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如沸的午后,相国府后花园的凉亭里,白诗言百无聊赖地翻着诗稿。日头毒辣,连池塘里的锦鲤都躲在荷叶下不肯露面,往日爱凑趣的丫鬟们也蔫头耷脑。她忽然想起墨泯总说自家别院的葡萄架下最是清凉,砚台里的墨汁都不会被晒出裂纹,便匆匆卷起诗稿,唤来马车往别院而去。
还未到别院朱漆门前,就听见秋姨爽朗的笑声穿透热浪。老人踮着脚朝巷口张望,靛蓝围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瞧见白诗言的身影,立刻拍着大腿小跑过来:\"哎哟,我的白姑娘!可把您盼来了!\"她连珠炮似的絮叨着,铜环上垂落的凌霄花被带得簌簌摇晃,\"昨儿就念叨着您是不是也该来了!这不您就来了...\"
白诗言刚启唇要搭话,秋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攥住她手腕就往门里拽,靛蓝围裙随着动作带起一阵风。\"可您来得不巧哟!少爷今早就风风火火去城西商铺了,说是账册数目对不上,急得早饭都没吃!\"老人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说到一半突然拔高声调,扯着嗓子朝门房吼:\"愣着作甚!骑最快的马去寻少爷,就说白姑娘来了!让他把算盘一扔,麻溜儿给我回来!\"
她转头又轻轻拍了拍白诗言的手背,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不过也好!趁这会儿咱先把冰镇西瓜啃个痛快,等少爷回来,保准能赶上我做好的糖水!\"说着便连推带搡把人往院里带,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她\"这日头要把人烤化咯\"的嘟囔,惊得墙头凌霄花都跟着抖了抖。
厢房里,悠扬的琴弦轻响如潺潺流水。白诗言循声望去,只见阴墨瑶正倚着雕花窗棂拨弄箜篌。她身着月白广袖,垂落如流云,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抬眸望见白诗言,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宛如冬日里绽放的红梅:\"来得正好,试试我新谱的曲子?\"
\"哪能光听曲儿!白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秋姨的大嗓门震得竹帘都跟着晃悠,话音未落人已经旋风般冲了出来,靛蓝围裙带子在身后扑棱得像小彩旗,\"我这就把西瓜切成骰子块,再拌上刚腌的蜜渍梅子!保管甜掉你们的牙!\"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着面粉的手戳了戳发愣的丫鬟脑门,\"杵这儿当泥菩萨呢?赶紧去切西瓜去!\"
白诗言在软垫上坐下,指尖划过案上墨迹未干的画卷。画面上是月下并蒂莲,墨色深浅间藏着几行小字,倒像是她前日写的那首《荷夜》。阴墨瑶将箜篌轻轻推到一旁,从匣中取出个锦盒,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稀世珍宝:\"前日在市集寻到的茉莉香膏,说是西域调香师的手艺,你闻闻可好?\"
甜润的茉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白诗言正要开口,秋姨端着果盘旋风般卷了进来。青瓷碟里盛着切得方方正正的西瓜,水珠顺着碟沿往下淌,在梨木桌上晕开深色水痕,仿佛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对了对了!\"秋姨突然一拍脑门,险些打翻茶盏,\"差点忘了大事!你们上次不是问少爷生辰?我可打听着了,六月初五!\"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还不忘往门外探了探脑袋,生怕被人听见,\"今日已是五月三十,只剩五天了!\"
白诗言手中茶盏轻轻一颤,滚烫的茶水在杯壁荡出涟漪。阴墨瑶指尖的银铃突然发出清响,像是惊起了檐下栖着的麻雀。\"得赶紧准备起来了......\"白诗言喃喃道,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墨泯握着毛笔憋情诗时的模样,耳尖不由得发烫。
秋姨笑得眼睛眯成缝,往她手里塞了块西瓜,力道大得差点把西瓜捏出汁:\"我就说咱们白姑娘聪明!前儿少爷还念叨,说城西新开的胭脂铺子有款螺子黛特别适合你......\"她突然捂住嘴,慌慌张张用围裙擦着手,\"哎哟瞧我这破嘴!桂花蜜还在灶上熬着呢!\"说罢趿拉着木屐咚咚跑开,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阴墨瑶望着白诗言泛红的耳尖,轻轻笑出声。她伸手将案上画卷转了个方向,月光下的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光芒,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打算送她什么生辰礼?\"她指尖划过画卷,眼神里满是调侃,\"莫不是要写首情诗,把'夜里翻墙不声张'续成十首?\"
\"墨瑶!\"白诗言抓起颗剥好的荔枝砸过去,却被对方轻巧躲过。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佩剑上的玉坠相击声。她慌忙起身整理发间茉莉簪,却在铜镜里瞧见自己微红的脸颊,倒比荔枝果肉还要鲜艳几分。
