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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青鸟刚推开窗,便觉一股湿冷的风扑面而来——昨日还万里无云的天,此刻已被铅灰色云层压得低低的,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飘落,将客栈的青瓦、楼下的石板路都润得发亮。

街面上倒依旧热闹,雨声中混着行人的脚步声、马蹄踏过积水的“嗒嗒”声、车轮碾地的“轱辘”声,还有小贩裹着雨气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纵然天公不作美,人间的烟火气却半点没减,依旧鲜活地流淌着。

“青鸟,醒了吧,我给你送了热水好生洗漱洗漱。”门外传来蓉姐儿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青鸟应了一声,房门开启间,见蓉姐儿端着铜盆走进来,盆中清水冒着热气,帕子搭在盆沿。“老姚特意让厨房备了早饭,给你们送行,一会儿吃完正好赶路。”

“有劳姑姑,也替我谢过姚掌柜。”青鸟接过铜盆,颔首应下。

青鸟刚简单洗漱完毕,用帕子擦干脸颊的水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清韵代与裴婉君并肩走了进来,珠儿紧紧跟在裴婉君身后,手里还攥着一个小巧的布偶。

“可收拾妥当了?” 青鸟转身问道,目光扫过三人。

“都妥当了,行李已经规整好,放在楼下马车里了。” 裴婉君笑着点头,语气轻快。清韵代也上前一步,眼角带着笑意:“我二人想着过来帮你再检查检查,出门在外,别落下什么要紧物件。”

说罢,两人便默契地动手整理案上的物件 —— 清韵代将零散的符纸、药瓶一一收进布囊,动作利落;裴婉君则拿起叠好的外袍,仔细裹了两层,避免途中沾染尘土。

正收拾间,裴婉君手指一顿,一个面具从包袱内里滑落出来,落在床榻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弯腰拾起,指尖摩挲着面具上简洁的纹路,不禁感叹道:“这个面具居然还在?”

清韵代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凑了过来,看清面具模样后笑道:“哦,是这个面具。我记得青鸟说过,是在原州遇到涂山公主那回,在街边小摊上买的。”

“嗯。” 裴婉君轻轻应了一声,将面具捧在手中细细端详。她忽然想起鹤鸣山时,涂山公主脸上戴的那枚奇异面具,与眼前这枚简约的面具截然不同,又忆起青鸟曾跟她提起过,当年买这面具,原是觉得样式别致,如今不过过了四个月,与在原州之时相比,已经大为不同。想到此,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正思忖间,清韵代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青鸟,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对了,青鸟,你在鹤鸣山见到那涂山公主时,她还是戴着那枚怪异的面具吗?”

“正是。” 青鸟颔首,语气笃定,“她既刻意遮掩,必然是不想在人前显露真实身份。”

清韵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接着道:“说起来,之前你受伤昏迷,她出手相救时,我远远瞧着她的身形,竟和雪音阿姐极为相似。不过后来我见到雪音阿姐,随口提了一句她与那面具女子身形相像,她当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锐利,我便不敢再问了。”

“雪音阿姐?” 裴婉君闻言面露困惑,她想起此前清韵代提过,曾与一位雪音阿姐相伴同行,两人以姐妹相称,却不知此人身份。

青鸟见状解释道:“雪音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随意楼的东家。”

“原来如此。” 裴婉君恍然大悟,轻轻颔首,心中对这位神秘的随意楼东家又多了几分好奇。

三人交谈间,一旁的珠儿也没闲着,时而帮着递块布巾,时而整理案上的小物件,脸上满是认真。

片刻后,一切收拾妥当。清韵代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青鸟衣襟,将方才整理时不小心弄出的褶皱抚平,动作自然而轻柔:“这样便齐整了。”

青鸟点头致谢,弯腰将剑盒稳稳负在背后,又提起整理好的布囊行李,对三人道:“走吧,去大堂与众人汇合。”

