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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

人生在世有七情六欲,其中好色之念最难祛除。面对艳丽容貌而不动心的人,若不是大圣贤、大英雄,就一定是愚夫呆汉。所以古人原本不禁止人好色,但好色之中也要符合礼仪规范。如果只是放纵男女情欲,不顾名义、亵渎体统,上下荒淫导致丑声传播,那怎么能行?

且说秦国模、秦国桢兄弟二人都在翰林院供职。秦国模为人刚正,从他不肯占用弟弟的科名就能看出他是有品德、有志向的人。他见杨贵妃独受宠信,杨氏家族权势显赫,安禄山行为放纵,宫廷规矩不再严谨,便激起了嫉恶如仇、爱国忧君的心思。他同弟弟商议后,联名上奏疏,称朝廷封爵赏赐过于泛滥,宠信女色太过,还说安禄山本是塞外武夫,却轻率地赋予他兵权,应该让他在边疆效力,不能放任他出入宫廷,以免引来非议,奏疏言辞十分恳切率直。

奏疏呈上后,玄宗很不高兴,奸佞小人又纷纷进谗言,说他们言语中有毁谤之意,应该从重处罚。皇帝下旨让朝臣商议如何处置,多亏贺知章和吴筠上奏极力营救,玄宗才降旨说:“秦国模、秦国桢超越职权妄加进言,本应当治罪,念及他们是功勋之臣的后代,又是新进官员不懂规矩,姑且免于深究,立即退休回家。今后如果再有人轻率上奏,一定从重处罚。”这道旨意一下,朝中大臣都不敢多言。

当时奸相李林甫想趁机蒙蔽君主、独揽大权,对众谏官说:“当今圣上英明,臣子只应该顺从,怎么能多言?诸位没见过皇宫前仪仗队的马吗?每天吃着三品官的粮料,如果一叫就会被赶走。”从此谏官们都闭口不言。玄宗以为天下太平无事,又曾亲自查看国库,见财货充盈,越发志骄意满,把金银布帛看得如同粪土,赏赐没有限度,一切朝政都交给李林甫处理。

李林甫奸猾异常,心里虽然很嫉妒杨国忠,外表却和他友好相处;又害怕太子英明,常常想和杨国忠暗中谋划陷害。他还能揣摩到安禄山的心意,用隐晦的话语说中他的心事,让安禄山内心惊叹佩服,却又用好言好语抚慰他,让他感激不忘,于是他们结党营私,迎合君主心意来巩固自己的恩宠。玄宗深居宫中,每日沉迷于声色,以为天下太平无事,却不知道杨贵妃竟然和安禄山有不正当往来。

从此安禄山更加肆无忌惮。玄宗又命安禄山和杨国忠兄妹结为亲属,他们时常往来,玄宗赏赐极为丰厚,一时之间尊贵显赫无人能比。玄宗又额外赏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每月各十万钱,作为买脂粉的费用。三位夫人中,虢国夫人尤为妖艳,她不施脂粉,天生丽质。当时杜甫有诗写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一日,正值安禄山生日,玄宗和杨贵妃都有赏赐,杨氏兄弟姊妹各自设宴庆祝。热闹了两天后,安禄山入宫谢恩,当时玄宗在宜春院,安禄山朝拜完毕,就想拜见母妃杨贵妃。玄宗说:“妃子刚才还在这里陪宴,现在已经回宫了,你可以自己去见她。”安禄山领命,便到杨贵妃宫中。

杨贵妃此时刚陪宴回来,正带着几分醉意,见安禄山来拜谢恩情,口中还声声自称“孩儿”,便借着酒兴开玩笑说:“人家生了孩子,第三天照例要洗儿,今天正好是你生日的第三天,我今天应当按照洗儿的习俗来做。”于是她让太监宫女们都过来,把安禄山的衣服脱掉,用锦缎将他浑身包裹起来,做成襁褓的样子,又立刻扎起一个彩轿,让安禄山坐在里面,宫女们簇拥着在宫中游行,一时之间宫中多人喧哗嬉笑不止。

那时玄宗还在宜春院闲坐看书,远远听到喧闹笑声,就问左右:“后宫为什么这么喧闹?”左右回奏说:“是贵妃娘娘在玩洗儿的游戏。”玄宗大笑,便乘小车来到杨贵妃宫中观看,一同取乐,还赏赐杨贵妃金钱银钱各十千,作为洗儿钱。

话分两头,杨贵妃的恩宠日益深厚,而梅妃江采苹却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一日,她偶然听说有海南驿使到京,就问宫人:“是不是来进贡梅花的?”宫人回答说是进贡荔枝给杨贵妃的。原来梅妃喜爱梅花,她得宠时,四方争相进贡稀有品种的梅花,如今失宠,就再也没有进贡梅花的了。杨贵妃是蜀地人,爱吃荔枝,海南的荔枝比蜀地的更好,她一定要吃新鲜的,于是设置驿站,不惜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进贡荔枝,这正是杜牧诗中所写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当时梅妃听闻梅花不再进贡,荔枝却从远方运来,不禁伤感不已,就召来高力士问道:“你日日侍奉皇上,可知道皇上心里还记得有个江采苹吗?”高力士说:“皇上并非不思念娘娘,只是碍于杨贵妃罢了!”梅妃说:“我本来就知道那个胖婢嫉妒我,但皇上一定不会对我忘情。我听说汉朝陈皇后被贬后,用千金贿赂司马相如作《长门赋》献给汉武帝,陈皇后于是得以重新受宠。如今难道没有像司马相如那样的才人,为我作赋来邀取皇上的心意吗?我也不吝惜千金的馈赠,你试着为我谋划一下。”

高力士畏惧杨贵妃的权势,不敢答应,只推说一时没有擅长作赋的人。梅妃叹息道:“为何古今之人如此不同啊!”高力士说:“娘娘才华远超汉皇后,何不自作一篇赋进献给皇上?”梅妃笑着点头,高力士退出后,宫人呈上纸墨笔砚,于是梅妃亲自作《楼东赋》一篇,大致内容是:

玉镜生尘,凤奁中的香料也已陈旧。懒得精心梳理蝉鬓,轻软的绸衣也紧闭不穿。在葱茏的宫殿里忍受寂寞,只能在兰殿中思念往事。确实看到梅花全部飘落,隔着长门宫见不到皇上。况且花心飞扬着怨恨,柳眼含着忧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黄昏时在楼上,听着凤吹之声回首;碧云日暮时,对着明月凝神远眺。温泉不再去,回忆起拾翠的旧事;闲庭深深关闭,叹息青鸟的信使长久不来。

回想太液池的清波,水光荡漾;在船上听歌赏宴,陪从皇上。君情缱绻,深情绵绵,发誓如山海常在,似日月永不停止。怎料嫉妒者庸碌,妒心冲冲,夺走我的爱幸,把我斥逐到幽宫。思念旧欢却不能得到,只能在朦胧的梦中相见。度过花朝月夕,慵懒地独自面对春风。想让相如那样的人奏赋,无奈世上的才子文笔不佳。愁吟还未结束,已听到稀疏的钟声。空自长叹掩袖,在楼东徘徊不前。

赋写成后上奏给玄宗,玄宗见了,沉吟赞叹,想起旧情,不觉怅然若失。杨贵妃听说后大怒,气忿忿地来奏道:“梅精江采苹这个庸贱婢子,竟敢公然表达怨恨,应该立即赐死。”玄宗沉默不答,杨贵妃不停地上奏,玄宗说:“她百无聊赖作赋,全没有傲慢的言语,怎么能诛杀呢?我只当置之不理罢了。”杨贵妃说:“陛下还对这个婢子念念不忘吗?为何不再有翠华西阁的相会?”玄宗又被提及旧事,又羞又恼,只是因为宠爱杨贵妃已成习惯,姑且忍耐着。杨贵妃见玄宗不肯按她的话处置梅妃,心中很不高兴,侍奉时全没有好脸色,常常使性子,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在内殿宴请诸王,诸王请求拜见杨贵妃,玄宗应允并传命召见。多次传召后,杨贵妃才来到殿中,与诸王相见完毕便坐在别席。酒过三巡,宁王吹奏紫玉笛为歌女念奴伴奏。宴罢席散,诸王纷纷谢恩退去。玄宗暂时起身更衣,杨贵妃独自坐着,看见宁王刚才吹奏的紫玉笛放在御榻上,便用玉手拿起把玩,还按着曲调吹奏起来,这正是诗人张佑所写的“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贵妃正吹奏时,玄宗恰好出来看见,开玩笑说:“你自己也有玉笛,为何不拿来吹?这枝紫玉笛是宁王的,他刚吹过,唇印还在,你怎么能就拿来吹?”杨贵妃听了毫不在意,慢慢放下玉笛说:“宁王吹过很久了,我就算吹了,想来也不妨事。还有人曾被人勾踹双脚,导致鞋帮脱线,陛下也置之不问,为何独独苛责我呢?”

玄宗本就因她对梅妃过于嫉妒,又见她连日来态度傲慢,心里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跟她玩笑,她不仅不认错,反而出言不逊,还牵涉到梅妃旧事,不觉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阿环怎敢如此无礼!”随即起身入内,同时口宣圣旨:“着高力士即刻用轻车送她回杨家,不许再入宫侍奉!”

杨贵妃平日恃宠惯了,没想到今日天子突然震怒,此时想当面谢罪哀求,又怕盛怒之下祸事不测。况且奉旨不许入侍,也无从进见,只得含泪登车出宫,私下托高力士照管宫中物件。她来到杨国忠家,诉说了事情原委。杨家兄弟姊妹听闻此讯,吃惊不小,相对流泪,不知如何是好。安禄山在旁想进言相救,又怕惹上嫌疑,不敢轻奏,既不敢入宫,也不敢亲自到杨家面候,只能秘密派人探问消息。

玄宗一时发怒将杨贵妃逐回,入内后便觉得宫闱寂寞,举目没有可心之人。想再召梅妃入侍,却不想她因听闻杨贵妃要陷害自己,心中又恼恨又感伤,染病在床多日,无法起身。玄宗寂寞难耐,焦躁异常,宫女内监多遭鞭挞。高力士暗中窥知皇上心意,便私下对杨国忠说:“若想让妃子再入宫,须得外臣上奏请求为好。”

当时法曹官吉温与殿中侍御史罗希爽执法严苛,人人畏惧,被称为“罗钳吉网”。二人都是酷吏,而吉温性情更为残忍狡诈,宰相李林甫尤其喜爱他,因此也为玄宗亲信。杨国忠便求他救援,许诺重贿。吉温在便殿奏事之余,从容进言:“贵妃杨氏妇人无识,得罪圣上,但向来蒙受恩宠,如今即便罪该万死,也该死于宫中,陛下何必吝惜宫中一席之地,忍心让她在宫外受辱?”玄宗听后惨然点头。

退朝回宫后,左右进膳时,玄宗命内侍霍韬光撤下御前美食及珍玩宝贝,送到杨家赏赐杨贵妃。杨贵妃对使者谢恩,流泪说:“妾罪该万死,蒙圣上洪恩从宽遣放,未即处死。但妾向来受宠,今忽遭弃置,更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今当即死以谢圣上,妾一身衣服之外,无不是圣上所赐,只有发肤为父母所生,谨剪一绺,聊报万岁。”说罢引刀自剪一缕头发,交给霍韬光:“为我献给皇爷,妾从此死矣,望勿再劳圣念。”

霍韬光回宫覆旨,详述杨贵妃所言并呈上头发。玄宗大为惋惜,立即命高力士乘夜用香车召杨贵妃回宫。杨贵妃素面朝天入见,拜伏认罪,只呜咽流泪,无一言辩解。玄宗心疼不已,亲手扶起,命侍女为她梳妆更衣,温言抚慰,又命摆宴。杨贵妃捧杯跪拜进酒:“不料今夕能再睹天颜。”玄宗扶她起身就坐,当夜同寝,恩爱更胜从前。