秋姨瞥见墨泯大步流星往厢房而来,立刻心领神会地捂住嘴,轻手轻脚将果盘挪到廊下的石桌上,还不忘朝白诗言眨眨眼,用口型比出\"好好聊\"三个字,随后哼着小曲儿晃进厨房,顺手带上门,将热闹的蝉鸣声隔绝在外。
门轴轻响,墨泯一身玄衣染着暑气,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发冠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髻上,白诗言忍俊不禁,快步上前抽出帕子,擦拭她额角的汗珠,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难不成是骑马来的?\"
墨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笑意,那炽热的目光仿佛能将人融化:\"秋姨派人传话,说你来了,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来。\"话音未落,瞥见阴墨瑶似笑非笑的眼神,耳根顿时泛起薄红,连忙松开手,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
\"方才聊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笑。\"墨泯在软垫上坐下,目光在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间打转。
白诗言与阴墨瑶对视一眼,同时憋住笑。阴墨瑶转动着腕间银铃,狡黠道:\"不过是在说些...比蜜还甜的事儿。\"
\"比蜜还甜?\"墨泯立刻来了兴致,身子前倾,那急切的模样仿佛一只好奇的小猫,\"难道是哪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还是说有什么有趣的灯谜?快告诉我!\"说着伸手去拿案上的西瓜,却被白诗言轻轻拍开。\"手都没洗!\"白诗言嗔怪道,却又转身舀了碗酸梅汤,\"快喝这个解解暑。\"
墨泯喝着酸梅汤,目光在两人藏着笑意的眉眼间来回逡巡:\"我不信!你们肯定瞒着我什么。\"她突然凑近白诗言,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发间的茉莉簪,\"诗言,你最好从实招来——\"
\"女孩子的事,你少打听。\"白诗言用指尖点住她的额头,轻轻一推,眼神里满是温柔的责备,\"等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知道。\"
阴墨瑶适时掏出锦盒,将茉莉香膏往白诗言鼻前晃了晃:\"再说了,比起猜谜,不如帮我瞧瞧这香膏,配什么衣裳更好?\"
墨泯被转移了注意力,却仍不死心,一边端详香膏,一边嘟囔:\"总觉得你们在筹备什么...不会是...想要捉弄我吧?\"
白诗言强忍住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墨泯的眉心,佯装嗔怒道:\"一天天就爱瞎想,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们就只会捉弄人?\"她顺手拿起案上的团扇,替墨泯扇走萦绕的暑气,扇面上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颤,\"倒是某人,上次说好要带我去看夜市的花灯,却放了鸽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墨泯刚要辩解,白诗言忽然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耳尖:\"其实也没瞒你什么,不过是在商量,要准备份怎样独一无二的东西罢了。\"她故意把\"独一无二\"四个字咬得极重,杏眼弯成月牙,眼尾狡黠的光映着案头摇曳的烛火,看着墨泯瞬间瞪大的琥珀色瞳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肩头随着笑意轻轻颤动。
墨泯歪着头,发冠上歪斜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鎏金缠枝纹路在夕阳里划出细碎流光。\"独一无二的心意?\"她忽然抓住白诗言藕荷色的衣袖,指尖不安地摩挲着衣料上暗绣的缠枝莲纹,语气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撒娇,\"我每日跑这跑那的,累得腰酸背痛,你们倒好,背着我偷偷谋划......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只讨要零嘴的猫儿。
白诗言笑着起身,月白色裙摆扫过梨木案几,将半干的茉莉香膏气息搅碎在暖风中。墨泯耳尖猛地红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在腰间摸索一阵,掏出个用红绸仔细裹着的物件。\"先说好不准笑我!\"她佯装凶巴巴地瞪了眼白诗言,却藏不住耳尖的红晕,小心翼翼展开绸布。