四人前后走出房门,廊间的晨光透过窗棂洒下,将身影拉得修长。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轻轻回响,伴着珠儿轻快的碎步声,一同朝着楼下已然传来人声的热闹大堂走去。

青鸟等人到了大堂二楼雅间时,石胜、樊铁生他们已候在桌旁,李伍、香菱和弥武丸三人也在,几人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问早,气氛热闹又亲切。众人依次落座,阿生很快领着伙计端上菜肴,鱼肉、时蔬、热汤摆了满满一桌,香气裹着暖意驱散了雨天的湿冷。

今日为青鸟践行,姚掌柜特意到场。席间没人提联盟的沉重事宜,只聊些客栈里的趣闻——阿生说后厨新熬的粥很糯,姚掌柜笑谈近来住客的趣事,只想让青鸟一行人能轻松启程。

众人酒足饭饱,阿生手脚麻利地撤下碗碟,换上一壶新沏的热茶,氤氲的茶香漫过桌面。青鸟抬眼望向窗外,雨丝仍密密斜斜地织着,将街道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路上行人或撑着油纸伞,或披着蓑衣、戴着竹斗笠,步履匆匆地穿梭在雨巷里,衣袂与伞面偶尔碰撞,溅起细碎的水花。

“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 青鸟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耽搁的笃定。

众人纷纷应声起身,一同下楼。客栈门口早已备好马匹与一辆马车,缰绳被伙计稳稳牵着,马身上盖着避雨的油布。雨丝依旧飘洒,落在肩头微凉,却挡不住空气中的暖意 —— 阿生与客栈的伙计们都站在门下相送,脸上满是真切的道别之意。

蓉姐儿先走到裴婉君身边,握着她的手叮嘱:“婉君,路上好生照顾自己,别太劳累。”

又转向青鸟,语气郑重:“你一路多注意安全,也多照看婉君和珠儿。”说着,她目光扫向石胜、樊铁生和张问,眉头微蹙,一脸严肃:“你们要是敢再胡来,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石胜、樊铁生和张问见她神色认真,忙不迭点头,喉结不自觉滚动,连声应下“不敢”。

蓉姐儿转身看向一旁的王仙君,眼神温和,语气满是期许:“仙君年纪尚轻,根骨又好,往后好生跟着你师父潜心修行,打磨法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修行强者。”

王仙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雀跃,挺直了身板,用力点头应道:“嗯!我一定会跟着师父好好修炼,绝不偷懒!” 那模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热忱,惹得一旁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韵代也上前,拉着裴婉君的手轻声道:“婉君妹妹,一路多保重,有事别硬扛。”又转向珠儿,柔声道:“珠儿要听话,好好跟着婉君阿姐。”

珠儿用力点头,脸上满是认真。清韵代再看向青鸟,语气带着关切:“凡事多加小心,别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冲动。我和蓉姐儿回长安后,会在随意楼等你平安归来。”

“你回长安后也好生歇息,别到处乱跑让三十娘费心。”青鸟叮嘱道,清韵代笑着应下。

青鸟又转向弥武丸三人,拱手作别:“此番多谢照料,后会有期,你们也多保重。”弥武丸三人连忙回礼,嘱咐他一路顺风。

最后,青鸟看向蓉姐儿,再次拱手:“姑姑,清韵代就劳烦你多照看了。”蓉姐儿爽快点头:“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青鸟又转向姚掌柜与阿生、强子等伙计,拱手道谢:“这些时日多谢诸位照料,大恩不言谢。”姚掌柜笑着摆手:“都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一路顺风!”

