那冰河氏族的女子雪姑缓缓迈步来到雀翎身边。
紫灰色的眼眸注视着雀翎怀中的少年,那少年面容清秀,脸庞轮廓分明,只是此时他脸色苍白,毫无生机,已然是个死人。
女子雪姑看着瘫坐在地的雨女,又环视周围几个失魂落魄的南方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为了一个死人伤心到这种程度。
在北境,她的族人每天都在死亡,光是她的雪姑姐妹,近一个月内就死了不下十几人,她虽然也伤心,但是,在茫茫北境里,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越是如此,越要继续前进,哪里有时间像这些人一样,一个个站在这里痛哭流涕?
还有其他族人,更是在迁徙途中死伤大半,她都毫不在乎。
如今她所在的这支冰河氏族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池,肯定又死伤惨重。
方才城内的那些异象她都看在眼里,毕竟,那巨大的金色屏障,身高百丈的金甲巨人,冲天而起的光柱,怕是站在城外都能看见,更何况她站在这里。
那些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那雨女说得没错,这座城池确实藏着可怕的强者。
但是北境人绝不退缩,他们本就没想过能轻而易举的占领这里。
连极北之地的“死人”他们都对抗过,难不成还会怕这些活着的人?
当看到风雪衰退时,女子雪姑便准备离开这里,和其他的雪姑汇合,一起念动古老咒语,将北境风雪更多的引入这边。
然而,就在她刚隐入风雪时,那之前是黑色长发如今已是白色长发的白衣女子,便直接将她从风雪中“抓”了出来。
她毫无反抗之力,连续尝试了几次,皆是失败。
那奇怪的长发女子就只是不断的将她从风雪中抓回来,却并未伤她分毫。
她内心焦急,但却无可奈何,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族人身上。
当远处隐约传来族人吟诵古老咒语的声音,风雪再次变得狂暴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见识过城内那些神人手段,以及那长发女子的高深莫测,这位女子雪姑依旧没有意识到她们此时对于这座城池的进攻是多么错误的选择,她依旧固执地认为,风雪之神会庇佑族人,将这座南方城池变成新的家园。
族人将会召唤更猛烈的风雪,而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直到此时。
雪姑女子俯身端详雀翎怀中的少年。
她紫灰色的眼眸微微发亮,竟透出几分欣赏:\"好漂亮的小男人,像雪娃娃似的。\"
粗糙的手指悬在空中,虚虚描摹着少年精致的轮廓,\"没想到你们南方的男子虽没有我们北境男人的英勇之气,倒生得很好看,我喜欢。\"
顿了顿,女子雪姑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
她直起身子,目光扫过泪流满面的雀翎,又掠过呆立如木偶的红绡,眉头渐渐拧紧:\"你们......为何要为一个死人停下脚步?在北境,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雀翎猛地抬头,灰眸中翻涌着滔天恨意。
她一字一顿道:\"你们,杀了预言之子。\"
\"你说什么?\"女子雪姑瞳孔骤缩,踉跄后退半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雪娃娃\"般的少年,声音发颤:\"你...你是说......\"
雀翎的指尖轻轻抚过李当归冰凉的脸颊,泪水砸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阿尔盖布......”
“而你们却杀了他......\"
女子雪姑如遭雷击。
她当然认得那些伤口——晶莹的冰刃贯穿的痕迹,正是出自她的族人。
可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南方少年,竟是传说中能带领北境走出永夜的预言之子?
但是,她内心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她早该想到的。
能让弥沙痛苦至此的,除了阿尔盖布,还能有谁?
一股浓浓的恐惧感和危机感随之而来——她的族人,竟然杀了预言之子!?