一支缠着金丝的竹制书签躺在掌心,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诗句,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匆忙刻就,末端还系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和田玉珠子。\"前日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刻字,想着你喜欢读书...\"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却仍倔强地把书签塞到白诗言手里,\"刻坏了好几根,这是勉强能看的。\"
\"这字歪得像秋姨养的芦花鸡踩出来的!\"阴墨瑶凑过来端详,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墨泯立刻炸毛,伸手要抢回去:\"有本事你刻!\"却被白诗言灵巧躲过,指尖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刻痕:\"比我写的第一首诗还可爱呢。\"
正闹着,秋姨的大嗓门穿透竹帘,震得廊下风铃叮当作响:\"都别磨叽了!糖醋排骨上桌啦!再不来连骨头渣都给你们舔干净!\"话音未落,厨房飘来的酸甜香气已经裹着热浪涌进厢房,混着阴墨瑶箜篌上未散的余韵。
三人相视而笑,墨泯突然弯腰从果盘里抄起块鲜红的西瓜,趁着白诗言不备,悄悄塞进她掌心。冰凉的果肉沁着水珠,清甜的汁水顺着指尖蜿蜒而下,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蝉鸣声中,白诗言抬眼时正撞见墨泯耳尖的绯红,少年故作镇定地整理着歪斜的发冠,玄色衣袍下隐约露出的腰间玉佩,在夕阳下晃出细碎流光,倒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几分。
暮色漫过黛色青瓦时,白诗言倚在雕花马车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还带着余温的糕点。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里,天边晚霞正将云朵染成醉人的胭脂色,层层叠叠像是打翻的朱砂砚。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垂柳,思绪飘远。府里的绣娘新得了苏绣双面异色绣技法,或许能绣幅《并蒂莲夜月图》的帕子;又或是央着父亲从江南带回的云锦,裁一身配墨泯银枪的月白软甲......
夜风掀起车帘一角,送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白诗言轻轻将绿豆糕凑近唇边,咬下一口,甜丝丝的豆香混着桂花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墨泯笨拙的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打翻糖罐的模样,笑意不自觉漫上眼角。这带着烟火气的笨拙心意,恰似夏日傍晚突然而至的骤雨,猝不及防却又温柔地浸透心田。
蝉鸣在清晨涨成一片声浪,盛夏的骄阳将镇国公府朱漆大门烤得发烫。门钉上的鎏金兽首泛着冷硬幽光,衔着铜环的利齿仿佛随时要将闯入者的秘密咬碎。白诗言倚在八抬软轿的鲛绡帘后,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缠枝纹在柔光里流转,恍若凝固的月光。
轿内冰鉴浮着碎冰,丝丝凉意混着龙脑香萦绕鼻尖。她执起象牙梳,动作轻缓得如同梳理一池春水。梳齿穿过青丝时,镜中倒影摇曳生姿,珍珠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脸颊,圆润珠粒在日光下折射出万千星芒,恰似她眸中藏着的心事。指尖捏着绣满金线并蒂莲的鲛绡帕,轻轻按过唇角,胭脂晕开的弧度与裙裾上的云锦暗纹相映成趣。
当丫鬟掀开轿帘的刹那,月白襦裙倾泻而下。皇室特赐的云锦在阳光下流淌,每一道并蒂莲暗纹都泛着温润华光,仿佛将整片星河裁进了裙裾。她莲步轻移,软缎绣鞋碾过青石板,惊起阶前沉睡的尘埃。苏明姝倚着门扉的身影渐渐清晰,茜色罗裙上的金线缠枝莲在白诗言的裙裾前,竟无端失了三分颜色。
此时,林悦和柳可儿也从两侧轿中走出。林悦身着鹅黄色绣蝶襦裙,腕间的珊瑚钏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声响,如同悦耳的音符;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熠熠生辉,彰显着她的娇俏与华贵。柳可儿则穿着淡绿色绣竹纹襦裙,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摇,手中的湘妃竹扇半掩娇容,尽显温婉与娴静。四人衣袂翻飞间,白诗言月白襦裙上的金线绣并蒂莲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华光,那是皇室特赐的云锦,每一道暗纹都彰显着身份的尊贵,与林悦、柳可儿的服饰相互映衬,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