一旁的王秀荷拉着王仙君的手,细细叮嘱:“仙君,要好生听师父的话,潜心修行,平日里勤加练习,不可懈怠。” 王仙君挺直身板,用力点头应道:“阿姐放心!我定会好好修炼,不辜负你和师父的期望!你去长安也多保重,我和师父不久便会去找你。”

说罢,王秀荷转向青鸟,微微躬身,语气恳切:“郎君,仙君便劳烦你多费心教导,此番路途遥远,还望郎君一路顺风。”

青鸟微微颔首,目光温和而坚定:“秀荷放心,我会照拂好仙君。”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潇潇雨幕,自街口传来。转眼间,四骑人马已驰至客栈门前。来人皆身披深色蓑衣,头戴宽檐斗笠,雨水顺着笠檐连珠般滴落。待他们勒住缰绳,掀开斗笠,青鸟等人才看清,正是渊空大师与其弟子净悟,另一侧则是李德裕与一名贴身随从。

四人利落下马,与青鸟等人简短见礼。那随从当即从马鞍旁取出一方用油布裹得严实的包袱,双手递上。李德裕目光沉静,对青鸟道:“此中有三套官服,还有你赴任的一应公文凭证。持此物,沿途皆可在官驿歇脚,便宜行事。”

“有劳李世伯费心打点。”青鸟拱手称谢。一旁的樊铁生默不作声地上前接过那包袱,转身便将其稳妥地安置于马车厢内。

李德裕微微颔首,语气转为凝重:“青鸟,此行干系重大,但切记,万事当以自身周全为要,不可逞强。”言语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青鸟神色一凛,恭敬回道:“世伯教诲,青鸟谨记于心。”

净悟闻言,在一旁合十微笑,语气爽朗:“青鸟,这番旅途,我和师父可要多仰仗你啦。”

渊空大师亦缓声道:“李施主所言甚是。世事随缘,莫强求结果。贫僧既同行,自当竭尽绵力,助青鸟一臂之力。”

“大师高义,青鸟感激。”青鸟向渊空大师郑重回礼。

渊空大师坦然受礼,上前一步道:“青鸟不必客气。前程尚远,雨势稍歇,正是启程的时辰。”说罢,他转向送行众人,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作别。

当下,众人不再多言,各自行动起来。石胜与张问默契地取出备好的蓑衣斗笠,分递到青鸟与王仙君手中。两人接过,利落穿戴妥当。

随后,青鸟、石胜等人纷纷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没有半分拖沓。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另一边,香菱早已撑开一把油纸伞,伞面宽大,将雨丝隔绝在外。她小心地搀扶着裴婉君,一步步走向马车,生怕脚下湿滑有所闪失。珠儿提着裙摆,像只灵活的小雀,紧随其后,利落地弯腰钻进了车厢,还不忘回头朝外面挥了挥手。

蓑衣遮风挡雨,斗笠檐角微微下垂,恰好护住眉眼,雨水顺着笠沿滑落,不沾半分衣袍。青鸟勒住缰绳回首望去,语气带着几分洒脱与叮嘱:“回去吧,不必远送。”

石胜、樊铁生等人也纷纷勒马,朝着客栈门口的众人挥手告别。李德裕站在门廊下,手中雨伞微微倾斜,高声作别:“青鸟郎君、渊空大师,诸位壮士,此去山高水远,一路多保重!”

“李世伯保重!” 青鸟等人齐声回应,声音在雨幕中传出不远,却满是真挚。

话音落,青鸟双腿轻夹马腹,缰绳一扬,“驾” 的一声,率先策马前行。石胜、王仙君紧随其后,三人坐骑的马蹄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转瞬又被斜飘的雨丝打散。

李伍手腕微动,马鞭轻挥,驾着马车稳稳跟上,车轮碾过积水,留下两道蜿蜒的水痕。樊铁生与张问则策马殿后,一人左一人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身影挺拔如松,默默守护着车队。

青鸟等人所骑的马匹之后,还各随一匹备用的马匹,这是在抵达汶州之后,因山路崎岖、车马难行,特意备下以供替换使用的。

雨雾渐浓,将一行人身影晕染成淡淡的剪影。马蹄声、车轮声与雨声交织,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只余下雨丝依旧密密斜斜地织着,笼罩着这座刚送别故人的城池。