次日,杨国忠兄弟姊妹与安禄山都入宫叩贺,太华公主与诸王也来称庆,玄宗赐宴尽欢。杨贵妃得罪被遣,若玄宗从此割爱禁绝她入宫,便可使群小失势、宫闱清净,何致酿祸。无奈玄宗心志已被蛊惑,一时难以摆脱,致使宦官能窥视其举动,交通外奸逢迎进言。他心中对杨贵妃藕断丝连,遣而复召,终留后患。这虽是二人前生孽缘未尽,也关乎国家气数。

杨贵妃入宫后,玄宗宠幸比从前更胜十倍,杨氏兄弟姊妹作威作福也更甚于前,自不必多言。

第82回 李谪仙应诏答番书 高力士进谗议雅调

自古道:“凡人不可貌相。”何况文人才子更非普通人可比,他们的才华更是不可限量。当他们不得志时,世俗之人往往不识奇才,尽情奚落。谁能想到他们一朝发达,便会扬眉吐气,而那些曾经奚落他们的人,昔日信口雌黄的诽谤之言,日后往往自己也会经历。要知道有才之人,原本就是不能随意奚落的。即便他们命途多舛、遇人不淑,终究可能遭受压抑,但人们只能让他们身形受屈,却无法遏制其才华、损害其声誉。他们即便时运不济,声名却能不朽,而那些奚落压抑他们的人,只会被天下后世所讥笑。

且不说杨贵妃重新入宫后,玄宗对她更加宠爱,单说当时四方州郡的节镇官员,听闻杨贵妃独受恩宠,天子喜好奢华,都纷纷迎合上意,进贡的队伍在路上络绎不绝。就连偏远异域也闻风而动,许多人将灵禽怪兽、异宝奇珍及土产食物,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地送来进贡。玄宗见状十分欢喜,以为天下各地都来归顺。

忽然有一天,有一个番国名叫渤海国,派遣使者前来,却没带什么特产贡品,只有一封国书,想要入朝呈进。沿边官员先快马加鞭上奏朝廷。没几天,番使到了京城,照例安顿在馆驿。玄宗命少监贺知章担任馆伴使,询问来意。通事番官回答:“国王写信的意图,使臣并不知晓,等朝中天子启书观看,自然能明白。”

到了上朝的日子,贺知章引领番使入朝面圣,呈上一封国书。阀门舍人接过,递到御前。玄宗命番使先回馆驿等候谕旨,一面让当值的宣奏官将番书拆开宣读。当天当值的宣奏官是侍郎萧炅。萧炅拆开番书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那番书上的字:“非草非隶非篆,迹异形奇体变。便教子云难识,除是苍颉能辨。”他看了好几次,一个字都不认识,只得叩头奏道:“番书上的字迹都如蝌蚪形状,臣才疏学浅,不能辨识,伏候圣裁。”

玄宗笑道:“听闻你曾把‘伏腊’误读为‘伏猎’,被同僚嘲笑。汉字尚且多有不识,何况番字呢?交给宰相看看吧。”于是李林甫、杨国忠二人一起上前观看,结果也如盲人一般,一个字都不认识,显得十分局促。玄宗又让专掌翻译外国文字的官员来看,还命人传给满朝文武官僚看,可终究没有一个人能认得。

玄宗发怒道:“堂堂天朝,人才济济,怎么一纸番书竟无人能识一字!不知书中是什么言语,该如何批答?这岂不是要被小邦耻笑!限三日内若没有回奏,在朝官员无论大小,一概罢职。”这日朝罢,各官都闷闷不乐地散去。

贺知章暂且去馆驿陪侍番使,只字不提番书之事。晚上回家,他郁郁不乐。当时李白正寓居在贺知章家中,见他纳闷,便问缘故。贺知章把上述事情述说了一遍,道:“如今钦限紧迫,急切之间怎么回奏?若有能识此字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举荐上去,便可消释皇上的怒气。”

李白听了,微微笑道:“番字有什么难识的,可惜我不是朝臣,不能亲自见到此书。”贺知章惊喜地说:“太白果真能辨识番书,我当即上奏。”李白笑而不答。次日早朝,贺知章出班启奏:“臣有个布衣之交,是西蜀人士,姓李名白,博学多才,能辨识番书,乞陛下召来,把书给他看。”玄宗准奏,派内侍到贺家,立即召李白见驾。

李白对天使拜辞道:“臣乃远方贱士,学识浅陋,所写文字尚且不足以入朝贵之眼,怎能面对天子?谬蒙宠命,不敢奉诏。”内侍将此言回奏。贺知章又启奏:“臣知此人文章盖世,学问惊人,诸子百家无所不晓。只因去年应试,被外场官抹落卷子,没有录送,所以未能及第。如今以布衣身份入朝,心中十分惭愧,所以才不立即应召。乞陛下特恩,赐以冠带,再派一位朝臣前往宣召,以显示圣主求贤下士的至意。”

杨国忠与高力士听了,正想进谗言阻挠,只见汝阳王李琎、左相李适之、京兆尹吴筠、集贤院待制杜甫一齐同声启奏:“李白奇才,臣等早已知晓,乞陛下速召勿疑。”玄宗见众多大臣举荐李白的才华,便传旨赐李白五品冠带朝见,让贺知章速去宣召。杨国忠、高力士二人于是不敢再开口。

贺知章奉旨到家,向李白宣谕,并且详述天子求贤若渴之意。李白不敢再推辞,当即穿上御赐的冠带,与贺知章乘马一同入朝。三呼朝拜完毕,玄宗见李白一表人才,器度超俊,满心欢喜,温言抚慰道:“卿高才却未及第,实在可惜。但朕自知卿不会一直屈居人下。如今番国派使臣上书,字迹怪异,无人能识,知卿见多识广,必定能为朕辨识。”便命侍臣将番书交给李白观看。

李白接来看了一遍,启奏道:“番字各不相同,这正是渤海国的文字。但按旧制,番书上表都需遵依中国字体,另用副函写本国文字,送中书省存照。如今渤海国不具表文,竟以国书上呈御览,已属非礼之极,何况书中语言傲慢无礼,十分可笑。”玄宗道:“书中所求何事,所说何言?卿可明白奏来。”

李白领命,当时手持番书,立在御座之前,将番文用唐音一一译出,高声朗诵道:“渤海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却高丽,与我国逼近,边兵屡次侵犯疆界,想来是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忍耐,差官赍书来说,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我国,我有好物相送:太白山之兔、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余之鹿、郊颌之豕、率宾之马、沃野之绵、河沱湄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家都有分,一年一进贡。若还不肯,俺国即起兵来厮杀,且看谁胜谁败。”

众文武官员见李白看着番书宣诵流畅,无不惊异。玄宗听闻书中内容,面露不悦,问众官:“番邦无道,竟想争夺高丽,若因此耗费财力,该如何应对?”李林甫奏道:“番人虽大话连篇,但估量其兵力,怎能与天朝抗衡?如今只需宣谕边将严加防守,若他们敢侵犯,便兴师征讨。”杨国忠则说:“高丽地处偏远,本就在疆域之外,与其与他们兵连祸结,争夺这鞭长莫及之地,不如舍弃极边几座城池,专心固守内边。”此时朔方节度使王忠嗣恰在朝中,听闻二人所言,便奏道:“昔日太宗皇帝三征高丽,耗尽财力;至高宗皇帝时,大将薛仁贵率数十万雄兵,历经大小数十战,才将其平定,今日怎能轻易商议舍弃?但如今太平日久,人们几乎忘了战事,倘若再次动武,也不可轻视小邦而轻敌。”众臣议论纷纷,玄宗沉吟未决。

李白上奏道:“此事无需陛下忧虑,臣料番王用傲慢之词上奏,不过是试探天朝的态度罢了。明日可召番使入朝,命臣当面草拟答诏,另用一张纸,也用他们国家的文字书写,诏书中恩威并施,震慑其心,务必让可毒拱手归顺。”玄宗大喜,问道:“可毒是他们国王的名字吗?”李白答:“渤海国称其王为可毒,就像回纥称可汗、吐蕃称赞普、南蛮称诏、诃陵称悉莫威一样,各随其俗。”玄宗见他应对自如,十分欢喜,当即提拔他为翰林学士,在金华殿赐宴,命教坊乐工陪酒,当晚还让他在殿侧寝宿。众官见李白如此受宠,无不叹羡,只有杨国忠和高力士心中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清晨,玄宗升殿,百官齐集,贺知章引领番使入朝候旨。李白头戴纱帽,身穿紫袍,佩戴金鱼袋,手持象牙笏板,雍容立于殿阶,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姿。他手执一封番书,对番使说:“你们小国上书,词语傲慢无礼,本当派兵征讨,如今我皇圣度如天,姑且不予计较,现有诏书批答,你且静候恭听。”番使战战兢兢,如鹤般立于殿前台阶下。

玄宗命在御座旁设七宝文几,铺好文房四宝,赐李白坐在锦绣墩上草拟诏书。李白上奏:“臣所穿靴子恐怕不净,怕玷污茵席,恳请陛下恩准,容臣脱靴换鞋再登座。”玄宗随即传旨,让小内侍取来御用的吴绫巧祥云头朱履给李白穿上。李白叩头道:“臣有一言,望陛下恕臣狂妄,才敢奏闻。”玄宗准奏,李白说:“臣之前应试,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如今见二人列班陛下之前,臣气势不旺。况且臣今日奉命草诏,代天言宣谕外国,此事非同一般,恳请陛下命杨国忠为臣磨墨,高力士为臣脱靴,以显示恩宠殊异,这样才能让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诚心归附。”

玄宗此时正需用人,又深爱李白之才,便准了他的奏请。杨、高二人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视了他,今日他便借此报复,心中甚是怨恨。但番书满朝无人能识,皇上全靠他,不敢违旨。”只得一个为他脱靴,一个为他磨墨,二人侍立相候。李白见此情景,才欣然就坐,举起兔毫笔,手不停挥,片刻之间便草成诏书,另取一张纸写成副封,一并呈于龙案。

玄宗览毕大喜:“诏语言辞堂皇,足以震慑远人。”取过副封一看,更是啧啧称奇,原来那字迹与番使所呈国书无异,一字不识,传给众官看,无不骇然。玄宗道:“学士可向番邦使官宣示诏书,然后用玉玺封入函中。”遂命高力士为李白换回原靴。

李白下殿,呼番使听诏,朗声宣读:“大唐皇帝诏谕渤海可毒:本朝应天命开太平,抚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皆从。颉利背弃盟约,很快就被擒缚。因此新罗进献织锦之颂,天竺送来能言之鸟,波斯进贡捕鼠之蛇,拂菻献上曳马之狗,诃陵送来白鹦鹉,林邑进贡夜光珠,骨利干进献名马,泥婆罗送来美味腌鱼。凡此远人,皆献方物,无不是畏我天威、感我仁德,求一方安宁。高丽抗拒王命,天讨再加,传国九百年,一朝覆灭,这难道不是逆天背道的明鉴吗?何况你小国是高丽附庸,比起天朝,不过一郡之地,士马粮草,万不及一。若螳臂当车、狂妄不逊,天兵一到,玉石俱焚,君将如颉利般被俘,国将如高丽般灭亡。如今朕体上天好生之德,恕你狂妄,你应尽快悔过自新,勤修岁贡之事,不要此前自取羞辱,后又悔被诛戮,被同类耻笑。你所上书不遵天朝书法,大概是因你邦居处荒僻,未见中华文字,因此朕答你诏书,另赐副封,即用你国字体,你当知悉,敬读不怠。”

李白宣读诏书声音洪亮,番使俯首跪听,不敢仰视。听毕受诏辞朝,贺知章送出都门。番使私下问:“学士是何官职,竟能让右相磨墨、太尉脱靴?”贺知章道:“相臣、太尉不过是人间贵官,李学士乃是上界谪仙,偶来人间赞助天朝,自当以特殊礼遇相待。”番使惊叹不已,回国后向国王备述前事。可毒看了诏书及副封字迹大惊,与朝臣商议:“天朝有神仙相助,如何能敌?”于是写下降表,派使臣入朝谢罪,情愿按期朝贡,不敢再萌异心。