苏明姝倚着雕花门扉,茜色罗裙上的金线缠枝莲虽艳丽,却在白诗言的裙裾前失了几分矜贵。她强撑着笑意迎上来,腕间翡翠珠串撞出清脆声响,那笑容中似乎藏着一丝不自然:“白姐姐今日竟带了两位妹妹同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白诗言唇角微扬,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苏小姐这话折煞人了。悦儿惦记着苏府的夜光杯,可儿又念着蒙顶甘露,我这做姐姐的,总不好扫了妹妹们的兴。”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明姝身后站姿松散的侍卫,甲胄上还沾着草屑,与相府侍卫的严整形成鲜明对比,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林悦晃着赤金点翠步摇上前,珊瑚钏撞出清脆乐音,那活泼的模样仿佛一只欢快的小鸟:“可不是!听闻苏府的夜光杯能映出星辰,若今日见不着,我可要缠着白姐姐去皇宫借宝了。”这话看似玩笑,却暗暗抬升了白诗言的身份,暗示她与皇室的亲近,话语中透着一丝俏皮与自信。柳可儿则捏着湘妃竹扇掩唇轻笑,扇面上新绘的并蒂莲与白诗言裙摆暗纹遥相呼应,宛如姐妹间的默契:“苏小姐的雅兴向来是旁人比不了的,我们姐妹今日有幸能来,还望苏小姐不吝赐教。”
苏明姝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悦:“几位妹妹谬赞了,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她侧身让出一条道,“快请进,茶点都备好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柳可儿突然驻足,指尖轻点廊柱剥落的朱漆,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与好奇:“这暗褐色痕迹,倒像是陈年血迹。苏小姐府中莫不是养了什么凶禽猛兽?”她身后的丫鬟青黛适时掏出鲛绡帕掩鼻,眼神里满是嫌恶,那夸张的动作仿佛在渲染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苏明姝脸色一变,很快又笑着解释,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慌乱:“柳妹妹说笑了,不过是年久失修罢了。改日定让人重新修缮一番。”
白诗言淡笑不语,任由发间银铃在寂静中荡开余韵,缓步前行,每一步都带着相府千金的从容,裙摆扫过地面,惊不起一丝尘土,那优雅的姿态仿佛是在诉说着她的自信与沉稳。她眼角余光瞥见假山后闪过的玄色衣角,那是墨隼安排的暗卫,心中更添几分笃定,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踏入听荷阁,浓郁的檀香与茉莉香扑面而来,那香气仿佛交织成一张神秘的网。沈清婉坐在雕花梨木桌前,手中湘妃竹扇轻摇,扇骨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流转华彩,尽显优雅与华贵。周若瑶则故意将珊瑚手串拍得震天响,妖异的血色珠子在日光下透着琥珀般的浑浊,那夸张的动作似乎在宣示着她的存在。叶灵犀怀中的波斯猫弓起脊背,蓝瞳死死盯着白诗言发间的茉莉簪,眼神中透着一丝凶狠与警惕,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秘密。
白诗言在主位旁的软垫上优雅落座,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冰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仿佛周遭的喧闹皆是俗物,那从容的姿态仿佛是在宣告着她的高贵与淡定。
“白姐姐请用茶。”苏明姝亲自斟茶,茶汤在夜光杯中泛起粼粼波光,那动作看似恭敬,却又带着一丝微妙的意味。“这可是波斯进贡的蒙顶甘露。”
白诗言并未急着接过茶杯,而是转动着腕间的羊脂玉镯,任由镯身的缠枝纹与杯上的花纹交相辉映,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她凑近轻嗅茶香,蹙起远山眉,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苏小姐这螭纹茶盏,倒与我父亲书房里那套宣德年间的有几分相似。不过...这茶香里,怎混着股西域忘忧草的苦涩?”这话一出,屋内气氛瞬间凝滞,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诗言身上。
林悦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鎏金盏托与梨木桌相撞发出闷响,那愤怒的动作仿佛是在打破这压抑的气氛:“苏小姐莫不是将药当茶?我家厨房熬的药,都比这香上三分!”她身后的丫鬟翠儿适时掏出香囊轻嗅,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引得众人侧目,那滑稽的模样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苏明姝强笑着解释,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与慌乱:“许是厨子一时疏忽,我这就去换。”
白诗言抬手示意林悦稍安勿躁,目光扫过叶灵犀怀中炸毛的波斯猫,眼神中透着一丝探究:“叶妹妹的猫儿,倒与苏小姐的茶盏一般有脾气。不过这蓝瞳...”她指尖划过鬓边茉莉簪,“倒让我想起去年西域进贡的夜光宝石,可惜被皇上赐给了长公主。苏小姐这猫儿,莫不是也有什么特别来历?”这看似随意的话语,却暗暗点明镇国公府僭越之嫌,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向众人的内心。
