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花村的土地,认得每一个脚印,无论深与浅。阿娣这个名字,像田埂上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平凡得被风一吹就弯腰。可谁又知道,狗尾巴草的根,也能在石缝里抓牢一方水土?
1985年夏,初二
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跳动,像只不安分的蛾子,投射出摇曳的影子。阿娣咬着铅笔头,鼻尖几乎要蹭到粗糙的作业本纸。最后一道代数题,像田埂上盘根错节的野葛藤,缠得他脑门冒汗。窗外的棉田里,夏虫叫得正欢,衬得屋里更静。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阿娣心中的焦躁。
“阿娣,弄完没?灯油贵哩!”隔壁传来阿妈压低的催促,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关切。
“快了快了!”阿娣胡乱应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黑点。他瞟了眼旁边空着的铺位——那是堂哥阿强的,早溜出去摸知了了。阿强比他大两岁,读书却像老牛拉破车,可阿强爹是村会计,总有办法让阿强顺利升学。
第二天早自习,数学课代表收作业。阿娣刚翻开本子,后脑勺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阿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好阿弟,借哥‘参考参考’?昨晚摸黑,一个字没动!”他嘴里喷着劣质烟草味儿,手已经伸了过来。
阿娣下意识想捂,可阿强力气大,一把就抽走了他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哎!你……”阿娣脸涨得通红,像刚摘下来的生柿子,心跳加速,手心全是汗。
“放心,就‘看看’,保管完璧归赵!”阿强挤挤眼,拿着本子大摇大摆回了自己座位。
上课铃响,数学老师,那个戴着厚瓶底眼镜、外号“铁算子”的老头,踱着方步进来。阿强第一个把作业本交了上去,还挑衅似的朝阿娣扬了扬下巴。阿娣低着头,把自己那份迟交的本子放在最上面,手心全是汗。
下午发作业。“铁算子”脸沉得像暴雨前的天。“阿强!”他一声断喝,“你这作业,做得‘真好’啊!步骤清晰,答案全对!”
阿强得意地晃着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班上的威望再次提升。
“可是!”老头话锋一转,举起阿强的本子,又拿起阿娣的,“阿娣同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本子上,这道关键步骤旁边,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小块?而这块纸,”他啪地把阿强的作业本翻到那一页,“正严丝合缝地贴在阿强的本子上,连撕扯的毛边都对得上!”
教室里死寂。阿强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煞白。阿娣猛地抬头,对上老师锐利的目光,又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心脏咚咚撞着肋骨。他看见自己本子上那个丑陋的窟窿,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阿强,跟我去办公室!”铁算子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阿强蔫头耷脑地跟了出去。
放学路上,阿强堵住阿娣,恶狠狠地说:“好你个告密鬼!等着瞧!”阿娣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没吭声。他想起自己本子上那个窟窿,也想起阿妈省下半斤煤油钱给他买本子时粗糙的手。风里飘来新棉叶的青涩味道,有点苦。阿娣知道,这不仅仅是纸张的损失,更是他和阿妈辛苦付出的见证。他咬紧牙关,决心要更加努力学习,不让阿妈的期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