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一枚印章,自然没法直接坐实姬鞒的罪名。
更棘手的,是沈墨之死。
……
“您是说,对沈墨下死手的人,和琪王有关联?”
苏欢微诧,抬眸望来。
大长公主阖目养神,周身气势森冷沉甸,叫人无端生畏。
良久,她缓睁眼,摇头喟叹:“糊涂!”
这已是明明白白的回应。
难怪动了这么大肝火。
苏欢正预备安歇,尚仪府忽有人来报,大长公主身子不适,请她过去瞧瞧。
原是为了这桩事。
苏欢收了脉枕,道:“先给您施针通一通淤积血气,明早让人照方子煎药,一日三服,调理些日子瞧瞧。”
大长公主颔首,望着烛影里她清婉侧颜,歉疚又起:“深更半夜劳你跑这遭,我这副身子实在不中用。”
“您这话说得折煞我了。”苏欢取来针囊,“您本就不宜动气,近来又操劳过度,这般情形也是难免。况且您对我有恩,但凡有差遣,欢儿无有不从,原是该当的。”
说着,她取根极细银针,悄无声息刺入大长公主左手合谷穴:“动怒最伤肝气,您得多加留意。”
大长公主长叹出一口气,苍老眉眼间,总算透出几分疲色。
她近来委实累极。
陛下重病,朝中繁琐事务全压在肩头,她每日还得和内阁那帮老臣周旋争斗,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沈墨突然暴毙,是审讯时有人用了阴私手段。这事起初瞒得严实,后来顾赫坚持当众二次查验沈墨尸首,这才瞧出端倪。”
大长公主没提细节,不愿叫那些腌臢事污了苏欢的耳朵。
“后来反复盘查,总算揪出动手的人,偏那人跟琪王脱不了干系,听说是刑部一个小吏,受过琪王的恩。难说里头有没有颜覃的授意,可颜覃是断不会认的,推得干干净净。”
推这么个人出来顶缸,不管他出于什么缘由,都会被认定是受姬鞒指使———毕竟沈墨死了,姬鞒是最大受益者。
姬鞒这下真是跳进漳河也洗不清了。
苏欢眼帘微垂,继续施针。
这些事不是她能多嘴的,缄默才是上策。
大长公主信她,才把这些事说与她听,她却不能主动掺和。
瞧苏欢这反应,大长公主暗叹一声:“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毕竟和琪王有关,我不说,也很快会传得帝京沸沸扬扬。”
苏欢轻轻颔首:“您的好意,欢儿心领。”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长公主这时把这些和盘托出,分明是表明了态度———站在她这边。
“说到底,只怪他自己不成器。做什么不好,偏要和那些东胡刀客扯上关系!”
说到这,大长公主语气也沉了:别的她都能不管,通敌却是触了她的逆鳞。
姬鞒确实和她有血缘之亲,可家国在她心中排第一。
苏欢收针。
大长公主打量她,终于开口:“罢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管照看好陛下便是。”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会为苏欢料理好其他可能出现的麻烦。
苏欢唇角微弯,点了点头:“是。”
……
踏出尚仪府大门,早有马车候在一旁。
苏欢拢了拢肩上大氅,抬眸望去。
下过雪的冬夜冷得刺骨,夜风似刀,刮过肌肤。
无星无月,天际一片阴沉。
大长公主说那些事与她无关,可别人未必这么想。
身处漩涡中心,如何都逃不开。
不过,她本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好戏才刚开场,后头只怕更精彩。
……
这一晚,许多人都难以成眠。
孟秉元在书房枯坐了一整晚。
桌案上还放着一封信———那是鞒儿下狱后,颜覃派人加急送来的消息。
信里颜覃做了详尽解释,可孟秉元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没再看。
事到如今,就算追究颜覃的过错,又有何用?
孟秉元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会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
别的不说,那些东胡刀客的栽赃简直无稽之谈!
鞒儿地位稳固,他莫不是疯了才会走这步棋!
可!
自从他被弹劾,秦禹案被翻,便似有股无形力量,将他一点点拖入深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待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孟秉元的桌案上,他终于下定决心。
———要进宫面圣!
眼下唯有一人能救鞒儿。
便是陛下本人!
……
经一段时间调养,姬帝身子已渐渐好转。
今日已能起身靠坐,也能开口说些话,只是嗓音仍沙哑。
鲡妃伺候在侧,喂他服了汤药,又细心用帕子蘸了热水,替他擦拭手脸。
躺了数日,姬帝整个人消瘦不少,瞧着精神也大不如前。
这场病,竟叫他像老了十多岁。
孟秉元进来时,瞧见这一幕,心下便是一惊。
但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场面功夫最是熟稔。
当下便跪了下去,以头触地:“罪臣孟秉元,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鲡妃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姬帝。
姬帝却向后仰了仰,阖上眼,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有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