客栈门口的众人仍伫立着挥手,雨水顺着油纸伞的边缘不断滴落,砸在地面晕开圈圈水痕,偶尔有几滴溅落在肩头,凉意沁肤,却丝毫褪不去众人眼中的牵挂与暖意。风裹着雨丝吹来,吹动衣袂翻飞,唯有那句 “一路保重”,仍在街道中轻轻回荡。

清韵代望着青鸟一行人远去的方向,雨丝打湿了她的裙摆,带来几分微凉。自长安一路相伴至此,这还是她头一回与青鸟这般分别,前路漫漫,归期未定,她甚至说不清要等到何时,才能在长安的随意楼里,再看见他熟悉的身影。

可转念一想,他此去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心怀天下苍生,要去解开那些缠绕的祸端。这般念着,心头翻涌的不舍与牵挂便渐渐淡了,化作一份沉沉的期许 —— 纵有千言万语,终究抵不过一句 “平安归来”。她立在雨幕中,直到那抹剪影彻底消失,才轻轻收回目光,眼底只剩真切的祈愿。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巳时末。益州城被一场缠绵的细雨包裹,如丝的雨线织就一层朦胧的灰纱,将天地万物都晕染得温柔了几分。城中一条溪流蜿蜒穿城而过,一座青石桥静卧其上,桥身饱经岁月,却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清润。

桥上的石护栏与青石板被洗得油亮,泛着淡淡的水光,清晰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与两岸的屋舍轮廓。雨点细密地砸在河面上,每一滴都激起一圈细碎的涟漪,无数涟漪层层叠叠、相互交织,瞬间便将水中的倒影揉碎,让天与水、桥与岸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整座城池都浸在这烟雨蒙蒙的诗意里。

花巧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牵着兰儿的手,缓缓走上桥头。雨声淅沥,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片纯净的雨声。兰儿的手温暖地握着她的手掌。

就在这时,桥的另一端,一个青衫书生举着伞走来。是马逢舟。

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步伐稳健,眉宇间是卸下重负后的清朗。他正从书院归来,准备赴一场同窗的诗会。

一步,两步。

两把伞在桥面逐渐靠近。

花巧的心,在雨声中异常平静。她看到他了,如同看到这雨中任何一棵树、一块石。她只是下意识地将伞向女孩那边倾了少许,为她挡住飘来的雨丝。

马逢舟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女子与孩童。雨幕让视线有些模糊,他只觉那白衣身影格外素净,像一幅水墨画。两伞交错时,他礼貌地将自己的伞微微抬高,以免碰撞,目光无意间扫过伞下——

那是一张清丽却淡漠的脸,眼神如同这雨天的河水,深而静,看不出悲喜。他确信从未见过,便也自然地移开视线,专注于脚下湿滑的石板。

伞沿的水珠滴落,在两人之间划下清晰的界限。

衣袂未曾相触,唯有雨声共鸣。花巧牵着兰儿,步履未停,与他平静地擦肩而过。没有前世幻影的翻涌,没有锥心的刺痛,只有一种彻底的、被这雨水洗涤过的了悟。他是马逢舟,一个陌生的、健康的书生,如此而已。

她走过了他。

马逢舟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在桥中央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共撑一伞,已快走下桥头,缓缓走入迷蒙的雨帘深处,背影清澈,渐行渐远,最终走进街旁的一辆马车之内,那马夫马鞭一扬,马车渐渐远去。

他怔了怔,随即释然,想来是这雨景动人,让人多了几分无端的留意。他转身,继续走向自己的前程,伞下传来他轻声哼诵诗文的音调,轻快而明亮。

他没有回头。

雨水冲散了足迹,也冲淡了最后一丝执念的痕迹。这场雨,洗刷了过去的哀伤,也浇灌了各自的新生。昙花在无人见的雨夜悄然凋零,而小舟,已安然驶向晴朗的彼岸。

石桥在雨中静默,雨声如梵唱,抚平一切。

话分两头,在长安城内,给事中黄文定的府宅之中。午时许,庭院里的日头斜斜挂着,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映得桌案上的碗筷泛着暖光。裴玄素刚放下瓷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正准备去师父家研习医道,身后却传来裴夫人的声音:“玄儿,你等等。”

裴玄素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母亲:“阿娘,还有事?”