玄宗敬爱李白,欲赐金帛珍玩,又想重加官职,李白都辞谢不受:“臣一生但愿逍遥闲散,侍奉陛下左右,如东方朔事汉那般,且每日能痛饮美酒便足矣。”玄宗遂下诏命光禄寺每日供给李白上等佳酿,不限制其职业,听任他到处游览、饮酒赋诗,还时常召入内庭赏花赐宴。

当时宫中最受重视的是芍药花,由扬州进贡,即今之牡丹,有大红、深紫、淡黄、浅红、通白等各色品种,都植于兴庆宫东边的沉香亭下。时当清和之际,花开正盛,玄宗命内侍在亭中设宴,同杨贵妃赏玩。杨贵妃看着花说:“此花乃花中之王,正该为皇帝所赏。”玄宗笑道:“花虽好却不能言,不如妃子是‘解语花’。”

正说笑间,乐工李龟年引着梨园新选的一十六色子弟,各执乐器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皇上与贵妃饮酒后奏乐唱曲。玄宗道:“且住,今日与妃子赏名花,怎能用旧乐?”即命李龟年:“骑朕的玉花骢马,速去宣召李白学士前来,作新词庆贺。”

李龟年奉旨飞奔出宫,牵了玉花骢马,自己也骑一匹,同几个伙伴直往翰林院,却听院中役吏说:“李学士今晨已微服出院,独往长安市上酒肆吃酒去了。”李龟年便让院中当差人役拿上李白的冠袍玉带象笏,一同到市中找寻。许久,忽从前街一座酒楼上传来高声狂歌:“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李龟年听闻歌声,当即说道:“这高声放歌的,莫不是李学士?”说罢翻身下马,与众人一同踏入酒肆,大步流星地登上楼去。只见李白独占一副临街的座头,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枝绣球花,他正独自对着鲜花饮酒,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手中依旧握着酒杯不肯放下。李龟年上前高声宣道:“奉陛下圣旨,即刻宣李学士前往沉香亭见驾!”周围的酒客这才知晓眼前之人竟是李学士,又听闻是圣旨传唤,纷纷起身退到一旁。

李白却全然不理会,放下手中酒杯,朝着李龟年念出陶渊明的诗句:“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罢便昏昏沉沉地睡去。李龟年无奈,只得急忙招呼随从众人上前,将李白簇拥着下楼,搀扶他登上玉花骢马。众人左右护持,李龟年则策马紧随其后。行至五凤楼前,有内侍传下圣旨,特许李白骑马入宫。李龟年连忙让随从在马上为李白穿戴冠带袍服,连衣襟上的纽扣都来不及一一扣好。

片刻之间,众人穿过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李白下马。此时他醉得厉害,连朝拜之礼都无法完成。玄宗见状,命人在亭畔铺好紫氍毹毯子,让李白稍作休息,还亲自上前探视,解下自己的御袍盖在他身上。见李白口流涎沫,玄宗竟亲自用衣袖为他擦拭。杨贵妃在一旁说道:“臣妾听说用冷水洗脸可以醒酒。”于是命内侍取来兴庆池中的水,让念奴含在口中轻轻喷洒。李白在睡梦中惊醒,微微睁开双眼,见是皇上亲临,才挣扎着俯伏在地奏道:“臣罪该万死!”

玄宗见他双眼朦胧,尚未完全清醒,便命左右内侍将李白扶起,赐座亭前。同时传旨御厨,让光禄寺的庖人用越国进贡的鲜鱼,速速烹制三份醒酒汤。不一会儿,内侍用金碗盛着鱼羹汤呈上。玄宗见汤气太烫,亲自用牙筷搅拌许久,才递给李白饮用。李白喝下汤后,顿觉心神清爽,立即叩头谢恩:“臣贪杯醉酒,以致潦倒不醒,陛下不仅不怪罪臣的疏狂之态,反而如此恩眷,臣感激涕零,纵使日后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陛下今日万分之一的恩情。”

玄宗说道:“今日召卿前来,别无他意。”随即指着亭下盛开的芍药花,“只因这几株芍药花开得正盛,朕与妃子赏玩,不想再听旧乐,故而让乐工停奏,专等卿来作新词。”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刻赋出《清平调》一章呈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后龙颜大悦,赞叹道:“学士真乃仙才!”随即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刻将此词谱成新曲,让李谟吹羌笛、花奴击羯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觱篥、黄幡绰按拍板,众人一同和唱,乐声果然悦耳动听。一曲唱罢,玄宗说道:“卿的新词妙极,但正听到兴头上便结束了,学士才思敏捷,可再赋一章。”李白奏道:“臣尚有醉意,望陛下赐酒,以助诗兴。”玄宗笑道:“卿刚醒酒,如何又要饮酒?倘若再次喝醉,还怎能作诗?”李白答道:“臣有诗句‘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臣自称为‘酒中仙’,唯有醉酒之后,诗兴才愈发高昂豪迈。”

玄宗大笑,命内侍取来西凉州进贡的葡萄美酒,赐给李白一金斗。李白叩拜接受,一口气饮尽,随即举起兔毫笔,再次挥毫写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玄宗览毕,更是欢喜,赞叹道:“此篇更显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无需众多乐工合奏。”于是让念奴清唱,自己亲自吹玉笛伴奏,乐声悠扬婉转,悦耳至极。一曲终了,玄宗又笑着对李白说:“朕兴致正浓,烦请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说罢,命人取来御用的端溪砚台,让杨贵妃亲手捧着,恳请李白挥毫。李白略作推辞,顷刻间便握笔题诗一章献上: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此诗将花容与人面一同写尽,更是妙不可言!此次歌唱,妃子也需一同相和。”随即命永新、念奴同声歌唱,玄宗自吹玉笛,杨贵妃弹奏琵琶伴奏。唱和完毕,又命李龟年用丝竹乐器将三首词重新演奏一遍,为杨贵妃劝酒。玄宗依旧亲自吹笛伴奏,每当一曲将换调时,便故意放慢节奏,以取悦众人。乐曲终了,杨贵妃再次拜谢玄宗。玄宗笑道:“莫谢朕,该谢李学士才是。”杨贵妃于是用玻璃盏斟满酒,恭敬地敬向李白,敛衽致谢其绝妙诗思。李白连忙转身退避,跪地饮下美酒,叩首拜谢恩赐。玄宗仍命人用玉花骢马,送李白返回翰林院。自此,李白的才名愈发卓着,不仅玄宗对他宠爱有加,杨贵妃也十分看重他的才华。

然而,高力士却对脱靴之事怀恨在心,暗自思忖:“我深受圣上恩宠,极有威势,皇太子都常称我为兄,诸王伯侯也都唤我‘翁’或‘爷’。可恨李白不过一个小小学士,竟敢记恨前事,当殿羞辱我。如今天子对他极为敬爱,连贵妃娘娘也看重他的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得到重用,于我们极为不利,如何设个法子,阻止他晋升才好?”他转念又想:“我只需从他所作的《清平调》中,寻出一个破绽,惹得贵妃娘娘心生怨恨,即便天子想重用他,有贵妃娘娘从中阻挠,不愁他不日渐被疏远。”

计策既定,一日,高力士见杨贵妃独自凭栏赏花,口中正低声吟诵《清平调》,面带得意之色。他四顾无人,趁机奏道:“老奴原以为娘娘听闻李白此词,会对他怨恨刻骨,为何反如此喜爱?”杨贵妃惊讶地问:“有何可怨恨之处?”高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这是将娘娘比作赵飞燕。试想赵飞燕当年做了何等事,竟用她来相比,这分明是在讥刺娘娘,难道娘娘不曾察觉?”

原来玄宗曾读过《赵飞燕外传》,见书中说赵飞燕体态轻盈,临风而立时常常担心会被风吹走,便曾对杨贵妃戏言:“若换作你,任凭风吹多少都无妨。”这实则是嘲笑杨贵妃丰腴。杨贵妃本就体态丰满,梅妃曾讥讽她为“肥婢”,她最恨别人说她胖。李白以赵飞燕相比,她原本心中暗喜,却被高力士这般曲解,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风之事,影射她与安禄山的传闻,正戳中她的隐忧。杨贵妃顿时变了脸色,心中对李白生出怨恨。

自此,杨贵妃每逢在玄宗面前,便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不羁,毫无君臣之礼。玄宗屡次想提拔李白,都被杨贵妃阻拦。杨国忠也因曾为李白磨墨而深以为耻,时常进献谗言。玄宗虽极其欣赏李白,却因宫中众人不喜他,便不再召他参加内宴,也不让他在殿中留宿。李白明知是小人从中作梗,便上疏请求辞官归乡。玄宗哪里舍得放他离去,下旨温言抚慰,不允所请。此后,李白更是狂饮放歌,只愿在醉乡中忘却尘世纷扰,正应了那句:**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

第83回 施青目学士识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镇

古来成就鸿功大业、享受高爵厚禄的英雄豪杰,往往起初困顿最终亨通,先处危难后显荣耀。正所谓上天要降下大任,必定先扰乱他的所作所为。不仅大才常被屈于小用,甚至无端遭遇重祸,险些断送性命,却能绝处逢生,遇到有眼光、有识见的人倾力相救,才得以安然无恙。随后渐渐时来运转,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天下后世无不赞叹其功高一代,羡慕其位极人臣。却不知这全亏了昔日救他的君子,能识人、爱惜人才,为国家留住英雄豪杰,以扶危定乱。而那些小人,起初互相依托,后来互相猜忌,起初养痈遗患,后来纵虎为患,只顾用巧言迷惑君主,利己害人,哪管国家后患,实在令人痛心可恨。

话说李白被高力士进献谗言,致使杨贵妃心生嗔怪,因此玄宗不再召他到内殿供奉。李白见此情形,便上疏请求辞官。玄宗原本极其爱惜他的才华,下旨温言抚慰挽留,不准他辞官。李白于是更加放纵饮酒,以此躲避嫌怨。他的酒友除了贺知章,还有汝阳王李琎、左相李适之以及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等人,都喜好豪饮,李白时常与他们往来饮酒。杜甫曾作《饮中八仙歌》描述:

- 贺知章骑马如同乘船摇晃,醉眼朦胧落入井中竟能在水底眠。

- 汝阳王饮下三斗酒才上朝面圣,路上遇见酒车便流涎不止,恨不得被封到酒泉郡。

- 左相李适之每日饮酒花费万钱,饮酒如长鲸吸尽百川,衔杯称自己是乐圣避贤之人。

- 崔宗之是潇洒的美少年,举杯白眼仰望青天,身姿皎洁如玉树临风。

- 苏晋在绣佛前长期斋戒,醉中却常常违背禅规。

- 李白饮酒一斗能作百篇诗,在长安市上的酒家眠宿;天子召见他却不上船,自称是酒中仙。

- 张旭饮三杯酒便展现草圣才华,在王公面前脱帽露顶,挥毫落纸如云烟般潇洒。

- 焦遂饮五斗酒才精神焕发,高谈雄辩令四座惊叹。

李白每日与这几位酒友饮酒吟诗,不知不觉又在京城度过了一段时间。一日酒后,他在朝门外偶遇安禄山,安禄山欺负他醉酒,言语戏谑,未免有所冒犯。李白乘着酒兴,将安禄山痛骂一番,安禄山十分愤怒,无奈他是天子爱重之人,难以加害,只得隐忍。李白自料被女子小人之辈忌恨,若不早早罢官归去,必有后祸。又见杨国忠、李林甫等人各自结党弄权,蛊惑君心,政事日益败坏。自己并非谏官,按势不能直言匡救,何必身处朝堂虚备职位,于是恳切地上了一道辞官乞归的奏疏。

玄宗知道他去意已决,召至御前当面谕示:“卿必定要舍朕而去,不便强留,准许卿暂回乡里。但卿草诏平定番邦,对国有功,岂能空手而归?然朕知卿高雅,必定无所需求,卿不可一日缺少的,唯有酒罢了。”于是亲自御笔书写敕书赐给他,敕书大致内容为:

