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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

人们常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概是因为有德的男子往往兼具才华,而有才华的女子未必都有德行。虽说如此,有才华的女子难道真的不如愚钝的妇人吗?周朝的邑姜能位列“十乱”(辅佐周武王的十位治国能臣),正是因为她的才华。才华又怎会成为女子的负累呢?只是担心她们依仗才华肆意行事,让人感叹其有才无德,这才令人惋惜。男子若才华胜过德行,尚且不足称道,更何况身为女子,若德行秽乱却广为人知,即便早有卓越才华、创造风雅之事、流传为佳话,终究不值得认可。所以,有才华的女子若能不炫耀自己的才华,这便是德行;然而女子炫耀才华,往往是男子纵容的缘故——纵容她们炫耀才华,就如同纵容她们炫耀姿色。这在普通家庭尚且不可,何况是皇家的嫔御,更应懂得自重,怎能轻易炫耀才华,以至于亵渎文人士大夫、轻慢国家体统呢?无奈唐朝宫禁不严,朝臣都能见到后妃公主,陪宴赋诗也不觉得奇怪,更何况是嫔御之流呢?甚至宦官、官妾与俳优、侏儒混杂在一起戏谑,言语轻狂无忌,不忌惮帝王尊严,实在令人嗤笑。

如今暂且不说中宗昏聩、韦后弄权,且说当时朝臣中有两位有名的才子:一位姓宋,名之问,字延清,汾州人,官任考功员外郎;另一位姓沈,名佺期,字云卿,内黄人,官任起居郎。若论这两人的文才,可谓八两与半斤,不相上下。宋之问更生得丰神俊朗、文雅俊秀,加之性格风流,在男女之事上也颇有手段。他在武后时期就已为官,见张易之、张昌宗等人都因容貌俊美受武后宠幸,富贵无比,便心生羡慕。又常在御前奏对时,见武后目光频频流转,看向自己,似有爱慕之意,却始终不见召他入内侍奉。他心痒难耐,托一位极相熟的内监在武后面前从容举荐,说他内外才学都很出色。武后笑道:“朕并非不欣赏他的才华,但听说他有口臭,所以不便让他入侍。”原来宋之问虽容貌俊雅,却自小患有口臭,曾有人在武后面前提及,因此武后不愿与他亲近。内监将武后所言告知宋之问,他十分羞惭恼恨,从此每日口含鸡舌香,希望能获得宠幸。仅从这一点,就可知他是个有才却无品行的人。沈佺期也曾与张易之等人交往,后来又在安乐公主门下走动,曾因受贿被弹劾,长期流放欢州,后攀附安乐公主才得以重新被召用。

安乐公主强行夺取临川长宁公主的旧宅,改建成新府第,邀请中宗驾临游赏,召沈佺期陪同侍宴,命他赋诗纪此事,限押“天”字韵。沈佺期应命立即写成一首七律:

“皇家贵主好神仙,别业初开云汉边。

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

妆楼翠晃教春住,舞阁金铺借日悬。

敬从乘舆来至此,称觞献寿乐钧天。”

中宗与公主看了十分赞赏。公主说:“你与宋之问齐名,外人都称‘沈宋’,今日赋诗,有沈就不能无宋。”于是派内侍立刻宣宋之问前来,也要他作诗一首,并先将沈佺期所作的诗给他看过。公主说:“沈卿已作七言律诗,你就作五言排律吧。”宋之问道:“佺期蒙皇上赐韵,臣今日也请公主赐一韵。”公主笑道:“你才名冠绝一世,就用‘空’字为韵如何?”宋之问领命,当即赋诗曰:

“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皇宫。

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

玳梁翻贺燕,金埒倚长虹。

箫奏秦台里,书开鲁壁中。

短歌能驻日,艳舞欲娇风。

闻有淹留处,山阿花满丛。”

诗成后,公主十分欣赏,中宗看了也极力称赞,命各赏赐彩币二端,公主又额外加以赏赐。二人谢恩而出。沈佺期心中却怏怏不乐,你道为何?因为当时“沈宋”齐名,不相上下,如今见公主独称宋之问“才空一世”,因此心中不服。