裴夫人走到他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婉君这丫头,去外面这么久了,如今到底怎么样了?你跟阿娘说实话。”

裴玄素知道母亲心思细,也不打算回避,坦然道:“婉君跟凤鸣、凤锦去了益州鹤鸣山,眼下那里正办玄门大会,热闹得很,她俩陪着婉君,您放心便是。”

“可她去了都两月有余了,怎么连封信都没见着?”一旁的黄秀珠凑过来,满脸疑惑地看向裴夫人,“姑母,表妹就算玩得尽兴,也该报个平安呀。”

“姑母,” 说话的是裴玄素表兄黄觉安的妻子李氏,她坐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掺着些许顾虑,“婉君妹妹独自一人在外奔波,虽说身边有玄门之人护佑,可她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抛头露面、四处奔走,终究不合规矩,也让您日日牵肠挂肚。依我看,还是劝她早些回府才好,既安稳妥帖,也省得姑母这般费心忧心。”

裴玄素看了黄秀珠和李氏一眼,转头对母亲补充道:“写了的,是凤鸣师姐用玄门法术传回来的,直接送到了我师父府上,说她们一路游山玩水,想多走些地方,所以耽搁得久了些。”

“法术?”黄秀珠眼睛一亮,拉着裴玄素的衣袖追问,“表哥,你跟着师父学医,是不是也学了法术呀?能不能变些好玩的?”

一旁的李氏脸上虽也透着几分好奇,眼神却在转瞬之间掠过一丝怯意,连忙摆手道:“听闻那些玄门法术,既能杀人于无形,还能随意操控人心,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甚是可怕!妹妹还是少打听这些为妙,免得招惹是非。”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裴玄素,语气带着几分劝诫:“表弟也是,安心钻研医道便好,悬壶济世本就是积德行善的美事。那些玄门异术太过诡谲,沾染上未必是好事,不学也罢,安稳度日才最是妥当。”

裴玄素无奈地笑了笑:“我跟师父学的是医道,专研治病救人,哪懂什么法术。况且玄门法术玄妙极深,哪是一两个月就能学会的,那都是要耗费几十年苦修的。”黄秀珠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才没再追问。

裴玄素趁机起身,朝母亲躬身作别:“阿娘,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师父家了。”

“等等。”裴夫人却又唤住他,语气郑重了几分,“玄儿,阿娘不拦着你学医,可你别忘了,科举才是正途。学医不过是闲暇消遣,可不能本末倒置,把正经功课落下了。”

“儿子谨记阿娘教诲,绝不会耽误科举。”裴玄素应道,说完便转身回房换了身干净的长衫,收拾好医书,再次准备出门。

刚走到院门口,身后又传来母亲的声音:“玄儿!”

裴玄素回头,眼中满是疑惑:“阿娘,还有别的事?”

裴夫人走上前,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柔意:“若是再收到凤鸣她们的消息,你跟婉君说,外面风餐露宿的,若是寻不到青鸟,就早些回来,别让我日日惦记。”

裴玄素猛地一怔,脚步顿在原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母亲早就知道婉君是去寻青鸟,却一直没戳破他的谎言。

裴夫人见他发愣,轻轻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跟婉君那点小心思,以为能瞒得过阿娘?我早就打听了,那日婉君跟着校书郎李义山一家出了长安,是跟着凤鸣凤锦去了益州。你舅舅也跟我说了些关于青鸟的传闻,不过那些江湖传言,当不得真——阿娘信青鸟的为人,他此前一路护着咱们家,不是歹人。”

裴玄素心中一动,看了看四周无人,轻声追问道:“阿娘,若是那些传闻是真的呢?您还愿意让婉君寻他吗?”