敕赐李白为闲散逍遥学士,所到之处,官府供给酒钱,文武官员及军民人等不得怠慢。若遇有事应当上奏之事,仍听凭他具疏奏闻。

李白拜受敕命,玄宗又赐给他锦被、金带与名马安车。李白谢恩辞朝,他本无家眷在京,只有仆从人等,当下收拾行装,告别众僚友出京而去。在朝各官都在长亭设宴饯行,唯有杨国忠、高力士、安禄山三人怀恨在心,没有前来送行。贺知章等数人一直送到百里之外,才挥手告别。

李白因圣旨准许他闲散逍遥,出京后没有立即还乡,而是往幽燕一路前行,只要是有名山胜景之处,便任意行游。真个是逢州支取酒钱,过县供给费用,触景题诗,随地饮酒,好不快意。一日行至并州地界,当地官员都来迎候,李白一概辞谢,只借公馆安顿行李,带了几个从人骑马出郊外,想要游览本地山川。

正行进间,只见一伙身着军牢服饰的人,执戈持棍押着一辆囚车飞奔而来,见李学士马到,便闪到一边让路。李白看那囚车中囚着一个汉子,头如圆斗,鬓发蓬蓬;面似方盆,目光闪闪。虽身遭束缚,若站起长约丈余;手被拘挛,倘若伸开大拇指也有尺许。仪容十分雄伟,不知为何陷入困境;相貌非同寻常,可料他将来必成大器。

原来此人姓郭名子仪,华州人氏,骨相魁梧奇特,熟谙兵法韬略,素来有建功立业、忠君爱国的志向。怎奈未遇时机,暂时屈身在陇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做个偏将。因奉军令查视余下的兵粮,却被手下人失火烧了粮米,罪及主将,按法当斩。当时哥舒翰出巡已在并州地界,因此军政司将他解赴军前正法。

李白见他仪表堂堂,便勒住马询问他是何人,所犯何罪,如今解往何处。郭子仪在囚车中诉说原由,声音洪亮如洪钟。李白心想:“此人这般仪表,定是英雄豪杰。当今天下将多事端,如此品格相貌,正是为朝廷所用的人才、国家的柱石,岂能轻易斩杀?”便吩咐手下众人:“你们到节度军前暂且不要解进去,待我亲自见节度,替他说情免死。”众人不敢违命,连声应诺。

李白回马傍着囚车而行,一边走一边慢慢试问他些军机武略,郭子仪应答如流,李白对他越发敬爱。说话间已到哥舒翰驻节之处,李白叫从人把名帖传给门官,说李学士来拜,门官连忙禀报。哥舒翰也是当时一员名将,平日就敬慕李白的才名,如雷贯耳,今见他亲自到访,只觉万分荣幸,随即大开营门迎接入内。

宾主叙坐,互道寒暄,献茶毕,李白便自述来意,请求宽释郭子仪之罪。哥舒翰听罢沉吟半晌说:“学士公的见教,本当敬从,但我平时节制部下军将,赏罚必须守信。今郭子仪失火烧了兵粮,按法难以宽恕,且事关重大,理应奏闻天子,我未敢擅专释放,这可如何是好?”

李白说:“既然如此,我不敢阻挠军法,只求宽期缓刑,节度公自具疏请旨;我原奉圣上敕命,听许飞章奏事,如今也具一小折代奏乞命,如何?”哥舒翰欣然允诺:“若能如此,则情法两尽了!”于是传令将郭子仪收禁,等候圣旨定夺。李白辞谢而出。

于是哥舒翰一面具奏题报,李白也立即缮写奏疏,极力陈说郭子仪雄才伟略,足以成为国家的扞卫之臣和心腹之选,失火烧粮是手下仆夫不慎,并非郭子仪之罪,乞求圣上赐恩保全,留为后用。将疏章附在驿递中星驰上奏,自己则暂留并州公馆中候旨,每日闲散逍遥。哥舒翰便同手下文官武将,连同本州地方官员,天天设宴款待,李学士吟诗饮酒作乐。

没过多久,圣旨下达,准了学士李白所奏,只将郭子仪手下失慎的仆人就地正法,赦免郭子仪之罪,准许他日后立功自效。若不是遇到识人的李学士,险些断送了落难的英雄,喜今日有幸邀得宽典,且看他将来独建奇功。

郭子仪对李白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发誓定要结草衔环报答。李白告别郭子仪和哥舒翰等众官,前往别处游历。临行前,他还再三叮嘱哥舒翰关照郭子仪。此后,郭子仪凭借军功逐渐晋升为显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朝中自从李白离开后,贺知章也告老还乡了。左相李适之因为与李林甫有矛盾,被罢相归家,后来李林甫又罗织罪名陷害他,逼迫其自尽。李林甫依仗着天子的信任,手握重权,连安禄山都十分畏惧他,杨国忠虽然心怀嫉妒,但迫于形势不得不与他结为党羽。

玄宗早年连杀三个儿子之后,李林甫劝说立寿王李瑁为太子,而玄宗听从了高力士的建议,立忠王李玙为太子。李林甫对此心存疑忌,图谋陷害太子。当时户曹官杨慎矜依附杨国忠,自认是杨氏同族,又和罗希爽、吉温等人一样,都是李林甫门下的爪牙。李林甫便与他们商议,让杨慎矜上密疏,诬告刑部尚书韦坚与节度使皇甫惟明同谋废黜皇帝、拥立太子,并拉杨国忠作为证人。

原来韦坚是太子妃韦氏的兄长,皇甫惟明是边方节度使,偶然来到京城,曾拜见太子,又曾当面奏请天子,说宰相弄权。李林甫对此怀恨在心,于是借题发挥捏造罪名,企图动摇东宫的地位。玄宗览疏后大怒,幸亏高力士极力辩解,才没有公开治二人的罪,只是传旨贬削了他们的官职。太子得知后惊慌失措,上表请求与韦氏离婚。玄宗也因高力士的劝谏,没有答应太子的请求。

李林甫又密奏,请求将此事交给杨慎矜、罗希爽、吉温等人审问,并请杨国忠监审。玄宗降旨,只将韦坚、皇甫惟明赐死,事情不再深究,太子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将军董延光奉诏征伐吐蕃,未能建功,于是将罪责推给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说他阻挠军事计划。李林甫趁机让杨国忠诬奏王忠嗣想拥兵拥立太子。玄宗于是召王忠嗣入京,命三司审问。太子又惊慌失措,幸好王忠嗣是哥舒翰所推荐的,哥舒翰素有威望,玄宗也很看重他的人品,只是未曾当面见过。

如今因为王忠嗣的事情,玄宗特地召哥舒翰进宫面见,想当面询问此事的虚实。哥舒翰接到召见,星夜赶往京城,他的幕僚都劝他多带些金帛到京城活动,以救王忠嗣。哥舒翰说:“我岂是吝惜金帛的人?但如果公道还在,君主必定不会冤死好人;如果没有公道,金帛再多又有什么用?”于是轻装前往京城。

到了京城面见君主,玄宗先问了一些边务事情,哥舒翰一一奏对,玄宗十分欢喜。哥舒翰于是极力陈说王忠嗣的冤屈和太子被诬陷的情况,言语十分激切,玄宗深受感动,说:“卿先退下,朕会考虑的。”

第二天,玄宗召来三司官员面谕道:“我儿居于深宫之中,怎么会与外藩勾结,这必定是虚妄之说!你们不要再问了。但王忠嗣阻挠军事计划,应该贬官以示惩罚。”于是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将军董延光也被削爵。

哥舒翰回到并州镇守,太子匍匐在御前痛哭流涕,叩首谢恩,玄宗好言安慰,从此父子相安无事。可恨这李林甫屡次制造大案,因为杨国忠有宫廷内的关系,凡是有稍微涉及东宫的事情,就让他弹劾上奏,或者作为证据。幸亏太子是高力士劝玄宗立的,高力士常在天子面前保护他,太子又仁孝谨慎,不敢得罪杨贵妃,因此才平安无事。

却不知杨家兄弟姊妹骄奢横肆的行为一天比一天严重,总之都是倚仗着杨贵妃的势力。当时民间有几句谣言说:“生男勿欢喜,生女勿悲酸。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却是门楣。”

杨国忠、杨铦与韩、虢、秦三夫人的宅院都在宜阳里,府第的豪华堪比皇宫。杨国忠和这三个夫人原本就不是亲兄妹,三个夫人中,虢国夫人尤为生活不检点且奢靡无度,每建造一堂一阁,都要花费巨万资财。如果看到别人家建造的有超过自己的,就立刻拆毁重新建造,土木工程的劳作从不停歇。

她的宅院与杨国忠的宅院相连,往来最为便捷,于是便与杨国忠有了不正当的关系。杨国忠入朝时,有时竟然与虢国夫人同乘一辆车,见到的人无不暗中嘲笑,而二人却泰然自若,不以为耻。

安禄山也趁机与虢国夫人往来密切,夫人私下将自己生平最喜爱的一枚玉连环赠给他。安禄山欣喜若狂,将其佩戴在身旁,没想到在一次宴会中更衣时,被杨国忠看到。杨国忠因为安禄山近日对自己态度傲慢,心中本就不平,如今见到这枚玉连环,认出是虢国夫人的物品,知道他们二人有私情,于是对安禄山恨之入骨。

他时常在言语之间,隐晦地用安禄山与杨贵妃暗中往来的事情作为危言来恐吓他,又常常秘密对杨贵妃说,安禄山行为不端,外面议论纷纷,万一被天子察觉,这可不是小事,为祸非同小可。杨贵妃听了杨国忠的话,心中着实疑虑恐惧。

一日,玄宗在昭庆宫闲坐,安禄山侍坐在旁边,玄宗见他肚子大得超过膝盖,便指着开玩笑说:“你这肚子大得像抱着个瓮,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安禄山拱手回答:“这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颗赤心罢了!臣愿尽这颗赤心来侍奉陛下。”玄宗听了安禄山的话,心中十分高兴。

却不知人心难测,安禄山自称有赤心,可他的心却黑如墨汁。玄宗待安禄山如同腹心,而安禄山对玄宗却全是贼心、狼心、狗心,真是负心丧心。人们正对此切齿痛心,恨不得立刻剖开他的心看看,他却还哄骗别人说是赤心,可笑玄宗还没察觉他的狼子野心,竟然相信他是真心,真是痴心。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玄宗与安禄山闲坐了半晌,回头问左右:“妃子在哪里?”此时正值春深时节,天气还很暖和,杨贵妃正在后宫沐浴,宫人回报玄宗说:“妃子洗浴刚完。”玄宗微微笑着说:“美人新浴,如同出水芙蓉,让宫人立刻宣妃子来,不必再梳妆了。”

不一会儿,杨贵妃来到,你道她新浴之后是什么模样?有一曲《黄莺儿》描绘得好:“皎皎如玉,光嫩如莹。体愈香,云鬓慵整偏娇样。罗裙厌长,轻衫取凉,临风小立神骀宕。细端详,芙蓉出水,不及美人妆。”

当时杨贵妃以慵懒的妆容和随意的服饰翩翩而至,更显得风姿艳丽非同寻常。玄宗见状,满脸堆起笑意。恰好有外国进贡的异香花露,他便取来赐给杨贵妃,让她对着镜子匀面,自己则移座到镜台旁观看。杨贵妃匀面完毕,将剩余的花露染在手掌上轻扑手臂,不经意间酥胸微微袒露,衣袖宽退,隐隐露出了双乳。玄宗见了,赞叹道:“妙啊!软温好似鸡头肉。”

