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天,阳光明媚,万物复苏。在那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我正读初三。教室窗外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颜色仿佛能滴出水来。然而,我的心思却不在课本上,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林秀。
林秀是初二那年从镇里转学来的。她与村里其他姑娘不同,皮肤白皙,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后,辫梢总是用红色的头绳系着,走起路来轻轻晃动,给人一种轻盈的感觉。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她的声音,当她念课文时,那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溪水,还带着一点镇上人才有的独特口音。
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笨拙的土蛤蟆。我的成绩虽然中上,但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我的衣裳洗得发白,袖口也磨出了毛边。而林秀呢?她就像棉田里偶然开出的一朵浅粉色的花,稀罕而又遥不可及。
记得那天课间,我正埋头演算数学题。一个橡皮擦不小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来,抬头时,正好对上了林秀微红的脸庞。“谢……谢谢你,阿娣同学。”她的声音细小,却像羽毛轻轻搔过我的心尖。
我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比灶膛里的火还要炽热。我慌乱得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橡皮擦像块烙铁一样捏在手里。“给……给你!”我猛地递出去,动作僵硬得就像个木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秀微凉的指尖,我像被火钳烫到一样,触电般缩回手,橡皮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秀愣了一下,随即抿嘴笑了,脸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弯腰捡起橡皮擦,辫梢轻轻扫过我的课桌角,一根细细的、白色的棉絮,悄悄挂在了粗糙的木纹上。
我盯着那根棉絮,忘记了呼吸。直到林秀回到座位,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那根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棉絮上,亮晶晶的。我的心,也像被那阳光晒得暖洋洋、轻飘飘的。
下午的劳动课,我们去棉田补苗。我分到的田垄,正好挨着林秀。我埋头干活,不敢看她,却能清晰地听到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辣辣的,我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抹。
“给。”旁边递过来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是林秀。我僵住了,看着那手帕,仿佛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不敢接。
“擦擦汗吧,灰都进眼睛了。”林秀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的脸又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我几乎是抢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汗水和泥土在手帕上留下了明显的污痕。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洗干净还你!”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没事儿,一块手帕。”林秀不在意地笑笑,弯腰继续补苗。风吹起她的辫梢,我又看到,有一根细细的棉絮,沾在了她的红头绳上。我低头看着手里那块带着自己汗味和泥土的手帕,心里又甜又涩,就像嚼了一颗没熟透的野果。
那块手帕,我偷偷洗了三遍,晾在自家窗台最通风的地方,叠得比豆腐块还整齐,压在枕头底下,藏了好多天。还回去的时候,手心都是汗。林秀接过,随手塞进口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手帕。我心里空落落的,又莫名地踏实了些。至少,我藏起了一缕阳光的味道,和一根辫梢上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