叶灵犀脸色微白,勉强笑道,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安:“不过是寻常波斯猫罢了,让白姐姐见笑了。”
周若瑶终于坐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开口,那语气中带着一丝嫉妒与挑衅:“白姐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素雅,不过在苏府,怕是有些寒酸了。我前些日子得了匹云锦,裁了件衣裳,那花色,才叫艳丽呢。”
话音未落,柳可儿已轻笑出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周小姐怕是忘了,白姐姐前日在诗会上,可是用皇上御赐的湖笔题诗。那笔杆上的猫眼石,夜里能照亮半间屋子呢!不像有些人,就知道拿些俗艳的东西炫耀。”青黛适时展开一幅画卷,正是白诗言在诗会挥毫的场景,画中人物衣着配饰无一不彰显着相府威仪,那精美的画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白诗言的尊贵与才华。
苏明姝的脸色愈发难看,但仍强撑着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白姐姐的才情自然是没得说,不过这诗词歌赋,终究是消遣。哪比得上经营家业,为家族争光。”她刻意强调“消遣”二字,试图贬低白诗言的成就,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嫉妒。
白诗言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却暗含锋芒,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苏小姐说得是。不过我听说,有些人家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像这茶,看着名贵,实则掺了杂质。”她的声音轻柔,却如同一把利刃,直插要害,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揭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柳如烟坐在角落,听到这话,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沈清婉摇着扇子打圆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绵软:“白姐姐这话说得,大家不过是闲聊,何必这么认真。”扇面上的水墨荷塘随着动作轻晃,倒像是被惊散了一池涟漪。
白诗言看向沈清婉,眼波流转间藏着三分深意:“沈妹妹说得是。只是有些事,越描越黑。就像沈妹妹扇面上的荷花,墨韵未干,看着倒是清新,可若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反而坏了意境。”这话让沈清婉执扇的手顿了顿,扇骨上东珠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在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
叶灵犀怀中的波斯猫突然发出一声嘶鸣,挣脱束缚扑向白诗言的发簪。白诗言不慌不忙地侧身,发间银铃骤响如骤雨打荷。林悦和柳可儿同时起身护主,翠儿和青黛默契十足地抽出袖中短刃,四人形成的屏障将白诗言护在中央,金属冷光与珠翠华彩交织,竟有了几分沙场点兵的气势。
“叶妹妹,管好你的猫儿。”白诗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伤了人,怕是不好交代。这猫儿如此躁动,莫不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比如...西域的香料?”她刻意拉长的尾音里,藏着钩子般的试探。叶灵犀脸色瞬间血色尽失,连声道着“是我疏忽”,怀里的猫儿却还在弓着背发出低低的呜咽,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空气,仿佛在抓着什么看不见的幻影。
此时,柳如烟突然起身,说是去窗边透气,行至半途却“不小心”将半幅鲛绡帕滑落。白诗言弯腰拾起,指尖刚触到帕角绣着的缠枝莲纹,便察觉到异样,那与苏明姝裙上的图案分毫不差,却在花瓣边缘染着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迹般触目惊心。“柳姑娘的帕子,倒是精致。”白诗言将帕子递还,指尖不着痕迹地在柳如烟掌心轻按,“只是这污渍,若是洗不掉,倒可惜了。”
柳如烟接过帕子时,手明显在发抖,低垂的眼睫下藏着惊惶:“多谢白姐姐提醒。”她匆匆转身,发间步摇上的珍珠撞在屏风上,发出一串凌乱的声响,仿佛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苏明姝猛地站起身,翡翠珠串撞出凌乱的声响,仿佛她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今日时辰不早了,白姐姐和两位妹妹若还有闲心打趣,不如改日再来。”她侧身让出半道,腕间翡翠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只是有些话,还望白姐姐谨言慎行。”