安禄山在一旁,不禁脱口而出:“滑腻还如塞上酥。”话一出口,他便自觉唐突,顿时局促不安,杨贵妃也惊于他言语失当,生怕玄宗起疑,暗暗捏了把汗。宫女们听了这话,也都惊愕变色。然而玄宗全然不在意,反而喜滋滋地指着安禄山说:“可笑这胡儿也知道酥的滋味。”说罢哈哈大笑,杨贵妃也随之笑了起来,众宫女们也都含着笑意。唉!若不是亲手抚摩过,怎会知道那如酥般的滑腻触感?只当他真是满腹赤心,付之一笑毫不猜疑。

安禄山只因平时与杨贵妃戏谑惯了,如今在玄宗面前一时失口,幸好玄宗没有起疑。但杨贵妃已先被杨国忠的危言触动,担心惹出事端。从这天起,每次见到安禄山,她都再三私下叮嘱,让他言语谨慎、出入小心。安禄山也知道杨国忠对自己心怀嗔怪,怕被他算计,又想到杨国忠还不足为惧,那李林甫最能洞察人心隐微,才是不好惹的角色。如今杨、李二人交情正合,倘若他们合谋对付自己,定会十分不利,不如讨个外差暂时避开,还能慢慢图谋远大之事。只是担心杨贵妃与虢国夫人不舍得他走,因此犹豫不决。

另一边,杨国忠心想:“安禄山将来必定会与我争权,我必须翦除他。但他正受天子宠幸,又有杨贵妃与虢国夫人等人相助,急切间难以动摇,不如设法把他弄到边上去,再慢慢算计。”正筹划时,恰好李林甫上奏疏,请用番人为边镇节度使。原来唐朝边镇节度使都任用有才略、有威望的文臣,若有功绩便可入朝为相。如今李林甫独自专权,想断绝边臣入相之路,便奏称文人为边帅会怯于矢石,无法御侮,不如尽用番人,他们勇猛善战,可为国家扞卫。玄宗准奏,于是边镇节度使都改用番人。

杨国忠趁机想遣发安禄山出去,便上疏说:“河东是重地,固然需用番人为帅,但必须选番人中有才略、有威望者镇守,非安禄山不足以当此重任。”玄宗览疏后深以为然,立即召安禄山来面谕:“你以满腹赤心事奉朕,本应留你在京做侍卫,但河东重镇非你不可,今暂遣你出为边帅,仍许不时入朝奏对。”随即降旨任命安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赐爵东平郡王,限期赴任。

安禄山听闻任命,倒也符合他的心意,叩头领旨后即日入宫拜辞杨贵妃,两人依依不舍。杨贵妃将他叫入密室,执手私语:“你此次远行,皆因我兄长猜忌。我们欢叙多时,一旦远离实在不忍。但你在京日久易起嫌疑,出为外镇未必不是福气。你放心前去,我自会派心腹与你通信,早晚在天子面前留心照顾你,你只管去图功立业不必疑虑。”安禄山点头应诺。正说间,宫人传报三位夫人入宫,杨贵妃与她们接见叙礼,安禄山也一一相见。虢国夫人得知安禄山即将远行,心中怏怏不乐,无奈朝命已下无可挽回。安禄山不敢在宫中久留,随即告辞出宫。

临行时,玄宗在便殿设宴,安禄山谢恩辞朝赴镇,李林甫等人设席饯行。饮酒间,李林甫举杯相劝:“安公为节度使出镇大藩,责任不轻,凡事须熟计详审、合情中理。我虽身在朝堂,但各藩镇利弊日夜经心、声息皆知,今三大镇得安公为节度使,正足为朝廷屏障,望好自为之。”这几句话明里是笼络,实则是挟制。安禄山平日本就畏惧李林甫,听后唯有唯唯听命,还恭谨逊谢:“禄山才短气粗,担当此任深惧不能胜任,敢不遵明训?诸凡不到之处,全赖相公照拂。”说罢作揖拜辞起行。

前一日杨国忠曾设宴为安禄山饯别,他托故未去,这日杨国忠假意来相送,安禄山心怀怨愤,傲慢地不行礼,杨国忠大怒,心中愈发怨恨。

安禄山到任后,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屯积粮草,坐镇范阳,兼制平卢、河东,从永平以西至太原,凡东北一带要害之地皆归其统辖,声势日益强盛骄恣。后人有诗叹道:“番人顿使作强藩,只为奸臣进一言。今日虎狼轻纵逸,会看地覆与天翻。”

第84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

自古以来,神怪之事不常见,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正直君子能见到怪异却不以为怪,怪异之事便不再发生,这是因为正直的心性与浩然正气能战胜它们。孔子不谈论怪异,也不谈论鬼神,因为怪异不值得谈论,鬼神也不必谈论。人只要循着正道行事,自然妖孽无法作祟,即便鬼神也会听从于己。而那些奸邪之辈,平日所作所为违背常理、令人惊骇,他们本身就是家国的妖孽,又何怪乎妖孽突然出现?这就是所谓的“妖由人兴,孽自己作”。至于身为天子,不致力于修养实在的德行、推行实在的政治,却被神仙幽怪之说迷惑,就会有一班方士术者与之周旋,他们或高谈长生不老,或故作神通游戏,这些对身心毫无益处,只会让人受到迷惑,前代的秦始皇、汉武帝都可为鉴。

话说杨国忠趁机将安禄山遣发出去,少了个争权夺宠的人,眼前只剩李林甫一人难以动摇。李林甫生性阴险,天子又十分信任他,宠眷隆重。一日,玄宗降旨命百官在尚书省公阅岁贡之物,阅毕回奏,之后竟命将本年贡物用车载往李林甫家中赏赐,其宠眷之深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子李岫也在朝为官,心中很有盈满招祸的恐惧。他曾随李林甫在后园闲步,见一役夫在树下倦卧,便私下对李林甫说:“大人久专朝政,仇怨满天下,倘若一旦祸患突发,想要像这役夫一样高卧,怎么可能呢?”李林甫默然不答。从此他常担心有刺客侠士暗算自己,出行时步骑百余人左右护卫,前哨在数百步外辟人除道;居住时重门复壁,如防大敌,一夜多次迁移卧榻,连家人都不知他身在何处。

而杨国忠却不同,他自恃有后宫的威势,官居右相之尊,一味骄奢淫逸,既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耻笑。时值上巳之日,杨国忠奉旨与弟弟杨铦及诸位姨姊妹齐赴曲江修禊。五家各为一队,各穿一色衣裳,姬侍女从不计其数,新妆炫服,相映如同百花焕发。他们乘马驾车,不用伞盖遮蔽,路旁观者如堵。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并辔扬鞭,相互调笑,众人直游玩到傍晚,乘烛而归,一路上遗落了不少簪子鞋子。杜甫在《丽人行》中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清,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肤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韩虢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当日一行人游玩过后,次日都入宫见驾谢恩。玄宗在内殿赐宴,杨国忠奏道:“臣等奉旨修禊,并非贪图宴乐,正是为圣天子及宫中眷属迎祥纳福。昨日赴曲江,威仪美盛,万里观瞻,众情欣悦,尽显太平景象,臣等不胜庆幸。”玄宗大喜道:“卿等在游戏之中不忘君上,忠爱可嘉,当有赏赐。”宴罢次日,玄宗取出内府珍玩颁赐众人,赐韩国夫人照夜玑,赐虢国夫人锁子帐,赐秦国夫人七叶冠。当时杨贵妃奏道:“陛下之前赐妾宝屏,屏上雕刻前代美人容貌,妾与她们相对,自觉形秽,今请陛下转赐妾兄国忠如何?”玄宗笑道:“朕闻国忠婢妾极多,每到冬月,他选婢妾中肥硕者环立于身后,称为‘肉屏遮风’,今将此屏赐他,远胜他家的肉屏风。”

原来这屏名为虹霓屏,是隋朝遗物,屏上雕镂前代美人形象宛然如生,各长三寸左右,以水晶为底,其间服玩衣饰等都用众宝嵌成,极其精巧,疑似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造作。后人有词为证:“屏似虹霓变幻,画非笔墨经营。浑将杂宝当丹青,雕刻精工莫并。试看冶容种种,绝胜妙画真真。若还逐一唤娇名,当使人人低应。”玄宗将此屏赐给国忠,又命内侍传述贵妃奏请之意,国忠谢恩拜受,将屏安放内宅楼上,常与亲友族眷家眷等观玩,众人无不叹美欣羡,以为是希世之珍。

一日,杨国忠独坐楼上纳凉,看着屏上众美人,暗想:“世间难道真有此等尤物?我若得一二人,便享乐无穷了。”正想念间,不觉困倦,就在榻上偃卧。刚伏枕,忽见屏上众美人一个个摇头动目,恍惚间都走下屏来,顿时长高一尺多,宛如生人,直来卧榻前一一称名号:“我是裂缯人”“我是步莲人”“我是浣纱人”“我是当垆人”“我是解佩人”“我是拾翠人”“我是许飞琼”“我是薛夜来”“我是桃源仙子”“我是巫山神女”,如此之类,不可枚举。杨国忠虽睁着眼历历亲见,身体却动弹不得,口中也发不出声音。诸美女各搬椅子列坐,少顷,有纤腰倩妆女妓十余人也从屏上下来,称是楚章华踏谣娘,于是连袂而歌,歌声极其清细。

歌罢,诸女皆起,那个自称巫山神女的指着国忠说:“你自恃权相,实为误国鄙夫,怎敢亵渎玩赏我等,还辄作妄想,殊为可笑可恶!”诸女齐拍手笑道:“阿环无见识,三郎又轻听其言,以致虹霓宝屏见辱于庸奴。此奴将来受祸不小,吾等何必与他计较,且去且去。”于是一一复回屏上。杨国忠方才如梦初醒,吓得浑身冷汗,急奔下楼,叫家下用人将此屏掩过,锁闭楼门。自此每当风清月白之夜,就听闻楼上有隐隐许多女人歌唱笑语之声,家内大小上下男女无一人敢登此楼。

杨国忠入宫,密将此事与杨贵妃说知,只隐去了被美人责骂之言。杨贵妃听闻此等怪异,大为惊诧,即转奏玄宗,欲请旨毁碎此屏。玄宗说道:“屏上诸女既系前代有名的佳人美女,且有仙娥神女列在其内,何可轻毁?吾当问通元先生与叶尊师,便知是何妖祥。”

你知道通元先生和叶尊师是谁吗?原来玄宗最喜欢神仙之道,从前唐高宗尊奉老君为玄元皇帝,到玄宗时又求得李老君的遗像,十分恭敬礼拜,下令天下都建立庙宇,招住持侍奉。于是方士之辈竞相进献。有人推荐方士张果,说他是当世神仙,玄宗以礼召至京师,拜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元先生;又有人推荐方士叶法善,说他有奇术,擅长符咒,玄宗也以礼召来京师,称他为尊师。其他方士虽然很多,但只有这二人最为着名。

当时玄宗把杨国忠所说屏上美人出现的事情询问他们。张果说:“妖由人兴,这必定是杨相看到屏上的娇容,妄生邪念,所以妖孽应念而生,叶师治理就足够了!”叶法善说:“凡是宝物容易成为精怪,何况人心感触,自然显现灵异。臣应当书写一道符,在屏前焚烧来镇住它。今后观看这屏风的人,不得玩亵。每逢初一、十五,用香花供奉,自然平安无事。”

玄宗便请叶法善亲手书写正乙灵符一道,派内侍交给杨国忠,并且传述二人的话。杨国忠听说妖由邪念而生,自己不觉毛骨悚然,随即登楼展开屏风,将符焚烧。焚烧符的时候,只见满楼电光闪烁。从此以后,楼中安静,绝无声音。到初一、十五瞻礼的时候,说也奇异,看见屏上众美人更加光彩夺目,但看去自有一种端庄的气度,觉得比以前不同了。正是:正能治邪,邪不胜正。以正治邪,邪亦反正。

玄宗听说后,更加相信叶法善的神术。一天,玄宗私下问叶法善:“张果先生道德高妙,我常常询问他的生平,但他只是笑而不答,为什么呢?”叶法善说:“他的生平,即使是神仙之辈也不能推测。只知道他在唐尧时,曾官为侍中。至于他的出处履历,只有臣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玄宗高兴地说:“尊师请试着说说。”

