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叙。”
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无奈和浓浓心疼的声音,如同天籁般穿透了喧嚣和混乱,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晏时叙猛地僵住。
他急促的喘息声骤然停止,赤红的双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光影交错处,温梨儿牵着几个孩子,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揉着眼睛、开始犯困的天天。
枭枭和淼淼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她的裙裾,奶娘抱着昭昭暮暮紧随其后。
孩子们以为这是和父皇在捉迷藏,可脸上还是带着一丝被父皇刚才模样吓到的懵懂和不安。
温梨儿清晰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脆弱。
心口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心疼不已。
她抱着天天,领着孩子们,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一幕上。
晏时叙如同石化般立在原地,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个抱着孩子向他走来的身影。
生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不见。
温梨儿走到他面前,咫尺之距。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天天轻轻放进他下意识张开的、微微颤抖的臂弯里。
然后,她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
温梨儿的手臂环住他僵硬紧绷的腰背,脸颊贴在他冰凉汗湿的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声音温柔而清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阿叙,你看。”
“我们就算暂时离开了,也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晏时叙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句话,瞬间刺破了他心中笼罩的、源自那个噩梦的冰冷阴霾。
怀中天天的重量是真实的,温梨儿拥抱的温度是真实的,孩子们带着奶香的气息是真实的……
他僵硬的手臂终于缓缓抬起。
接着,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用力地,将温梨儿也紧紧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一丝一毫。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叹息。
那紧绷到极致、几乎断裂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缓缓地、疲惫地松弛下来。
温梨儿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在晏时叙还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脆弱余韵中,她微微抬起头,凑近他的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了然和温柔的语调。
轻轻挑开了那层他一直独自承受的、沉重的恐惧:
“阿叙,我已经猜到了。”
“你做了一个噩梦,对不对?”
“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大概,是梦到我和孩子们……都消失了吧?”
晏时叙的身体再次猛地一僵。
埋在她颈间的头倏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
她……她竟然知道?!
温梨儿迎着他惊愕的目光,眼神清澈又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抬手抚上他依旧苍白的脸颊,指尖拭去他鬓角未干的冷汗。
“你看,我带着孩子们‘消失’了,就像你梦里那样。”
“但我们回来了,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噩梦只是噩梦,阿叙。它再可怕,也只是虚妄。我们都在这里,真真实实地在你身边,谁也带不走。”
她转头,目光扫过周围依旧紧张肃立的护卫,接着又落回晏时叙脸上,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和安抚:
“因为太在意,害怕失去,所以你想把我们紧紧攥在手心,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看在眼里,护在羽翼之下。”
“可阿叙,人生在世,聚散有时,意外难测。就像刚才那烟花,谁能预料?你就算布下天罗地网,也总有你看顾不到的瞬间。”
“与其日日如惊弓之鸟,杯弓蛇影,被那虚无的恐惧折磨得心神俱疲……不如相信。”
“相信无论经历什么,无论暂时分开多久,只要我们心中牵挂着彼此,就像那放飞的孔明灯终会落地,就像这护城河的水终归大海……我们总会找到路,重新回到彼此身边。”
温梨儿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带着温暖的抚慰和清晰的道理,缓缓注入晏时叙因恐惧而干涸龟裂的心田。
她以自己和孩子“消失”又重现的行为,让他直面恐惧,给了他最直观、最有力的证明。
噩梦是假的。
恐惧是可以被克服的。
他们,会一直在他身边。
晏时叙怔怔地看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眸,看着怀中安然无恙、正用小手好奇地抓着他衣襟的天天,再环顾紧紧依偎着他们的枭枭淼淼……
那紧紧缠绕了他月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梦魇阴影,终于在这真实的拥抱和妻子清晰的话语中……
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一点点消融、退散。
晏时叙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紧抿的唇微微颤抖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如释重负的叹息。
“梨儿说得对……是朕……想岔了……”
自噩梦中醒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
担心在某个他尚未察觉的地方,已然埋下了祸根,才会导致梦中那样悲惨的结局。
所以他精神高度紧绷,一心想防范这个祸根。
可梨儿说的对。
即便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也出现了他看顾不到的瞬间。
不如就去相信,相信这世间的人离别后,还有重逢。
无论他们经历了什么,无论他们暂时分开多久,只要心中牵挂着彼此,就能找到路,重新回到彼此身边。
就比如噩梦中,他们都已经成了牌位。
可在这个世界,他们又重新在了一起。
天天甚至能够……以那样的方式找到他们,重新回到了他们身边。
即便现在又暂时离开了。
但说不定在某一天,某个时刻,他又会回来。
晏时叙这一刻,是真的笑了,笑得如同往日那般和煦。
他蹭了蹭温梨儿的脖子,询问道:“梨儿,朕是不是很傻?”
温梨儿摇头,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坚定道:“陛下才不傻,要是臣妾和陛下做了同一个噩梦,肯定也会像陛下一样。”
“正如同陛下在意臣妾和孩子们一样,臣妾也同样在意陛下和几个孩子。”
“可那份恐惧本身,恰恰证明了陛下和臣妾现在拥有着什么。”
“臣妾感觉很幸福。不论往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至少在这之前,臣妾都是幸福的。陛下是不是也和臣妾一样?”
晏时叙再次点头:“对,朕也感觉自己很幸福。能拥有梨儿,拥有孩子们,是朕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两人相视而笑,万家灯火在他们身后流淌成河。
而属于他们的那盏心灯,已在悄然点亮,足以照亮此后漫长岁月里的每一程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