方才还坚定的信念,此刻轰然碎裂。
预言之子的死亡,预示着再无人能带领他们抵抗「长夜」降临。
\"不...这不可能......\"她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身想要触碰少年——
\"铮!\"
一声剑鸣在耳边响起。
女子雪姑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把长剑的剑尖已抵在她喉间。
女子雪姑的目光终于看向那女剑客,只见她此时正注视着自己,面色平静。
可她分明感到一股死亡的威胁。
\"你若动他,你便死。\"
宁芙的声音比北境最冷的冰还要刺骨。
女子雪姑看着面前的持剑女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纯粹杀意。
那不是北境风雪般的凛冽,而是某种更锋利、更无情的存在。
她心中惊骇,为何这里随便一个女子都如此强大?
先是那个能随意进入风雪“抓”她的长发女子,现在又是眼前这个持剑女子。
\"我要将预言之子带回北境,去见大祭司。\"女子雪姑只好解释缘由。
\"你休想将他带走。\"宁芙的声音不容置疑。
\"你是何人?\"女子雪姑紫灰色的眼眸燃起怒火,同样冷声道:\"既然他是我们北境的预言之子,你凭什么干涉?\"
\"我是取你性命的人。\"
宁芙并未多说一句。
话音未落,女子雪姑突然浑身僵直。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被无形的气势压迫。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临近——不是北境常见的壮烈牺牲,而是像猎物被猛兽盯上般的绝望。
\"宁芙,等等。\"雀翎突然出声。
\"说。\"宁芙的剑纹丝不动,杀意更浓。
脖颈处没有任何血丝,女子雪姑却能感觉到剑尖传来的寒气已渗入血脉,这种冰冷比北境最严酷的寒冬还要刺骨。
雀翎灰眸紧盯着女子雪姑:\"你为什么要带他去见你们的大祭司?\"
女子雪姑眉头紧锁,仿佛听到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不请大祭司出手,难道你们此时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此言一出,宁芙剑尖忽然收回半寸。
雀翎瞳孔微缩:\"你们的大祭司能救他?\"
\"我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如果他真是预言之子,怎么可能会死?\"女子雪姑回答道。
风雪在众人之间盘旋。
雀翎与宁芙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决然道:
\"你不能带走他,但是可以把你们的大祭司带过来。\"
\"可以。\"女子雪姑干脆地点头。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化作一阵呼啸的风雪,消散在庭院之中。
红绡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恢复了医者的沉稳:\"带当归进屋。\"
雀翎与宁芙一左一右扶起李当归冰凉的身躯。
静姝却仍呆立在雪地中,桃花眼里映着几人带着李当归离去的背影。
宁芙的脚步突然一顿。
她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静姝,声音平静得可怕:\"静姝,我有话要问你。\"
这句话让少女浑身一颤,但宁芙已转身继续前行。
片刻后。
屋内。
李当归被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染血的衣衫已被褪去。
雀翎端来铜盆,热水蒸腾起氤氲的白雾。
红绡拧干布巾,动作轻柔地为少年擦拭身体。
当布巾触及腹部那道贯穿伤时,红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眼中满是心疼。
这样的伤势,当时的他该有多痛?
红绡的视线模糊了。
她想起少年每次见到她都会腼腆的唤她一声“红绡姐”的模样。
要怎么向灵芝、朱砂交代?
要怎么对汀兰姐开口?
她以后又该如何?
峨眉静立床畔,雪白的长发垂落。
她的目光在红绡与李当归之间游移,忽然轻声道:\"红绡...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红绡猛地转头。
这才发现峨眉漆黑的眼眸竟变得浑浊不堪,失去的往日的清澈。
峨眉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我错了...他不是我的...天命...\"
\"峨眉,你胡说什么!\"红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却惊觉那手腕触感冰凉。
“红绡...别哭...”峨眉最后说了一句。
红绡慌乱地去抓峨眉的衣袖,可下一秒,白发女子已消失在原地。
红绡的指尖只抓住一缕空气。
雀翎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屋外,风雪呜咽如泣。
宁芙站在门口,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静姝。
那双往日总是带着关切与宠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仿佛眼前的少女只是一个陌生人。
静姝看着宁芙的眼神,只觉得天都塌了。
\"告诉我,\"宁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她一字一句地质问,\"若不是你,李当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静姝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着宁芙:\"宁姐姐,你是说......是我带走的你们?\"
宁芙的眼神更加冰冷,如同在看一个仇人。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在问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除了你,还有谁能瞬间将我和李当归带到城南?\"
静姝的心脏猛地一颤,像是被利刃刺穿。
\"宁姐姐,我——\"
\"别再那么叫我。\"宁芙冷声打断。
静姝的话音戛然而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宁姐姐......\"她的声音哽咽,痛苦得几乎发不出声,\"你是在怀疑我......故意害他?\"
宁芙看着那滴泪水从静姝脸颊滑落,眼神微微颤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她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了。
静姝当时的做法虽然让他们脱离了险境,可李当归最终还是因为重伤未得到及时救治而死。
宁芙想不通——静姝那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难道她只顾自己这个“宁姐姐”,却不管李当归的死活?