叶法善说:“臣害怕灾祸降临,所以不敢直言奏闻。”玄宗说:“尊师是神仙中人,有什么灾祸可惧,希望不要托词隐秘。”叶法善沉吟道:“陛下一定要臣直言,臣现在说出来必定立刻死去。陛下如果怜悯臣,可立刻召见张先生,不惜屈体求他,臣或许可以再生。”玄宗连声许诺,叶法善请屏退左右,秘密奏道:“他是混沌初分时的白蝙蝠精。”话未说完,忽然口吐鲜血,昏绝在地。

玄宗立即呼唤内侍,速传口敕,立刻召见张果入宫见驾。不一会儿,张果携杖而至,玄宗降座迎接,说:“叶尊师得罪了先生,都是我的过错。我现在代他请求,希望看在我的薄面上宽恕他。”说罢,便要屈膝下去。张果连忙起身说:“怎敢劳陛下屈尊,只是小子不该饶舌罢了!”于是用手中的杖,连击叶法善三下说:“可以转来了!”只见叶法善蹶然而醒,即时站起,整衣向玄宗谢恩,随即向张果谢罪。张果笑道:“我的杖不容易得到啊。”叶法善再三称谢。玄宗大喜,各赐他们茶果而退。

过了几天,恰好有使者从海上来,带来一种恶草,其性最毒,海上人传言,即使是神仙也不敢吃这种草。玄宗给叶法善看,问他是否认识这种草。叶法善说:“这名叫乌堇草,最能毒人,使臣吃了,也会生小病。其他神仙如果中了它的毒,性命不保。只有张果先生,或许不畏惧这个。”

玄宗于是秘密把这种草放在酒中,立刻召见张果到内殿赐宴,先让他饮美酒,玄宗问:“先生实在能饮多少?”张果说:“臣饮不过几杯,臣离中有一个道童,可饮一斗,多也不能了。”玄宗说:“可以召来吗?”张果说:“臣请呼唤他。”于是向空中叫道:“童子,可速来见驾!”叫声未绝,只见一个童子,从房头飞下。年龄大约十四五岁,头尖腹大,整衣肃容,拜于御前。

玄宗惊异,立即命令用大斗酌酒赐给他。童子谢了恩,接过酒来,一口气喝干。玄宗皇帝见他吃得爽快,命令再饮一斗,童子又接来便吃。却吃不上两三口,只见那吃的酒,从头顶上骨都都滚将出来。张果笑道:“你酒量有限,怎么能多饮。”于是取桌上桃核一枚掷去,阁阁有声,童子应手而仆,酒流满地。仔细一看,却原来不是童子,是一个盛酒的葫芦,其中仅可容一斗酒。

玄宗看了大笑道:“先生游戏,神通甚妙,可再进一杯。”于是密令内侍把乌堇酒,斟给他吃。张果却不推辞,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只见张果垂头闭目,在坐席上昏然睡去。玄宗当时吩咐内侍说,不要惊动他,由他熟睡。没半个时辰,张果即欠伸而起笑道:“这酒不是好酒啊,如果其他人饮此酒,就不会醒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小镜子自照道:“恶酒竟坏我齿。”玄宗看时,果然见他的牙齿都黑了。

张果不慌不忙,双手向两颐一拍,把口中黑齿尽数都吐出来了,登时又重生了一口雪白的好牙齿。玄宗一见,惊喜赞叹道好。正是:戏将毒草试神仙,只博先生一觉眠。不坏真身依旧在,齿牙落得换新鲜。自此玄宗更加相信神仙之术。

时至上元之夜,玄宗在内庭高扎彩楼,张灯饮宴。不召外臣陪饮,也不召嫔妃奉侍,只召张果、叶法善二人。张果偶然到其他地方去了,没有立即到,叶法善先来。玄宗赐坐首席,举觞共饮,一时灯月交辉,歌舞间作,十分欢喜。

玄宗酒酣,指着灯彩笑道:“此间灯事,可以说是极盛,其他地方怎么能有这样呢!”叶法善举眼,四下一看,用手向西指道:“西凉府城中,今夜灯事极胜,不亚于京师。”玄宗道:“先生若有所见,我却不能看见。”叶法善道:“陛下欲见,又有什么难的。”玄宗连忙问道:“尊师有什么法术,可使我一见胜境吗?”叶法善道:“臣现在侍奉陛下御风而往,转回不过片刻。”

玄宗欣然而起。旁边高力士过来,俯伏奏道:“叶尊师虽有妙法,皇爷怎么可以以身试法,希望不要轻动。”玄宗道:“尊师必定不会误我,你不要多言,我也不需要你同行,你只在此候着便了。”高力士不敢再说,唯唯而退。

叶法善请玄宗暂且撤去宴席更换衣服,两名小内侍也更换了衣物,一同出到庭院中,都让他们紧闭双眼。只觉得双脚腾空而起,如同在云霄中行走。片刻之间,脚已着地,耳边只听到人声喧闹,全是西凉府的口音。叶法善让他们睁开眼睛,玄宗睁眼一看,只见彩灯连绵数里,观灯的人往来繁杂,心中又惊又喜,混杂在人群中到处游看,私下问叶法善:“尊师莫不是用了幻术?”叶法善说:“陛下若不信今夜的游历,请留下验证。”于是问内侍:“你们身边带了什么物件?”内侍说:“有皇爷常把玩的小玉如意在此。”

叶法善便与玄宗进入一家酒肆,唤酒共饮,不一会儿喝完,就用小玉如意暂时抵押酒价,请玄宗写了一纸手照,约定几日后派人来赎。出了店门,走到城外,仍让各自闭目,顷刻之间腾空而回,直到宫殿前落地。高力士上前迎接,叩头口称万岁,看席上所燃的金莲宝烛,还没燃到一半。

玄宗正在惊疑,左右传奏张果先生到,玄宗立即请他进来。张果说:“臣偶然出游,未能立即应召前来,伏乞陛下恕罪。”玄宗说:“先生辈如闲云野鹤,怎会受世俗礼法拘束,有什么可罪的?只是不知先生刚才去了哪里?”张果说:“臣刚才去广陵拜访一位道友,没想到陛下召见,以致来迟。”玄宗说:“广陵离这里很远,先生往来怎么如此迅速!”张果笑道:“朝游北海,暮宿苍梧,是仙家的常事,何况西凉、广陵,简直就在一步之间。”

张果于是问叶法善:“西凉的灯事如何?”叶法善说:“与京师差不多。”玄宗问张果:“先生刚从广陵来,广陵也有灯事吗?”张果说:“广陵灯事也极盛,此时正在热闹之际。”叶法善说:“臣斗胆请陛下再以余兴到那里一观,也足以怡悦圣情。”玄宗欣喜地说:“如此甚好。”于是问张果:“先生肯同往吗?”

张果说:“臣愿随圣驾,这次出行可不须腾空御风,也不须在城市中游行,臣有小术,上可不至天,下可不着地,任凭陛下玩赏。”玄宗说:“这更奇妙,愿先生立即施行神术。”张果说:“请陛下更衣,穿上极华美的冠裳。”又让高力士也穿华服,还让几名梨园伶工都穿锦衣花帽。

张果解下自己腰间的丝绦向空中一掷,化成一座彩桥,从殿庭起,直接云霄。这桥白玉莹莹铺就,朱栏曲曲遮来,凌云驾汉近瑶台,一望霞明云霭。当下张果与叶法善在前引导,引玄宗徐步上桥,高力士及伶工等都跟随,只告诫不要回头反顾,只管向前行去。

行不数百步,张果、叶法善二人停下脚步说:“陛下请止步,已至广陵地界。”城中看灯的人往来如织,陈设之盛,不次于西凉。那些看灯的士女们忽然看见空中有五色彩云,拥着一簇人,各样打扮,衣冠华丽,怀疑是星官仙子出现,都向空中瞻仰叩拜。玄宗及高力士等立于桥上,仰看天河,月明如昼,低头下视广陵城市,灯火璀璨,大喜过望。叶法善请玄宗敕令伶工奏《霓裳羽衣》一曲,奏毕,张果同叶法善仍引玄宗与高力士、伶工等人从桥上步回宫禁。才步下桥,张果即时把袖一拂,桥忽然不见,只见他手中原拿着的丝带,仍旧系于腰间,高力士、伶工等人都大惊异。

玄宗赞叹:“先生神术通灵,真乃奇妙!”张果回说:“这是仙家游戏小术,不足多羡。”玄宗再命洗杯赐酒,直至天晓才罢宴各散。次日,玄宗密遣使者,拿着西凉府酒店主人写的手照去取赎小玉如意,使者行了几日,果然赎了回来,更信上元十五夜之游是真非幻。

过了几月,广陵地方官上疏奏称,本地正月十五夜二更后,天际忽现五色祥云万朵,云中仙灵历历可睹,又闻仙乐嘹亮,迥非人间声调,此诚圣世瑞征。玄宗览疏暗自称奇,只批“知道了”。原来《霓裳羽衣曲》是玄宗开元时梦游月宫,见数十仙女素练宽衣,环佩丁东,在广寒宫歌舞,声调佳妙,醒来后传示乐工谱成,果然非人间所有。

玄宗益信二人为神仙,又闻张果每出必乘白驴,行如飞,归则将驴折叠如纸放巾箱中,欲乘以水喷之,依旧成驴,愈奇其术,想将玉真公主下嫁。张果说:“臣在王屋山有别业,曾以太平钱三十万聘娶章氏女,今岂容更娶?况臣疏野性成,不慕荣禄,入京已久,念切远山,伏乞天恩放回。”玄宗说:“先生不肯尚主,朕亦不敢相强,却如何便欲离去?先生与叶尊师同在朕左右,不可缺一,方思朝夕就教,幸勿萌去志。”张果感其诚意,遂与叶法善仍留京邸。

叶法善昔年隐于松阳,与刺史李邕相契,李邕多才,能作文善写字,法善曾求他为其祖作碑文。及法善被召入京,李邕也升了京官,却不喜法善弄术,恐其眩惑君心。法善求他写碑文,李邕再三不肯:“吾方悔为公作,岂能更为公写!”法善笑道:“公既为吾作,岂能不为吾写,今日且不必相强,容后更图。”

是夜,法善在密室陈设纸墨笔砚,三更时仗剑步罡,焚符一道,口中念念有词,把令牌一拍,只见李邕忽从壁间步出。法善不与他言语,只仗剑指挥,让他写碑文,一面使道童翦烛磨墨,须臾碑文写完。法善再写一符焚化,念动咒语,把剑一指,喝一声,李邕倏然不见。原来因日间求写不肯,故夜间摄其魂魄来写。

次日,法善亲往拜谢,以其所书示之:“此即公昨夜梦中所书也。”李邕看了吓得目瞪口呆,通身汗下。法善说:“既重公之文,不欲屑以他人之笔,故求公大笔一书,因公未许,聊以相戏,多有开罪,幸恕不恭。”仍具厚礼为润笔之资,李邕不肯受。玄宗闻知惊叹:“神仙固不可与相抗也。”李邕所写此碑,当时就名为“追魂碑”。

自此朝廷益信神仙之道,方士日益进献。一日,鄂州地方守臣上疏,荐方士罗公远,说他广极神通,大有奇术,特送来京见驾。正是:朝里仙人尚未归,远方仙客又来到。莫道仙人何太多,只因天子有酷好。

第85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

自古以来,为人处世最忌讳贪、嗔、痴这三个字,更何况是身为天子呢?自古圣明的帝王,只会端正自身来做众人的表率,思考隐患并防微杜渐,励精图治,一定不会被异端玄妙虚无的说法所迷惑。如果身为天子,富贵已经到了极点,却还想追求长生不老的法术,于是远求神仙,甚至以帝王的尊贵身份,喜好学习别家的幻术。学不会就心生怨怒,随意杀戮,这难道不是既贪又嗔吗?

