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都城的冬雪下得紧,落英殿的草莓地盖了层薄白,阿竹正和沈砚一起扫雪,竹扫帚碰在一起,发出簌簌的响。桑宁披着狐裘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弯腰时肩头落满雪花,忽然想起贺斯辰昨夜说的话——“秦越在楚州动作频频,该收网了”。
“陛下,楚州密信。”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递上张字条,上面只有“山茶花种已备妥”六个字。
贺斯辰接过字条,指尖在炭火盆上烘了烘:“告诉楚州的人,按计划行事,就说沈砚要在开春后,将沈从安的灵位迁入南楚皇陵,接受皇室供奉。”
桑宁走进来,看见字条上的字迹,眉头微蹙:“这会不会太冒险?沈从安的灵位迁陵,本就是你和沈砚商议好的,现在故意泄露给秦越,他定会借机煽动沈氏旧部。”
“要的就是这个。”贺斯辰将字条烧成灰烬,“秦越的软肋是‘沈砚背叛沈家’,我们就给他递把刀——让他觉得自己能利用旧部的怨气,逼沈砚在楚州现身。”他看向窗外,“沈砚的父亲沈从安,当年是想‘南北和解’才遭猜忌,秦越却把他塑造成‘归降大周的叛徒’,真正的沈氏旧人里,总有人看得清真相。”
桑宁忽然明白:“你是想借秦越的手,把那些摇摆不定的旧部引出来,一网打尽?”
“不止。”贺斯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还要让秦越以为胜券在握,主动离开楚州的藏身地——他在楚州经营了半年,根基已稳,只有让他觉得‘落英殿的机会提前了’,才会冒险南下。”
三日后,楚州果然传来消息:沈氏旧部中,有五位老者联名写了血书,痛斥沈砚“认贼作父”,说要在迁陵当日拦棺,“为沈从安正名”。秦越的属下将血书快马送抵南楚都城外围,却不知密信早已被贺斯辰的人换了包。
“公子,机会来了!”属下捧着血书,语气激动,“五位长老在沈氏旧部里威望极高,他们带头反对沈砚,楚州的人定会响应!只要我们在迁陵路上设伏,既能杀了沈砚,又能让南楚皇室颜面扫地!”
秦越看着血书,眉骨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贺斯辰和沈砚真有这么蠢?迁陵这么大的事,怎会轻易泄露消息?”
“或许是内部出了叛徒。”属下压低声音,“听说沈砚和南楚皇帝在‘是否尊沈从安为忠烈’的问题上起了争执,沈砚坚持要迁陵,皇帝却怕引起旧部反弹,这消息说不定是皇宫里的人泄出来的。”
秦越指尖敲着桌面,忽然笑了:“不管是不是圈套,沈砚我必须见。”他起身取下墙上的弓箭,弓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嗡鸣,“备马,去楚州城外的鹰嘴崖——那里是迁陵的必经之路,地势险峻,最适合伏击。”
他没看见,属下转身时,袖口滑出枚不起眼的银扣,与贺斯辰暗卫的腰牌是同一制式。
鹰嘴崖的雪比别处厚,秦越带着二十名亲信藏在崖壁的雪洞里,手里的弓箭都抹了防冻油。他望着山下蜿蜒的山道,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沈家欠我们的,总要还”,指尖不由得攥紧了弓弦。
“公子,来了!”
山道尽头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沈砚,身披玄色披风,怀里抱着个黑漆灵位,正是沈从安的牌位。随行的只有十名禁军,步伐沉稳,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秦越的箭对准沈砚的后心,正要松开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异响——雪洞上方的积雪轰然塌落,二十名亲信瞬间被埋在雪下,只露出几支挣扎的箭杆。
“秦越,别来无恙?”贺斯辰的声音从崖顶传来,带着笑意,“你的猎物,比我想象的少。”
秦越猛地回头,看见贺斯辰站在崖边,身边是桑宁和数十名禁军,手里的弩箭正对着他。而刚才报信的属下,此刻正跪在贺斯辰身后,低头不敢看他。
“你早就知道……”秦越的箭掉在雪地里,声音发颤,“血书是假的,属下是你的人,迁陵也是圈套!”
“不全是。”沈砚转过身,将灵位放在雪地上,“迁陵是真的,我父亲的灵位,本该回到故土。但你父亲的仇,不该算在沈家头上——当年杀他的是南楚禁军,下令的是前太子,安王和你,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秦越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崖谷里回荡:“棋子?那又如何!我父亲死了,沈家也死了大半,你们凭什么安稳度日?”他扑向沈砚,却被禁军按在雪地里,挣扎间,腰间掉出块玉佩,正是大周皇帝给的那枚未开的雏菊花苞。
贺斯辰捡起玉佩,对着光看了看:“大周皇帝倒是舍得,把楚月郡主的陪嫁玉佩都给了你。”他将玉佩扔给秦越,“念在你父亲也是旧怨的牺牲品,这次不杀你,但要带你回南楚都城,好好看看沈从安的灵位入陵——让你知道,他要的从不是复仇,是和解。”
秦越被押走时,忽然回头看向沈砚,眼里的恨意淡了些,多了丝迷茫:“如果……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会信你吗?”
沈砚望着他被押下崖的背影,轻声道:“会的。因为他和我父亲一样,都盼过没有战乱的日子。”
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沈从安的灵位上,黑漆木牌泛着温润的光。桑宁捡起秦越掉落的弓箭,发现箭杆上刻着个“秦”字,和沈砚父亲遗留的箭囊上的字迹,竟有几分相似。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忽然明白贺斯辰为何要留秦越一命——有些仇恨,需要活着的人,才能慢慢解开。
贺斯辰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雪的凉意:“今日猎到了秦越,但藏在雪地里的,还有更多。”他看向楚州的方向,“沈氏旧部里,总有人不甘心。”
沈砚将灵位重新抱起,披风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开春入陵时,他们自会现身。”
阳光漫过鹰嘴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幅待完成的画。桑宁忽然觉得,这冬雪下得及时,能盖住过往的血迹,也能让来年的山茶花,开得更干净些。
漠北的驿站里,安王贺斯年正对着封烧焦的密信冷笑,信纸上“秦越失手”四个字的焦痕格外刺眼。他将密信扔进火盆,看着火苗舔舐最后一点字迹,忽然想起秦越父亲当年传递消息时说的“南楚的雪,能埋住活人”。
“废物。”他低声骂了句,抓起桌上的酒壶猛灌,酒液顺着胡须流下,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细冰。
守卒推门而入,带来南楚的新消息:“王爷,听说沈从安的灵位要迁入皇陵,贺斯辰还特地下旨,说沈氏旧部可凭族谱入宫祭拜。”
安王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是在逼那些老东西站队!”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漠北风沙的粗粝,“沈月容藏在楚州,沈氏旧部里还有我的人,秦越虽然被抓,但他在楚州埋下的火药,总该响几声。”
他从床底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枚刻着“贺”字的令牌,那是当年前太子赐给他的,能调动部分隐在漠北的旧部。“告诉楚州的人,”安王的指甲深深掐进令牌,“等沈从安的灵位入陵那天,把‘沈从安通敌的罪证’撒遍南楚都城——我要让贺斯辰和沈砚,就算赢了秦越,也坐不稳这江山!”
漠北的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灰烬四处飘散,像无数双盯着南楚的眼睛。安王望着南楚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三年的等待,或许不用等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