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脑海中瞬间闪过周歆妘那张清丽却总是带着淡淡忧愁的脸。
她一直住在方家庄新盖的大宅院里,见证了这里的点滴变化。
起初方寒总感觉周歆妘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异常温柔。
他还曾暗自揣测,这位落难的前大小姐是不是被他英俊的外表和过人的能力所折服。
后来才知道,人家那是天生的桃花眼,就算看条狗,眼神里都带着三分柔情。
但这并不妨碍方寒对周家遭遇的基本判断。
周家是叛逆?
他压根不信朝廷那些颠倒黑白的鬼话。
周家世代镇守光化城,满门忠烈,抵御金人南下整整二十年,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正是因为有周大将军和他麾下的光化军在前面流血牺牲,光化城周边的百姓才能勉强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被金人的铁蹄蹂躏劫掠。
他收留周歆妘,既有对忠良之后的一丝怜悯,也未尝没有对周家功绩的认可。
这个念头,他确实有过。
周稷生一代名将,戎马一生,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身死族灭的下场,唯一的儿子还要被送去金国受辱处死,这实在让人齿冷心寒。
但难度太大了。
以卵击石,殊为不智。
他方寒不是愣头青,他身后系着整个方家庄数万人的身家性命,不能凭一时意气行事。
除非…他手里有能碾压冷兵器的火器。
但那玩意儿,现在还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连个像样的试验品都没搞出来。
他没有立刻去扶王烈。
而是轻轻拍了拍王烈的肩膀,示意他先起来。
随后,方寒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士兵。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烈,反而朗声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平静地陈述。
“去光化城救人,风险极大,九死一生。”
许多士兵下意识地点头,又赶紧收敛表情。
“但我要告诉你们!”
方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周云礼将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反贼!”
“那是朝廷里面那些奸佞小人!”
“是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卑躬屈膝的软骨头,为了讨好金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故意栽赃陷害!”
“他们杀了为国尽忠的周大将军!还要污蔑周家满门!欺骗天下百姓!”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
方寒的手指向人群。
“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是光化城周边的?!”
“有多少人曾经受过周家光化军的庇护?!”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不少士兵眼神闪烁,面露激动。
“如果没有周大将军带着他的兵,在边境线上跟金人死磕!”
“咱们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喝酒吃肉吗?!”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金人,早就冲过来了!”
“到时候,咱们的爹娘妻儿,还能有活路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充满了力量。
“是周将军!”
“是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们,用命!用血!在前面替咱们挡着!”
许多原本就出身光化城附近的士兵,此刻更是双拳紧握,眼眶瞬间泛红,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方寒的话,句句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朴素的是非观和感恩之心!
“现在!”
“英雄蒙冤!忠良受难!”
“他的儿子,那个曾经和我们一样,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周少将军,就要被奸人送到敌人手里折磨至死!”
方寒猛地一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你们告诉我!”
“这公道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积蓄。
“这天理何在?!”
“不公道!”
不知是谁第一个撕心裂肺地怒吼出声!
如同点燃了干燥的柴堆!
轰!
“干他娘的朝廷狗官!”
“周将军是被冤枉的!”
“救少将军!”
“对!救人!”
群情激愤!
士兵们纷纷站起,挥舞着粗壮的拳头,嘶吼着,胸中的怒火和热血被彻底点燃!
整个营地仿佛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营地外。
一道纤弱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篝火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
周歆妘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早已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模糊了双眼。
她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身形并不算最高大,却仿佛擎天柱地,慷慨激昂,为她哥哥,为她周家仗义执言的挺拔身影,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绝望中滋生出的那一点微弱希望,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在她冰冷的心房中疯狂生长,几乎要破体而出。
那双总是带着水汽,惹人怜爱的桃花眼里,此刻除了滚烫的泪水,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以及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深深的倾慕。
热血几乎要冲垮理智。
许多士兵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兵器,或是身旁的靠着的长矛。
他们的眼神凶狠,仿佛下一刻,只要方寒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冲向那座遥远而危险的坚城。
方寒看着眼前这几乎要失控的场面,他抬起手。
轻轻往下压了压。
无数双依旧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带着绝对的信任与服从,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王烈也已站直了身体。
他用力擦去额头上的泥土与冷汗,目光复杂,却又无比炽热地望着方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那最终的决断。
营地边缘的阴影里,周歆妘屏住了呼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方寒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不响亮,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压过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精准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想现在就扛着刀,杀进光化城!”
“把周少将军救出来!”
“把那些陷害忠良的狗贼、杂碎,统统剁成肉酱!”
不少人狠狠点头,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
“但是!”
方寒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想过没有,光化城现在是什么地方?!”
“那是禾吉的老巢!”
“城里有多少兵?三万!我说的是至少三万披甲执锐的战兵!还有八千能征善战的骑兵!”
“那不是咱们以前打过的那些山沟里的土匪流寇!”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边军!是能啃掉硬骨头的真正精锐!”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能战?满打满算,四千!”
“就算把伙房烧火的都算上,也就四千出头!”
“拿着咱们这点血汗攒出来的家底,去硬冲一座有三万精兵把守的坚城?”
他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一张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庞。
“那不叫勇敢!”
“那叫愚蠢!”
“那叫送死!”
“那是拿咱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去跟人家硬碰硬!”
“是拿弟兄们的命,去填一个根本不可能填满的无底洞!”
“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