再说玄宗挽留张果、叶法善,不让他们回山。鄂州守臣又举荐了罗公远,上表奏章说他法术神通,派人把他送到京城。这罗公远不知是哪里人,也不知是哪一朝代的人,他的容貌常常像十六七岁的孩子,到处游历,踪迹不定。

有一天他游历到鄂州,恰好遇到本州官府因为天气干旱,在社稷坛内延请僧道举行法事祈求降雨。祷告的人很多,人丛中有个穿白衣的人在那里闲看。这个人身高一丈多,顾盼之间不同寻常,众人都很惊讶,有人问他姓名住处,他回答说:“我姓龙,是本地人。”正说着,罗公远恰好到来,看见这个人,怒目呵斥道:“这么干旱,你怎么不去行雨救济百姓,却在这里闲逛?”那人收起笑容拱手说:“没有奉上天的符命,无处取水。”罗公远说:“你只管快去,我会帮助你。”那人连声答应着快步离去。

众人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人?”罗公远说:“这是本地水府的龙神,我命令他快去行雨救济干旱。无奈他没有奉上帝的命令,不敢擅自取水,我现在用一滴水帮助他,救济这里的禾苗。”说着举眼四下看,见僧道诵经的桌上有一方大砚台,因为刚写完疏文,砚台里积了一些墨水。罗公远上前对着砚台里的墨水吸了一口,望空一喷,喝道:“快行雨来!”只见霎时间,乌云遮蔽太阳,大风顿起。罗公远对众人说:“雨要来了,各位避一下,不要被雨打湿衣服。”话没说完,雨点骤至,顷刻之间如倾盆倒瓮般下了半晌,大约下了一尺多深才停。奇怪的是,这雨落在地上、沾在衣服上都是黝黑的。原来龙神全凭仙力,把这口墨水化作雨泽来救干旱,所以雨色都是黑的。

当下人人嗟叹惊异,个个欢喜,问了罗公远的姓名,簇拥着去见本州太守,把事情详细禀报。太守想拿金帛酬谢,罗公远笑着不接受。太守说:“天子尊信神仙,你既有这样的道术,我一定推荐你到御前,必定会受到尊敬礼遇。”罗公远说:“我本来不喜欢在朝廷游历,但听说张、叶二仙在京城,我正想见识一下他们的真面目,现在乘便去见他们,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太守写了奏疏,派使者陪伴护送他。

罗公远来到京中,使者把奏疏投进,玄宗看了奏疏立即传旨召见。那天玄宗坐在庆云亭下,看张果和叶法善下棋。内侍引罗公远进来,快到亭下时,玄宗指着张、叶二人说:“这是鄂州送来的异人罗公远,二位先生试着和他谈谈。”张、叶二人抬眼一看,远远见罗公远身体瘦弱、容貌年轻,宛如快要成年的孩童模样,都笑着说:“小孩子一样的人,有什么知识,也称为异人。”

罗公远不慌不忙走到亭阶下,玄宗下令免他朝拜,命他升阶赐坐,又指着张、叶二仙师说:“你认识这两个人吗?这就是张果先生、叶法善尊师。”罗公远说:“闻名不曾见面,今天有幸得以相见。”张果笑着说:“小辈当然不认识我。”叶法善说:“哪有神仙中人不认识张果先生的呢?”罗公远说:“世上没有不知礼让的神仙,何况如今二位仙师如此简慢高傲,我不认识,也不值得遗憾。”

张果大笑说:“我暂且不与你深谈,人人都称你为异人,想必有奇异的法术。我现在姑且用极粗浅的技艺试试你,如果能猜中,自然会刮目相待。”于是和叶法善各拿几枚棋子握在手中问:“猜猜我二人手中各有几枚棋子。”罗公远说:“都没有一枚。”二人哈哈大笑,张开手看时,果然一个棋子也没有了。只见罗公远从袖中伸出双手,满把都是棋子,笑着说:“棋子已经到我手中了,二位老仙翁遇到小辈,简直教你们两手空空了。”张、叶二仙师这才惊异,各自起身致敬。

当下玄宗大喜,就在庆云亭上赐宴,给他冠袍,又赐府邸,尊称他为罗仙师。从此罗公远常与张、叶二人谈论仙家宗旨,彼此敬服。过了几天,张果、叶法善上奏疏坚决请求还山,说:“罗公远的道术超过臣等,留他在京足够供陛下咨询。臣等出山已久,思归心切,请求放还,以遂臣等的山野本性。”玄宗知道他们归意已决,不便强留,准他们暂时回山,有需要询问之处再等候宣召。二人谢恩出京,凡是玄宗所赐之物及各官员所赠的珍奇,一无所受,便各自飘然而去。

自此之后,在京的方士中只有罗公远为玄宗所尊信,时常召见他,叩问长生不死的方法。罗公远说:“长生没有方法,只要清心寡欲,就可以却病延年。”玄宗勉强听从他的说法,有时独处一宫,不与嫔妃同住,后庭宴会也比以前略微稀疏了些,杨妃心里很不高兴。

时值中秋月明之夜,玄宗不召嫔妃宴集,独自与罗公远对月闲谈,说起去年上元佳节曾同张、叶二位仙师腾空远游,很是奇异,于是问:“先生也有这样的道术吗?”罗公远说:“这有什么难的?陛下往年曾梦游月宫,却不曾亲身目睹,我现在请陛下亲见月宫之景,可以吗?”玄宗大喜。

罗公远立即起身,向庭前桂树上折取几枝,用彩线打结放在庭中,吹口气化作一乘彩舆,请玄宗升舆端坐,又将手中的如意化作一只大白鹿驾车,前往观月殿。当时高力士奉差到别处去了,有个得宠的太监叫辅缪琳,叩头启奏说:“以前张、叶二仙师奉驾行游,曾多带内侍同行,如今奴才们愿随驾前往。”罗公远说:“月宫不比别处,你们怎么能去观看,只我一人护驾足够了!”说罢喝一声“起”,只见那白鹿驾着彩舆腾空而起,直上云霄。罗公远步行空中紧紧相随,教玄宗只把双眼望着月亮,千万不要回顾也不要看别处。

转瞬间已接近月宫,罗公远扶住车子,玄宗凝眸一看,只见月中宫殿重重,门户洞开,遥见里面琪花瑶草光彩夺目,远胜昔日梦中所见。玄宗问:“可以进去吗?”罗公远说:“陛下虽贵为天子,却还是凡胎肉体,不能立刻进入,只可在外面观望。”

过了一会儿,只闻异香弥漫,一派乐声嘹亮,仔细听正是《霓裳羽衣曲》。玄宗听罢低声问:“世人称美貌女子必比月里嫦娥,如今嫦娥近在咫尺,可让朕一睹她的容貌吗?”罗公远说:“从前穆天子与王母相会,是因为有仙缘的缘故,陛下不能相比,如今能到这里瞻仰宫殿已是奇福,怎么可以妄生轻慢亵渎的念头。”话没说完,忽见月中门户尽闭,光彩四散,寒风袭人。罗公远立即唤白鹿来驾彩舆,用羽扇障风而行,不一会儿冉冉落地。罗公远说:“陛下几乎触怒嫦娥,所幸平安无事。”

玄宗下车,只见彩舆仍化为桂枝,白鹿也不见了,如意仍在罗公远手中。玄宗又惊又喜,当下罗公远告辞回寓。玄宗还独坐呆想,啧啧称奇。那内监辅缪琳因怪罗公远不许他同往,便进言说:“这是幻术迷惑人,有什么可惊异的,希望皇爷不要轻信。”玄宗说:“就算是幻术也很可喜,朕要学一二来娱悦身心。”辅缪琳便逢迎说:“幻术中只有隐身法可以学,皇爷若学会了,就可以暗中察访内外人等的机密之事。”玄宗高兴地说:“你说得很对。”

第二天,玄宗就召罗公远入宫,告诉他自己想学隐身法的想法。罗公远说:“隐身法是仙家用来躲避世俗情感纠缠,或者遇到意外仓促相逼的事情时,姑且用这个方法保全自己罢了。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正应该向阳处理政务,就像《易经》说的‘圣人作而万物睹’,怎么要学起隐身法来呢?”玄宗说:“我学这个方法,也是借此防身罢了。”

罗公远说:“陛下尊贵居于帝王之位,时逢太平,车驾所到之处,有众多神灵呵护,有什么不快乐的,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防身呢!陛下如果学会这个方法,只在宫中偶尔做一次,尚且不可以。何况日后把它当作常事,一定会带着玉玺进入别人家,做不应当做的事,万一再遇到能破这个方法的术士,那时就像白龙变成鱼在水中,一定会被渔夫豫且困住了。”

玄宗说:“我学会这个方法,不过在宫中姑且当作偶尔的游戏,一定不轻率地在外面尝试,希望您立刻传授,希望先生千万不要吝惜教导。”罗公远此时,抵不过玄宗再三恳求,只得把符咒秘诀一一传授,并教给他学习的方法。玄宗大喜,就在宫中按照方法练习。等到练习熟练试着表演时,开始还露出半身,不久全身都隐去了,但终究不能完全没有痕迹。有时露出一只鞋,有时露出冠髻,有时露出衣摆,往往被宫人发现。

玄宗立刻召罗公远入宫,要他当面表演这个法术看。罗公远把手向空中画符,口中念念有词,立刻看不见他的身形,过了一会儿却见他从殿门外进来。玄宗便也学他向空中画符,捻诀念咒,却只是隐了身子,露出衣冠。内侍们都含着笑。玄宗问道:“同样的符咒,为什么我做起来,偏偏不能尽善尽美?”罗公远说:“陛下以凡胎肉体就立刻学仙法,怎么能尽善尽美?”

玄宗因为表演隐身法不灵,导致被左右的人偷偷嘲笑,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听见罗公远对着众人说他是凡胎肉体,心中很不高兴地说:“就算是神仙,少不得也是凡胎肉体,怎么凡胎肉体就学不得仙法,还是传法的人不肯完全传授秘诀罢了!”说罢拂袖进入内室,传命罗公远暂且退下。从此玄宗心中怀恨。

恰好宰相李林甫因为夫人患病垂危,听说罗公远常常用符药救人的危疾,于是亲自来求他救治夫人的病。罗公远说:“夫人的禄命已经到头,不能救治了。况且夫人有幸能在相公面前善终,生前荣耀死后哀荣,她的福分超过相公十倍了,何必多求。”李林甫怪他言语轻慢,也心中怀恨,这天夜里他的妻子果然死了。

过了一天,秦国夫人忽然患病沉重,杨国忠奉着杨贵妃的命令,来见罗公远,求他救治。罗公远说:“神仙只救有缘分的人和能修行的人,夫人前世既然没有仙缘,今生又没有美好的品行,享受非分的福气,还不知道修身反省,恶孽尚且不容易忏悔除去,如今能够在卧室中享尽天年,和各位姊妹相比,已经是万幸了!难道还有方法和术数可以治疗吗?七天之后,她的名字就要登上鬼的名册了!”

