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的风裹着碎石,打在沈砚的铁甲上,发出“叮叮”的脆响。他勒住马,望着崖边那座孤零零的破窑,贺斯辰与桑宁的人马已悄悄绕到后侧,弓弦在风中绷得笔直,像根即将断裂的神经。
“沈砚来了!”破窑里传来青衫少年的喊声,带着刻意拔高的兴奋,“把剑扔了,自己走进来,不然这小丫头的脖子就要开花了!”
阿竹的呜咽声从窑内传出,像根针戳在沈砚心上。他解下佩剑,扔在地上,玄色披风在风中扬起:“我进去,放了她们。”
“沈砚!”桑宁在身后低喝,指尖攥紧了缰绳——贺斯辰的计划是等少年露面就放箭,可现在……
“相信我。”沈砚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鬓角的并蒂花簪,那是贺斯辰送的,此刻在风中微微颤动。他转身走向破窑,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像踩在过往的恩怨里。
破窑内,青衫少年正用匕首抵着阿竹的咽喉,看见沈砚进来,忽然笑了:“果然是沈家的种,为了个丫头连命都不要。”他瞥向沈月容,“皇后娘娘,你看,这就是你护着的好侄子。”
沈月容没看他,只是盯着沈砚心口的位置,那里的印记在火光中泛着淡红:“别信他的,沈氏的人,从不做交易。”
“不交易?”少年的匕首又近了些,阿竹的脖颈渗出细血,“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沈砚猛地扑过去,却被少年侧身躲开。混乱中,沈月容突然撞向少年,怀里的沈氏族谱散落一地,上面赫然记载着前太子党当年构陷沈家的细节。“这才是你要的东西!”她嘶吼着,声音嘶哑,“冲我来!”
少年被撞得踉跄,匕首脱手飞出,插进旁边的土墙。沈砚趁机夺过阿竹,将她护在身后,剑已出鞘,寒光直指少年:“束手就擒。”
“擒我?”少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烟火筒,猛地掷向窑顶,“你们以为就这点人?”
烟火在半空炸开,发出刺耳的哨声。沈砚的心一沉——是信号!他转身将阿竹推向窑口:“走!”
破窑外忽然传来厮杀声,贺斯辰的人马与少年埋伏的余党交上了手。混乱中,少年抓住沈月容的手臂,将她拽到崖边:“沈砚,你不放手,我就带她一起跳下去!”
沈月容望着崖下的云雾,忽然笑了,笑声在风中碎成一片:“沈砚,记住,沈家的债,我还清了。”她猛地挣脱少年,朝着他的胸口撞去——两人一同坠向崖下的深渊,只留下声悠长的叹息。
“姑姑!”沈砚冲到崖边,却只抓住片飘落的青衫衣角,那是少年身上的。
阿竹从后面抱住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掉下去了。”
破窑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贺斯辰提着剑走进来,看见散落的族谱和崖边的沈砚,沉声道:“搜崖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桑宁捡起地上的半块草莓花木雕,那是沈月容坠崖前从袖中滑落的,与沈砚的那半块拼在一起,刚好是朵完整的花。她忽然想起沈月容说的“沈家的债”,原来这债里,藏着这么多无人知晓的守护。
暮色降临时,禁军来报:“崖底只找到具穿着青衫的尸体,面目全非,手里攥着半块沈氏族谱。”
沈砚没说话,只是将那半块木雕揣进怀里,与阿竹送的雏菊花瓣贴在一起。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像谁在低声哭泣。
贺斯辰望着崖下的云雾,忽然道:“烧了吧,前太子党的余孽,该清算了。”
火光在崖边燃起,映着三人的身影,像在为这场迟到的清算,点燃落幕的烛火。只有阿竹知道,沈砚望着火光时,指尖在悄悄摩挲那半块木雕——有些离去,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形式的和解。
大周阳城的街角,有家不起眼的当铺,门楣上的“聚珍”二字已褪成浅灰。暮色四合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推门而入,宽大的衣袍下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正是青衫的颜色。
