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都城的晨雾还没散,落英殿的草莓地里就传来了阿竹的惊呼声。桑宁披衣赶出去时,只见竹篮翻在地上,红透的草莓滚了一地,阿竹常坐的那块青石板空着,旁边散落着半只没绣完的雏菊荷包。
“公主!阿竹姐姐不见了!”小侍女慌得声音发颤,手里捏着根银簪——那是沈砚送给阿竹的定情物,此刻却孤零零地躺在草叶间。
桑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裙角。昨夜沈砚刚从松州关回来,带回了大周皇帝的半朵雏菊玉佩,阿竹还说要把它和桑宁的那半块拼在一起,绣个新香囊。怎么一夜之间……
“去查!”桑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看看静心苑那边,有没有消息。”
话音未落,沈砚已提着剑冲了进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晨露:“阿竹呢?我找遍了王府和云川村的旧部住处,都没见到她!”他心口的印记泛着红,显然急火攻心。
桑宁将那根银簪递给他:“在草莓地找到的。还有……”她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静心苑的人来报,沈皇后也不见了。”
沈砚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神瞬间空洞——沈月容的贴身侍女说,昨夜看见皇后带着个小包袱出门,往城西的方向去了,临走前只留下句话:“告诉沈砚,沈家的债,我还了。”
城西?桑宁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马厩跑。雪青骓焦躁地刨着蹄子,看见她来,猛地挣脱缰绳,朝着城西的方向长嘶。
“它知道!”桑宁翻身上马,“沈砚,跟上!”
城西的乱葬岗边缘,有座废弃的土地庙,蛛网蒙尘的供桌上,摆着个眼熟的木盒——那是沈月容当年装兵符图碎片的盒子。沈砚冲进去时,只看见地上散落着几张纸,上面是沈氏灭门案的卷宗,边角处有沈月容的批注:“前太子党所为,借陛下之手除沈家”“我留活口,只为今日”。
“她去哪了?”沈砚的声音嘶哑,抓起卷宗抖落,掉出张字条,是阿竹的笔迹:“皇后说带我校对沈氏族谱,勿念。”
桑宁捡起字条,指尖触到纸背的褶皱,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对,阿竹从不写‘勿念’,她怕我们担心……这是被胁迫的!”
土地庙外传来马蹄声,贺斯辰带着禁军赶到,手里拿着份刚截获的密信:“是前太子党的余孽!他们没死绝,藏在城西的破窑里,抓了阿竹和沈月容,要我们用沈砚来换!”
沈砚猛地拔剑:“地址在哪?”
“他们说,正午时分,在断魂崖。”贺斯辰盯着密信上的血印,“还说……沈月容欠他们一条命,现在该还了。”
沈砚的剑刃映出他眼底的红:“她欠的,我来还。”
桑宁拉住他的缰绳:“不能单枪匹马去!他们要的是你心口的印记,是想重造兵符图!”
“那又如何?”沈砚的声音发狠,“阿竹不能有事。”
贺斯辰按住他的肩:“朕跟你一起去。断魂崖三面是悬崖,只有一条路,我们可以设伏。”他看向桑宁,“你留在都城,稳住大局。”
桑宁摇头,指尖抚过鬓角的并蒂花簪:“我说过,风雨要一起看。”
雪青骓忽然朝着断魂崖的方向嘶鸣,像在催促。沈砚将那半块雏菊玉佩塞进桑宁手里:“若我没回来,把这个交给阿竹。”
“你会回来的。”桑宁的声音很稳,“你们都要回来,尝尝落英殿新摘的草莓。”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三人的背影上,像道即将刺破阴霾的光。土地庙的蛛网在风中颤动,供桌上的木盒空着,仿佛在说,有些债,总要有人来清;有些执念,总要有人来破。
大理寺的牢房里,安王贺斯年正蜷缩在草堆上,听见外面传来“前太子党余孽作乱”的消息,忽然发出嗬嗬的笑声,像只受伤的野兽。
狱卒踹了踹牢门:“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不安分!”
“死?”贺斯年抬起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底却闪着疯狂的光,“我死不了!前太子党抓了沈月容和那个小丫头,贺斯辰和沈砚肯定会去救——到时候,断魂崖就是他们的葬身地!”
他从草堆里摸出块藏着的碎瓷片,在墙上划着:“沈月容欠前太子一条命,沈砚是沈家余孽,贺斯辰护着他们,就是与天下为敌!等他们都死了,南楚的江山……还是我的!”
狱卒冷笑:“陛下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前太子党那点人,不够塞牙缝的。”
“天罗地网?”贺斯年笑得更响,“他贺斯辰算什么东西?当年若不是父皇偏心,这皇位轮得到他坐?沈月容、沈砚、桑宁……一个个都跟我作对,等着吧,他们都会死在我前面!”
牢房的天窗透进一缕晨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却驱不散那股阴鸷。他没看见,狱卒转身离去时,悄悄对门外的禁军使了个眼色——安王的疯话,正一字不落地传到贺斯辰耳中。
断魂崖的风,似乎已提前吹进了这阴暗的牢房,带着血腥味的预兆。
大周的朝堂上,罪己诏的墨迹刚干,皇帝望着殿外飘落的秋叶,忽然低声道:“念吧。”
内侍展开诏书,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朕躬德薄,误信谗言,起无名之师,犯南楚之境,致两城失守,万民流离……此战之过,在朕一人。自今往后,罢兵休战,与南楚互通有无,永结邻好。罢三分之一军费,赈济灾民,以赎朕过……”
诏书念到“桑宁公主久居南楚,其意自安,朕不复强召”时,皇帝的指尖微微颤抖。殿外的风卷着诏书的余音,穿过宫墙,像在为那句迟来的“放手”,添上最后的注脚。
丞相望着阶上落寞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纸罪己诏不仅是写给天下的,也是写给那个远在南楚的妹妹的——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愿听。
破窑的角落里,阿竹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看见沈月容站在对面,正和一个穿青衫的少年对峙,那少年眉眼间带着股未脱的稚气,手里却把玩着柄淬了毒的匕首,正是前太子党的余孽头目。
“沈皇后,”少年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语气却阴狠,“我爹当年帮你除掉沈家那些绊脚石,可不是白帮的。现在让你把沈砚骗来,换这小丫头的命,很公道。”
沈月容没说话,只是往阿竹这边挪了挪,像在挡着什么。阿竹忽然看见她袖中滑出半块木雕——是朵没雕完的草莓花,和沈砚案上的那半块刚好能合上。
原来皇后带她来,根本不是什么族谱。阿竹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她想起沈砚送的银簪,想起落英殿的草莓地,想起桑宁说“我们等你回来”。
她用力挣扎着,布条磨破了嘴角,却终于吐出几个字:“沈砚……会来的。”
少年被激怒,匕首直指沈月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沈砚的身世证据!今天他来了,你们姑侄俩就一起给我爹陪葬!”
破窑外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擂响的战鼓。阿竹望着窑口透进的光,忽然笑了——她就知道,他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