若真是如此,那静姝......就不值得她再信任。
见宁芙依旧沉默,眼神冷得像冰,静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宁芙却直接后退一步,继续冷冷地看着她。
静姝如遭雷击,浑身僵在原地。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再一次因为宁芙......
心碎至此。
\"宁姐姐,不是我——\"
静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微微扩大,嘴唇颤抖着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宁芙看着她的反应,心像是被人生生撕裂。
她多希望静姝能斩钉截铁地反驳,可少女眼中闪过的只有慌乱、震惊和犹豫——唯独没有她期待的坚定。
\"宁姐姐,你相信我!\"静姝终于找回声音,急切地抓住宁芙的衣袖,\"我绝对没有害李当归!他可是我的——\"
\"他是你的什么?\"宁芙猛地逼近一步,眼中寒光凛冽,\"之前他问你的来历,我帮你挡了回去。现在他因你而死,那么,便由我来问——\"
宁芙的声音陡然拔高,\"静姝,你到底是谁?从哪来?跟在我们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不留痕迹的杀死他吗?\"
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
静姝脸色惨白,眼泪凝结在睫毛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李当归的死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
不仅仅只是因为当时她执意要看那扇门后的景象.....
\"我......\"静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犹豫不决,\"现在告诉你真相,我不知道你会怎样......\"
\"但你要相信,我绝不会伤害你和李当归!\" 静姝绝望道。
宁芙突然笑了。
那笑容比北境的风雪还要冷。
\"我知道了。\" 宁芙不再多问。
\"宁姐姐!我有办法救——\"
\"你走吧。\"
静姝本想告诉宁芙,或许一切还有机会,即使那个机会很有可能会给她自己带来更大的灾祸。
可宁芙根本不想再听她说一句话。
三个字像刺进静姝心脏。
她僵在原地,看着宁芙转身离去的背影,本能地扑上去抓住她的袖角——
\"你要赶我走?\" 静姝更加绝望。
再无多言,\"唰\"的一声,宁芙狠狠甩开她的手。
静姝踉跄着跌坐在雪地里,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关上了门。
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静姝跪坐在雪地里,久久未动。
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那双桃花眼中滚落,砸在积雪上,融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宁姐姐......\"静姝轻声呢喃,声音破碎在风里,\"连你都不相信我么?\"
雪花落在她的肩头,渐渐堆积成薄薄的一层。
她抬手擦去泪水,忽然站起身,眼中的迷茫与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决绝的光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望着宁芙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多想告诉你一切......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静姝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坚定:\"宁姐姐,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从远处传来。
静姝猛地转头,只见那连通北境的入口处,之前那女子雪姑正搀扶着一位佝偻的老妪踏入此地。
那老妪披着破旧的兽皮,枯瘦如柴的手指抓着自己的白发,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身后跟着一群面色复杂的冰河族人,有的惊惧,有的冷笑,更多的则是茫然。
见到这一幕,静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她不再犹豫, 身形直接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风雪中,只余一片被狂风卷起的雪花缓缓飘落。
屋内,宁芙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
当感受到静姝的离去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
门外,冰河族大祭司的哀嚎声穿透风雪,如同末日来临前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