白诗言优雅起身,月白襦裙拖曳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宛如月光倾泻:“多谢苏小姐款待。诗言向来只说眼见之事。”她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与林悦、柳可儿的配饰相互呼应,奏响一曲无声的战歌,“就像苏小姐园中这株并蒂莲,开得再艳丽,若根茎腐坏...”她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终究是要谢的。”这“谢”字咬得极重,像是抛下的战书。
四人缓步走出听荷阁,廊下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暗战奏响尾声。林悦压低声音,杏眼圆睁:“诗言,就这么放过她们?”白诗言望着假山后闪过的影子,轻轻摇头:“有些网,收得太急反而会破。况且,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蝉鸣声中,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关闭。白诗言坐在软轿中,听着轿外渐行渐远的争执声,是苏明姝在斥责柳如烟的失手。隔着鲛绡帘,她能想象到苏明姝此刻铁青的脸色,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方染着淡淡药香的帕子,那是方才替叶灵犀包扎被猫抓伤的手时,不动声色留下的。帕子上除了血腥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西域藏红花气息,这与茶水中的忘忧草一样,都是中原极难见到的香料。
林悦掀起轿帘探进头来,珊瑚钏撞出清脆声响,脸上满是焦急:“诗言,就这么放过她们?”她杏眼圆睁,腕间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间珠翠也跟着微微颤抖。
白诗言望着天边被夕阳染成赤色的云霭,轻声道:“你注意到柳如烟的眼神了吗?她手抖得连茶盏都拿不稳。”见林悦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展开手中被攥皱的鲛绡帕,“还有这块帕子,缠枝莲纹边缘的血迹,总不会是猫儿抓的。”帕子上暗红的痕迹呈喷溅状,显然不是寻常抓伤所能形成。
柳可儿也凑过来,湘妃竹扇轻点着掌心,神情凝重:“我瞧那叶灵犀的猫儿,见到你就发了狂,倒像是受过专门训练。”她压低声音,“还有苏明姝故意提起盐矿时,周若瑶打翻了茶盏,沈清婉扇扇子的节奏都乱了。”这些细微的破绽,都在白诗言三人眼中化作可疑的线索。
“所以更要小心。”白诗言转动着腕间的羊脂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今日在阁中,不过是试探。镇国公府的人做事向来谨慎,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未看完的奏折,突然灵光一闪,“悦儿,你兄长不是在户部当差?可否打听一下,最近盐税可有异常?”镇国公府在沿海有几处盐场,而盐税向来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
林悦眼睛一亮:“我明日就去问!不过...咱们真要掺和这事?万一被父亲知道...”她咬着嘴唇,露出担忧的神色。官家小姐插手朝廷事务,若是传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我们只是好奇罢了。”白诗言将帕子叠好放进香囊,神色淡然,“就像今日聊诗论画,不过是闺阁趣事。”她望向远处镇国公府高耸的飞檐,在暮色中宛如巨兽的獠牙,“只是有些秘密,藏得越深,越容易发臭。”
回到相府时,夜幕已经降临。白诗言坐在梳妆台前,取下珍珠步摇,望着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容颜。丫鬟端来一盏安神汤,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她抿了一口,汤药里除了熟悉的安神草药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她突然想起今日在镇国公府,叶灵犀的波斯猫为何会对茉莉香如此敏感。寻常猫儿不会有这般反应,除非...她猛地放下茶盏,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终于,在一本古籍杂记中翻到记载:西域有一种训兽术,需用茉莉与藏红花混合的香料作为引,能让猛兽对特定气味产生攻击反应。
白诗言的手紧紧攥着书页,指节泛白。这么说来,今日那只猫的失控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而茶水中的忘忧草,鲛绡帕上的血迹,还有众人异常的反应,都像是一张大网的边角,逐渐勾勒出镇国公府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纱帘轻扬。白诗言走到窗前,望着漆黑夜空中寥寥几颗星辰。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而她,作为相国府独女,绝不能坐视不理。墨泯生辰在即,可这场暗藏玄机的谜局,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便要提前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