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门“吱呀”一声开了,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安王贺斯年被两个狱卒架着,头发纠结如草,身上的囚服沾着污渍,唯有那双眼睛,还亮得像淬了毒的刀。
“贺斯辰呢?让他来见我!”他挣扎着嘶吼,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是他亲哥哥!他凭什么废了我的爵位?凭什么把我发配去漠北?!”
狱卒懒得理他,只加快了脚步。穿过阴暗的甬道,刺眼的阳光忽然涌进来,安王下意识地眯起眼,看见贺斯辰站在大理寺门口,玄色龙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桑宁,鬓角的并蒂花簪在风里轻轻晃动。
“皇兄。”贺斯辰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漠北苦寒,但能让你清醒些。”
“清醒?”安王猛地挣脱狱卒,扑向贺斯辰却被禁军拦住,“我看不清醒的是你!沈月容是乱党余孽,桑宁是大周细作,沈砚是沈家反贼,你护着他们,迟早会被反噬!”
桑宁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拿着份卷宗,正是沈月容留下的沈氏族谱真迹,上面记载着安王与前太子党私通的书信原件:“安王殿下,这些你还认得吗?前太子党帮你谋逆,你许诺他们‘事成之后,沈氏旧部皆斩’,连青衫少年的父亲,都是你当年亲手安插在大周的棋子。”
安王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你……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沈月容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贺斯辰接过卷宗,扔在安王面前,“念在手足一场,朕不杀你。但漠北三千里,没有朕的旨意,你终生不得回京。”
他挥了挥手,禁军上前按住安王,往囚车的方向拖。安王忽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绝望的尖利:“贺斯辰,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三年后,落英殿……青衫会替我报仇的!你们都会死!”
囚车的轮子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安王的嘶吼渐渐远去,像被风撕碎的纸片。桑宁望着囚车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贺斯辰说的“暂不追击”——原来他早就在等沈氏族谱的真迹,等一个彻底扳倒安王的时机。
“都处理干净了?”桑宁问。
“安王的旧部昨夜已被控制,书信抄本已送往各州府,足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贺斯辰转身,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漠北有沈氏旧部驻守,会‘好好照看’他。”
桑宁忽然明白,所谓“发配”,不过是换种方式的终身监禁。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并蒂花簪,想起母亲画中的楚州水乡,轻声道:“这样,是不是也算告慰了母亲和沈伯父?”
贺斯辰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他们想要的从不是报复,是安宁。”
阳光穿过大理寺的朱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在为这场迟到的清算,盖上一枚温暖的印戳。远处的落英殿传来阿竹的笑声,混着沈砚打磨木簪的沙沙声,像首安稳的歌谣——至少此刻,风是静的,花是开的,过往的恩怨,正随着囚车的远逝,一点点沉向远方。
囚车驶出南楚都城的那一刻,安王忽然停止了挣扎。他望着城外连绵的山,想起小时候和贺斯辰在宫里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弟弟追了三里地才捡回来,那时的风里,没有阴谋,只有青草的香。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任由囚车将他带向茫茫漠北。车轮扬起的尘土里,藏着个无人知晓的念头——或许,青衫少年说的“三年后”,真的是他唯一的机会。
漠北的风烈,他想,正好可以磨一磨这颗不甘的心。
大周阳城的客栈里,青衫少年正对着铜镜贴假胡须,镜中的人瞬间添了几分老成。他从怀中摸出块令牌,上面刻着“秦”字,与前太子党首领秦苍的令牌是同一制式,只是边角多了道细小的缺口——那是当年安王亲手给他父亲的,作为“南楚内应”的凭证。
“公子,楚州的消息来了。”属下推门而入,递上密信,“沈氏旧部里,果然有人对大周皇帝怀恨在心,说愿意配合我们,只要能扳倒沈砚。”
少年展开密信,指尖在“沈砚”二字上重重一划:“他们恨的不是沈砚,是沈家‘认贼作父’——沈从安当年想归降大周,却被皇帝所杀,可沈砚现在却帮着南楚守疆土,这在旧人眼里,就是背叛。”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与镜中假胡须的老成格格不入:“我父亲是秦苍的亲卫,当年为安王传递消息,死在南楚禁军手里。安王欠我父亲一条命,大周皇帝欠沈家一条命,沈砚欠所有死在战乱里的沈家人一个交代……”
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舔舐字迹:“而我,秦越,是来讨债的。”
火焰熄灭时,信纸上只剩下“三年后落英殿”几个字的焦痕。秦越摘下假胡须,露出眉骨到下颌的疤痕,那是断魂崖坠崖时被碎石划的,像条永远醒着的伤疤。
“告诉楚州的人,”他转身望向窗外,月光正照着南楚的方向,“备好山茶花种,三年后,我要让落英殿的山茶花,开得像血一样红。”
南楚都城的深夜,贺斯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案上放着份沈月容的画像,那是沈砚托人从云川村旧物里找到的,画中女子眉眼清冷,鬓边插着朵山茶花。
“陛下,沈月容的踪迹有了。”暗卫跪在地上,递上密报,“她在楚州的山林里隐居,化名‘楚娘’,靠给山民缝补为生,身边没带任何随从,只藏着那个装族谱的木盒。”
贺斯辰的目光落在画像上的山茶花上,那是沈月容最爱的花,也是楚州的特产:“她没动静?”
“没有,只是偶尔去山脚下的镇子,买些针线,听村民说南楚的新闻,听到沈砚和阿竹的消息时,会多站一会儿。”
贺斯辰沉默片刻,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烧了:“继续盯着,但别惊动她。”
暗卫退下后,他拿起画像,指尖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当年他能顺利登基,沈月容在背后帮了不少忙,她用沈氏的势力制衡前太子党,却从不让他道谢,只说“我是为了沈家”。
“你终究还是回了楚州。”他低声呢喃,想起沈月容坠崖前那句“沈家的债清了”,忽然明白,她要清的从来不是债,是自己的心魔——当年她为了保全沈砚,不得不与前太子党合作,这成了她二十年的枷锁。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像谁在轻轻叩门。贺斯辰将画像折好,放进贴身的锦袋,那里还藏着桑宁母亲楚月的水乡图。
他忽然想起桑宁说“开春去楚州”,或许那时,该去见见这位“楚娘”——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欠了她人情的故人。有些账,不必算清,但该说的“谢”,总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