杨国忠生气地说:“不能相救就算了,怎么能妄言诽谤!”于是回报杨贵妃。杨贵妃大怒,哭着上奏天子,说:“罗公远诽谤宫中眷属,就像施加咒诅,是对皇上大不敬。”李林甫也趁机上奏说他妖妄惑众。玄宗本来就不高兴,何况又有内外谗言交加,激起了十分的怒火,传旨立刻将罗公远在西市斩首。

罗公远在寓所听到命令,呵呵大笑,也不肯被绑缚,径直快步走到西市中伸颈受刑。钢刀落下的地方,并没有一点血。只见一道青气从他头顶中直出,透上重霄。玄宗一时恨怒,立刻命令斩杀罗公远,随即自己想到他是个有道术的人,怎么可以轻易杀害,连忙呼喊内侍快传旨停刑,等到达时却已经杀过了。玄宗懊悔不已,命令收殓他的尸首,用香木做棺椁入殓。到了七天之后,秦国夫人果然病死。玄宗听到讣告,不胜嗟叹哀悼,赠送的丧仪抚恤极其丰厚。

玄宗因为秦国夫人的死,更加相信罗公远的话不错,念念不忘,但已经无可奈何。因为想到张果、叶法善,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于是命令辅缪琳前往王屋山迎请张果老,如果他不肯再来,就去寻访叶法善,二人之中,一定能找到一个。

辅缪琳率领着圣旨,带着仆从车马,出京赶路,不久听见路人传说:“张果老先生已经在扬州地方死了。”辅缪琳正在将信将疑的时候,却接到京报,扬州守臣某人上奏章,奏说张果在本年某月某日,在琼花观中端坐而逝,袖中有谢恩表文一道,他的尸身没来得及收殓,立刻腐败消化。辅缪琳得了这个消息,就不往王屋山去了,只专心访问叶法善的居处。

有人说曾在蜀中成都府见过他,辅缪琳就命令仆从人等,朝着蜀中的道路一路前行。进入蜀境后,山路崎岖,非常难走。忽然看见山岭上一个少年道者曲折连绵地走来,口中高声歌唱道:“山路崎岖那可行,仙人往矣纵难迎。须知死者何曾死,只愁生者难长生。”

那道者一边唱歌一边走,渐渐走到马前。辅缪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却是罗公远。辅缪琳连忙下马作揖,问:“仙师没有恙吧?”罗公远笑着说:“天子尊礼神仙,却怎么把贫道这样戏弄。如今张果老先生怕被杀,已经诈死了;叶尊师也怕被杀,远游海外,无处可寻,不如回京去吧。”

辅缪琳说:“天子正后悔之前的过错,祈求仙师一同前往京中见驾,来安慰圣上的心。”罗公远笑着说:“我去不如天子来,你不必多言。我有一封信和一件信物寄给天子,你可以为我转达心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里面有重重包裹的一物,外面层层封缄题字,交给辅缪琳收了。

辅缪琳说:“天子正有话想询问仙师,还求仙师前往一趟。”罗公远说:“没有别的话,只要能远离宫中的女子,再谨防边上的女子,自然天下太平。”辅缪琳私下问朝中各位大臣的吉凶如何,罗公远说:“李相恶贯满盈,死期近了,还有身后的灾祸;杨相还有几年的福分可以享受,他之后的情况可以想得到。”辅缪琳又问自己将来的吉凶,罗公远说:“凡人能不贪财,就可以没有祸患。”说罢,举手作揖告别,腾空而去。

辅缪琳和随从等人,没有不啧啧称奇的,心想:“叶法善既然难以寻访,不如回京复命等候圣旨吧。”主意已定,就赶程回京。到了宫里,见了玄宗,详细上奏过在山岭遇见罗公远的事情,把书信呈上。玄宗大为惊诧,拆开看那封信,却没有多少话,只有四个大字,下面注有一行小字,写道:“安莫忘危。外有一药物,名曰蜀当归,谨附上。”

玄宗看着书信和药物,沉默着不说话。辅缪琳又秘密上奏了罗公远所说的“宫中女子”“边上女子”的说法。玄宗心想:“他常劝我清心寡欲来延年益寿,如今说要远离女子,又说‘莫忘危’,想来就是这个意思。那‘蜀当归’或许是延年益寿的良药,也未可知。但公远明明被杀了,怎么又在那里出现呢?”于是命令内侍迅速打开罗公远的棺材查看,原来棺材里空空如也。玄宗感叹道:“神仙的幻化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我只是被人嘲笑罢了!”

看官,你知道他所说的“宫中女子”,明明指的是杨贵妃;所说的“边上女子”,指的是安禄山,因为“安”字里面有个“女”字。“蜀当归”三个字,暗藏着哑谜,至于“安莫忘危”,已经明明白白说出了“安”字,可玄宗却完全没有领会。

此时安禄山正兼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掌握重兵,长期盘踞在大藩镇。又有宫中的关系,气势十分骄横。但他常想到自己当时没有拜谒太子,料想太子必然会怪罪。玄宗年纪渐渐大了,安禄山担心一旦玄宗去世,太子即位,自己肯定没有好下场,因此心里不安,常常有异样的想法。

安禄山平日所畏惧的,只有李林甫,他常称李林甫为“十郎”,每次遇到从京城来的使者,必定会问:“李十郎有什么话要说?”如果听到有称赞他的言语,就会非常高兴;如果说“李丞相寄语安节度,好自检点”,就会皱着眉头叹息,坐立不安。李林甫也时常有书信问候他,信中大多能揣摩到他的心思,说中他的心事,却又为他筹划安排,安禄山因此受到笼络,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李林甫自从妻子去世后,自己也生病了。正当辅缪琳回京时,李林甫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在病中忽然听说罗公远没有死,这一下吃惊非同小可,自言自语道:“我曾经弹劾过他,没想到他果然是个神仙,杀不死。如今他倘若来报仇,不像凡人那样可以防备,这可怎么解救呢?”从此他日夜惊惶恐惧,病情更加严重,没过几天就死了。

可恨那李林甫自从担任宰相,只会谄媚侍奉皇帝左右,迎合皇上的心意来巩固自己的恩宠;杜绝言路,蒙蔽皇上的耳目来施行奸计;嫉妒贤能,排挤胜过自己的人来保住自己的职位;屡次制造大案,诛杀放逐贤臣来张扬自己的威风。从太子以下,人人都对他畏惧侧目。他担任宰相十九年,酿成了天下的祸乱,玄宗始终不知道他的奸恶,听说他死了,还十分叹惜哀悼。太子在东宫听说李林甫死了,感叹道:“我今天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了!”

杨国忠原本就十分痛恨李林甫,只是因为他很得皇上宠爱,难以与之争权,积恨已久。如今趁着李林甫死了,又要找事发泄怨恨,于是弹劾李林甫生前在私宅蓄养了很多死士,借口是出入防卫,实际上阴谋不轨。又说他屡次图谋陷害太子,动摇国家根本,居心叵测。还暗示朝臣纷纷上奏章追劾他的许多罪状。杨贵妃因为怪李林甫挟制安禄山,也在玄宗面前说他有很多奸恶之处。

玄宗此时才醒悟过来,下诏公布李林甫奸恶叛逆的罪状,颁布天下,追削他的官爵,劈开他的棺材,登记他的家产。他的儿子侍郎李岫也被革职,永不录用。果然应了罗公远所说的身后之祸。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兼任左右相,独掌朝权,擅作威福,内外文武各官没有不畏惧的。只有安禄山不肯屈服,他只是因为李林甫比自己狡猾,所以心怀畏惧。而杨国忠是他平日所轻视的,一向看不起。如今杨国忠虽然专权,但安禄山全不在意。各处藩镇都派人送礼祝贺,唯独安禄山不祝贺。杨国忠大怒,秘密上奏玄宗说:“安禄山本是番人,如今雄踞三大镇,很不合适,应当有所防备。”玄宗却不这么认为。

杨国忠于是厚结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想要和他合力排挤安禄山。当时陇右地区富庶天下第一,从安远门向西直到唐朝边境,共一万二千多里,乡里相望,桑麻遍野。杨国忠上奏说,这都是节度使哥舒翰安抚调度的功劳,应当加以优厚的提拔。皇上下诏让哥舒翰兼任河西节度使,管辖两镇。安禄山听说后,明知这是杨国忠借此结为党援,更加不高兴,常常在酒后当着众人的面谩骂杨国忠。杨国忠隐约听到这些话,越发恼恨,又秘密上奏玄宗说:“安禄山从前和李林甫狼狈为奸,如今李林甫死后,罪状昭着,安禄山心里不安,近期必定有反叛的图谋。陛下如果不信,下诏派使者召他入朝觐见,他必定不会奉诏,这样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思了。”

玄宗点头起身,退入宫中,沉吟不决。杨贵妃问:“陛下有什么事在心中盘算?”玄宗说:“你哥哥国忠屡次上奏说安禄山必定反叛,我没有深信。如今他劝我派使者召安禄山入朝,如果他不来,意图就很明显,就应当问罪。我觉得这孩子受我厚恩,未必会辜负我,所以心中筹划未定。”

杨贵妃吃惊地说:“我哥哥怎么就认定禄山必定反叛呢!他既然如此怀疑,陛下就应当按他所奏,派一个内侍去召安禄山。如果禄山肯来,我哥哥和陛下就可以消除疑虑了。”玄宗听从了她的话,立即写下手敕,派辅缪琳前往范阳召安禄山入朝见驾。

辅缪琳领了敕命,正要起行,杨贵妃私下把金帛赐给他,交给他一封手书秘密送给安禄山,让他听说召见就来,凡事有她在中间周旋,包管他有益无损,千万不要迟疑观望,以至于引起天子的怀疑。辅缪琳一一领命,星夜兼程来到范阳。

安禄山拜迎敕谕,辅缪琳当堂宣读:“皇帝手敕东平郡王范阳、平卢、河东节度使安禄山:卿从前在朕左右侍奉,欢叙如同家人,后来远镇外藩,从此相隔。朕很想念卿,料想卿也必定想念朕,但卿即使想念,没有征召怎么能入朝相见?如今敕令到达,卿即可赴京,暂时来京后就返回,不要以跋涉为劳,朕也想当面询问边庭之事。见谕速赴来京,毋怠。”

安禄山接过手敕,设宴款待天使,问道:“天子召我是什么意思?”辅缪琳说:“天子不过是十分想念您罢了!”安禄山沉吟道:“杨相有什么话吗?”辅缪琳说:“召见是天子的意思,不是宰相的意思。”安禄山笑道:“天子的意思就是宰相的意思。”

辅缪琳屏退左右,秘密送上杨贵妃的手书并转述了她的话,安禄山这才高兴起来,当天就动身星夜兼程赶到京城,入朝面圣。玄宗大喜道:“有人说你未必肯来,只有朕相信你必定会来,如今果然如此。”于是命令行家人之礼,在内殿赐宴。

安禄山哭泣着说:“臣本是番人,承蒙陛下宠信提拔到这个地位,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无奈被杨国忠嫉恨,臣离死期不远了!”玄宗抚慰道:“有朕在,你可以不用担心。”这夜安禄山留宿内庭。

第二天,安禄山入宫拜见杨贵妃,杨贵妃在宫中赐宴,两人深情畅叙。安禄山说:“孩儿不是不留恋,但形势不可以久留,明天就必须告辞了。”杨贵妃说:“我也不敢留你,明天辞朝后赶快走,不要迟疑。”安禄山点头会意。

第二天,安禄山上奏说边政重任在身,不敢旷职,告辞回镇。玄宗准奏,亲自解下御衣赐给他,安禄山哭泣着拜受,当天就辞朝谢恩。临行时,他骑马到杨国忠府第匆匆见了一面,即刻飞奔出京,昼夜兼行,不久就回到了藩镇。他担心杨国忠奏请留下他,所以急忙回任。

从此玄宗更加亲信安禄山,有人告发安禄山想要反叛,玄宗就命令把这个人绑送到范阳,听凭安禄山处置,因此没有人敢再说话。安禄山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心想:“三镇之中,把守各险要处的将士都是汉人,倘若他日有所举动,他们必定不会为我所用,不如用番将代替为好。”

于是安禄山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不是武健过人的人不能守御,汉将柔弱,不如番将骁勇,请用三十一名番将代替守边的汉将。奏疏呈上后,同平章事韦见素进言说:“安禄山长久以来就有异心,如今上了这道奏疏,反叛的情状已经很明显了,他的请求一定不可以答应。”

玄宗不高兴地说:“从前边政都用文臣,逐渐导致武备废弛;如今改用番人为节度使,边庭壁垒焕然一新,就此看来,怎么能说番人不可以代替汉将呢?安禄山为国家考虑,想要谨慎巩固边防,所以才有这个请求,你们怎么能动不动就说他反叛?”于是不听韦见素的话,立刻批旨:“依卿所请奏,三镇各险要处,都用番将戍守。其旧戍汉将,调内地别用。”

从此番人占据险要之地,安禄山越发得势,边事也就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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