裴夫人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角,缓缓道:“阿娘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可青鸟待咱们家有恩,就算传闻是真,他也是个心善的郎君。婉君若是真喜欢他,阿娘也不忍心拦着。”

裴玄素闻言,心中一阵触动,郑重地朝母亲躬身行了一礼:“母亲的肚量,儿子自愧不如,远非一般人能比。”

“你这孩子,还拿阿娘打趣。”裴夫人笑着拍了他一下,随即脸色一正,“别耽误时辰了,快去吧,别让你师父等急了。”

裴玄素应了声“知道了”,转身走出府门。门外的马夫早已备好马匹,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扬,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朝着师父所在的平安堂方向疾驰而去。

裴玄素策马走在长安的街道上,午后的日头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挑着货担的小贩沿街叫卖,挎着竹篮的妇人驻足议价,还有孩童追着风车跑过,一派热闹景象。可他心头却沉甸甸的,满脑子都是牵挂之事。

朝廷已撤下缉拿青鸟的海捕文书。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终可坦然行于日光之下,不必再东躲西藏,这总归是一桩好事。

秦师兄带着御常寺的镇灵使去江州查案,前阵子还传回过消息,说案情牵扯到襄州,便转道去了那边,如今却音信全无,不知是否遇上了凶险。

还有婉儿,跟着凤鸣、凤锦两位师姐去益州也有些时日了,上次收到消息还是凤鸣用傀儡灵传回来的,说她们已到洋州一带,算算日子,也过去一个多月了。方才在府中,他强装镇定安慰母亲,可私下里,这些事压在心头,早已让他忧心忡忡,连策马的心思都有些恍惚。

正思忖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小心!小心!”裴玄素猛然回神,才发现马前两步处,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正要与马头相撞。他心头一紧,忙猛勒缰绳,胯下马儿瞬间抬起脖子收起下巴,马蹄瞬间顿住,转而踏起碎步,马匹也因为突然的急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那小贩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担子“哐当”晃了晃,忙不迭往后跳了两步,脸色发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腹,声音都有些发颤:“朗、郎君……您慢些!”

裴玄素稳住惊马,额角渗出细汗,连忙翻身下马,拱手致歉:“抱歉抱歉,是我走神了,险些伤了足下,没事吧?”说着便要去扶那小贩的担子,见小贩完好无事,才松了口气。

小贩见他态度谦和,也渐渐定了神,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郎君下次骑马多留意些便是。”说罢挑着担子,小心翼翼地绕开马匹,继续往前走了。

裴玄素望着小贩的背影,又看了看躁动的坐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日确实心神不宁,得早些去师父那里,或许忙起来,这份焦虑能稍减几分。他重新翻身上马,这次收敛起思绪,放缓缰绳,缓缓朝着平安堂的方向行去。

裴玄素刚行至与朱雀大街交汇的路口,便见前方一辆朱漆马车缓缓停靠在街边——车厢雕梁画栋,镶着鎏金纹饰,前后簇拥着十数名身着劲装的侍卫,腰佩利刃,神色肃穆,一看便知是权贵府邸的排场。他目光一扫,瞥见马车车帘旁绣着的纹章,心中了然———是光王府的马车。

马车旁,三骑骏马静静伫立,为首一人身着青色锦袍,正躬身对着车厢内的人低声交谈,正是他的舅舅黄文定,身旁跟着两名随行家仆。只见黄文定脸上堆着谦和的笑意,点头应和了几句,才直起身,对着车厢拱手作别。

待光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动,拐进朱雀大街的人流中,黄文定才转过身,恰好望见裴玄素,当即策马走了过来,开口问道:“玄儿,这是又要去你师父的平安堂?”