当铺老板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看见少年从怀里摸出块残破的布片,上面隐约有“沈氏族谱”的字样。“当这个。”少年的声音刻意压得沙哑,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道新添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
老板接过布片,指尖触到边缘的血迹,眼皮跳了跳:“这东西……不值钱。”
“值钱的在后面。”少年忽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和断魂崖上那个青衫少年一模一样,“告诉你们主子,沈月容死了,但沈砚还活着。这半块族谱,换我条命,还有……三年后的南楚落英殿。”
老板的手顿住,抬头看向少年斗笠下的眼睛,那里的光比当铺的油灯还亮,带着未熄的火焰。
“成交。”老板将布片塞进暗格,推过去一袋碎银,“后门走,有人送你出城。”
少年抓起银子,转身时衣袍扫过柜台,带起阵风,吹得油灯晃了晃。门“吱呀”一声关上,街角的阴影里,一匹快马正等着,马鞍上的包裹鼓鼓囊囊,像藏着新的阴谋。
当铺的油灯重新稳住,老板望着暗格里的半块族谱,忽然叹了口气——这北境的风,终究还是没能吹散所有的尘埃。
崖底的暗河里,沈月容被水流卷着撞在一块巨石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咳出几口血。她费力地抓住石缝里的枯藤,腰间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被少年匕首划破的。
刚才坠崖时,她借着少年的力侧身翻进了这条暗河,而少年被她撞得偏离了方向,坠入了更深处的乱石堆——禁军找到的那具“青衫尸体”,不过是她提前安排在崖底的替身。
她从怀中摸出个用油布裹紧的小盒子,里面是沈氏真正的族谱,记载着前太子党与安王勾结的全部证据。这才是她真正要护的东西,比性命还重要。
暗河的水流渐渐平缓,远处传来隐约的光亮。沈月容咬着牙爬上河岸,褪去身上的皇后朝服,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那是她早就备好的。
她最后望了眼断魂崖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灭,只剩下沉沉的夜色。“沈砚,”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水汽,“沈家的债清了,但路还长,你要自己走了。”
转身时,她的袖中滑落一片干枯的山茶花叶,那是当年沈砚刚到沈家时,亲手摘给她的。叶片在风中打了个旋,落进暗河,随着水流漂向远方,像个终于放下的执念。
山茶花的花期长,她想,总有一天,沈砚会在落英殿的山茶花下,明白她今日的选择。
南楚都城的皇宫里,贺斯辰正对着舆图沉默,案上摆着两份奏折——一份是禁军统领关于“青衫少年尸体已焚”的奏报,另一份是大理寺关于“安王疯癫之状”的密呈。
桑宁端着碗山药鸡汤走进来,看见他指尖在“断魂崖”与“阳城”之间来回点着,轻声道:“还在想?”
贺斯辰抬头,接过汤碗却没喝:“那具尸体不对劲,青衫少年的匕首上淬了西域奇毒,尸身该呈青紫色,但禁军报的是‘面目全非,无中毒迹象’。”
“你怀疑……”桑宁的手顿在案边。
“沈月容或许没死,少年也跑了。”贺斯辰指尖敲击着舆图,“沈月容藏了二十年的沈氏族谱,不可能只留那点皮毛。而少年敢用‘三年后落英殿’做赌注,背后一定还有人。”
他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落英殿的方向,那里的草莓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但现在不能追。”
“为何?”
“沈月容若活着,必是想查清沈家旧案的最后线索;少年要的是三年后的局,我们有的是时间等。”贺斯辰回头,眼底带着笑意,“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落英殿的山茶花种上,还有……”他握住桑宁的手,“给你一个安稳的后宫。”
桑宁望着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与批阅奏折磨出的,忽然明白,他早已布好了后招——不急于清算,是为了更彻底的安宁。
夜风穿过宫墙,带着落英殿的雏菊香,像在应和这场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