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这些眼神狂热、视他如天神般敬畏的汉子们。
一股难言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这,就是他的根基。
是他敢于在这即将崩坏的乱世中,图谋未来的最大本钱!
酒宴正酣,气氛热烈。
忽然,一个身影端着酒碗,默默地从喧闹的人群外围,有些艰难地挤了进来。
是王烈。
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和犹豫,脚步也显得有些迟疑不决。
与周围那些纵情喧哗的士兵不同,王烈身上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沉郁。
尽管在方家庄的这段时日,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稳和某种归属感,甚至早已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新兴的团体。
可心底深处某些烙印般的伤痛,并非时间能够轻易抚平。
就在今天。
周歆妘找到了他。
那个曾经身份尊贵,如今却如风中残烛般伶仃孤苦的前大小姐。
她用一种几乎让他无法直视的、带着破碎希望的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求他,代为向方寒转达一句话。
她想救她的兄长。
那个曾经名动北疆的少将军,如今却身陷光化城死牢,生死悬于一线的周云礼。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难以想象的风险。
光化城,如今是那个踩着周家累累白骨上位的枭雄禾吉的地盘!
城内有多少精兵悍将?
城防布置又何等森严?
一切都是未知!
贸然潜入光化城救人,和主动把头伸进猛虎的血盆大口,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仅仅是九死一生!
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将整个方家庄,这个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避风港,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理智告诉他,必须拒绝。
可是…
当他看到周歆妘那张苍白如纸,却因最后一丝微弱希望而微微颤抖的脸庞时…
拒绝的话,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欠周家的。
太多了。
他这条命,本就是周大帅从死人堆里捞回来的。
如今,周家血脉,只剩下这一双孤苦伶仃的兄妹。
无论如何…
他必须试一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茫可能!
哪怕要付出他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端着那碗普通的烧酒,一步步,异常沉重地走到了方寒的面前。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些。
不少士兵都认得王烈,知道他是那位身份特殊的周姑娘的贴身护卫,更清楚他身手矫健,练兵严苛,是个狠角色。
“少…少爷…”
王烈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属下…敬您一碗。”
方寒缓缓抬起眼帘,看向他。
跳动的篝火光芒,清晰地映照出王烈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挣扎、犹豫,以及一丝决绝。
这家伙,藏着心事。
而且,是足以让他如此失态的大事。
方寒虽然饮了不少烈酒,但大脑却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碗。
身体微微前倾。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笼罩向王烈。
“王烈。”
方寒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几分,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有话,就直接说。”
“在我方寒面前,不需要吞吞吐吐,藏着掖着。”
王烈被方寒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
原本在心中反复排练过无数次的那些委婉说辞,在这一刻,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堵死,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方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不耐。
“怎么?”
“是这碗酒里,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是说,你有什么话,是连你身边的这些袍泽弟兄,都听不得的?”
周围的士兵们,此刻也都彻底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变化。
喧闹声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疑惑和探寻,在方寒和王烈之间来回移动。
李大力更是瞪圆了那双铜铃般的牛眼,看向王烈,眼神中充满了疑问: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王烈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到了绝境。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心一横,索性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噗通!”
一声闷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王烈竟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单膝重重跪在了方寒面前的泥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喧闹的兵营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方寒!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光深处闪过一丝意外。
“少爷!”
王烈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
“属下有事相求!”
“属下知道,这个请求…十分过分!也…也极其危险!”
“但属下…今日,不得不求!”
方寒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他盯着跪在地上的王烈,并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他想听听。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王烈这样一个性格坚毅、素来沉稳的硬汉,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是…是关于周姑娘的!”
王烈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颤。
“周姑娘她…她恳请少爷您…能够出手…”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救救…救救她的哥哥!”
“周云礼,周少将军!”
“他…他还被囚禁在光化城的大牢之中!”
“求少爷念在往日情分,发发慈悲!救他…救他出来吧!”
说完这句话,王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将额头磕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发出令人心头发颤的沉闷声响。
整个兵营,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士兵,无论远近,此刻都将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方寒身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救人?
去光化城救人?!
光化城现在是谁的地盘?
是那个踩着周家累累白骨上位的奸贼禾吉!
那城里有多少兵马?据传足有三万!其中骑兵更是有八千之众!
那可不是山沟里的土匪流寇,是正儿八经披甲执锐的边军!
方家庄现在虽然兵强马壮,可满打满算也就四千来人,陌刀营更是只有一千精锐。
这点力量,去硬闯一座有数万精兵把守的坚城?
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
这简直是疯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只有篝火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方寒脸上的那点残存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静静地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将头颅深深埋下的王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