“是的,舅舅。”裴玄素勒住缰绳,目光先追了追远去的马车,才重新落回黄文定身上。

黄文定见状,恍然笑道:“方才我从门下省回来,恰巧遇上光王府的太妃出行,便停下打了声招呼。”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虽说光王在朝中不甚受重视,但终究是皇族宗亲,该有的礼数半点不能少。”

说罢,他话锋一转,神色沉了几分,看向裴玄素叮嘱道:“玄儿,你阿娘和阿爷素来对你寄予厚望,虽允你闲暇时研习医道,但科举才是正途。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经书策论上,莫要本末倒置才好……”

裴玄素深知舅舅的性子,一旦打开话匣子,便会滔滔不绝地说教下去。他连忙抬手打断,岔开话题:“舅舅,时辰不早了,师父那边怕是还等着我,我先去医堂了,等你闲暇咱们再细聊!”说罢,不等黄文定回应,便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快步离去。

黄文定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嗔道:“这孩子,还是这般毛躁。”话音未落,又对着裴玄素的背影高声喊道:“晚上早些回家,别让你阿娘惦记!”

裴玄素并未转身,只抬手向后挥了挥,口中高声回应:“知道了舅舅!”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黄文定望着空荡荡的街角,摇了摇头,才带着两名家仆,朝街道另一侧策马走去。

裴玄素与舅舅作别后,策马转入朱雀大街。这条街本就是长安最繁华的要道,日日人来人往,即便路面宽敞,此刻也挤得满满当当——挑担的小贩、闲逛的百姓、往来的车马交织在一起,连马蹄都得寻着缝隙往前走。

正小心行进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声响尖锐,穿透力极强。街上人群闻声,下意识地往两侧闪躲,原本拥挤的路面竟瞬间让出一条通道。裴玄素心中一凛,知道是传信使来了,忙勒紧缰绳,将马往路边的柳树下靠了靠。

不过眨眼功夫,一骑快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来。马上的传信使身着青色号衣,胸前醒目地缝着“特急”二字,背后还负着一面小旌旗,被疾驰的风刮得猎猎作响,旗面“驿”字清晰可见。他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控缰绳,只留给路人一道匆匆的背影,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震得地面都似在轻微颤动。

快马从裴玄素马前掠过时,带起一阵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与灰尘。他身下的马被这股冲劲惊到,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几声低低的闷哼。裴玄素忙俯身,伸手轻轻抚摸着马脖子,低声安抚:“别怕,没事的。”

再看街上的百姓,有的被旋风扫得转身回避,有的慌忙抬手捂住口鼻,还有人眯起眼睛,生怕灰尘迷了眼。直到传信使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铜铃声消失在街道尽头,人群才重新活络起来,你挤我搡地回到路中,喧闹声也慢慢恢复如初。

裴玄素正准备策马继续前行,忽听得身旁两个茶摊旁的百姓低声议论。一人皱着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才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三匹特急快马!”另一人脸色也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难不成是边境出了战事?”“别胡说!战事是能随便猜的?小心祸从口出!”两人说着,便匆匆付了茶钱,往人群深处走去。

裴玄素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也泛起一丝疑惑——特急传信使虽常见,可半个时辰内连来三匹,确实少见。但转念一想,长安乃帝都,每日往来的紧急公文不计其数,许是朝中另有要事,便也没再多想,轻轻夹了夹马腹,继续往前。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看就要拐进通往平安堂的街道,身后忽然又响起熟悉的铜铃声,伴随着更急促的马蹄声,“叮铃铃——哒哒哒——”愈发逼近。裴玄素下意识地驻足回头,只见又一名身着“特急”号衣的传信使,正顺着人群让出的通道疾驰而过,身后的旌旗依旧猎猎翻飞。

待这匹快马远去,人群再次在灰尘中恢复喧闹,裴玄素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几分。但想到师父还在平安堂等着,他也没再多耽搁,催马拐进街道,朝着医堂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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