到景龙三年正月的最后一天,中宗想去昆明池游赏,大宴朝臣。这昆明池是汉武帝所开凿,当初汉武帝好大喜功,想征伐昆明国,因该国拥有方圆三百里的滇池,地势极为险要,所以特意开凿此池以练习水战。此地广阔壮观,池中有楼台亭阁,可供登临观景。中宗欲来游宴,提前两天传谕朝臣,当日每人各献即事五言排律一首,选中的佳作将作为新翻的御制曲词。于是朝臣们都争相创作,力求胜过他人。

韦后对中宗说:“外朝众臣自负才高,恐怕不信我宫中嫔御有才华胜过男子的。依臣妾愚见,明日将众臣所作之诗,命上官昭容当殿评阅,让他们知道宫中有有才的女子,以后应制作诗,就不敢不尽心尽力了。”中宗大喜道:“这正合我意。”上官婉儿启奏说:“臣妾以宫婢之身评品朝臣的诗,怎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中宗笑道:“只要你评品得公道恰当,不怕他们不服。”于是传旨在昆明池畔另设一座帐殿,帐殿之间高结彩楼,等候上官昭容登楼评诗。

这道旨意一下,众朝臣纷纷私下议论:有的不乐意,认为这是对朝臣的亵渎;有的却觉得欢喜,认为这是风流雅事。到了那天,中宗与韦后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上官昭容等人都到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众臣齐聚朝拜,随后在池畔赐宴。帝后与公主们在帐殿中饮宴,酒过三巡,众臣各自献上诗篇。中宗传谕说:“你们虽都有美才,但所作之诗怎会没有高下之分?朕一时无暇批阅,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宫,朕想让才女评阅你们才子的诗,可成就一段千秋佳话,你们不要认为这是亵渎。”众臣叩首称谢。

中宗命众臣都在帐殿彩楼前的左边站立,诗不入选的,逐一站到右边去。不一会儿,只见上官婉儿头戴凤冠,身穿绣服,轻裙飘飘,长袖摇曳,恍若仙子降临凡间。她先向中宗与韦后谢恩,然后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登上彩楼,临着楼槛坐下。楼前挂起一面朱笔书写的大牌,上面写道:“昭容上官氏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不入选的,即刻发下楼来,付还本官。”

彩楼的栏杆前摆放着书案,文房四宝整齐排列,内侍将众官的诗篇呈放到案上。上官婉儿提笔开始评阅,楼下的众官都仰头望着楼上。不一会儿,那些未选中的诗稿纷纷飘下楼来,每一张纸落下,众人就争先抢着观看。看到自己的名字,便默默将诗稿收进袖中,走到右边站立。只有沈佺期和宋之问二人,任凭诗稿如飞雪般落下,依旧站在左边不动,也不去拾取查看——他们自信诗作与众不同,必定能中选。

没过多久,所有诗稿都飘落完毕,果然只剩下沈、宋二人的诗稿未见落下。沈佺期私下对宋之问说:“旨意说只选一篇,这两首诗中必然要再淘汰一首。我们二人向来才名相当,难分优劣,今日就看谁的诗被选中,以此定高下,日后不再争强。”宋之问点头应允。很快,又有一张诗稿飘飘落下,众人争相取来观看,竟是沈佺期的诗作,其诗曰:

“法驾乘春转,神池像汉回。

双星遗旧石,孤月隐残灰。

战蚁逢时去,恩鱼望幸来。

山花缇绮绕,堤柳帐城开。

思逸横汾唱,歌流宴镐杯。

微臣彤朽质,差睹豫章才。”

诗后有评语写道:“评阅沈、宋二诗,功力相当。但沈诗结尾辞气已尽,宋诗却陡然健举,故舍去此篇,选取彼篇。”

众人正聚在一起观看时,婉儿已下楼复命,将宋之问的诗呈上。中宗与韦后及诸位公主传阅后,都称赞是好诗,更赞叹婉儿的评阅才能。中宗随即召众臣到御前,将宋之问的诗传给大家看,其诗曰: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

舟凌石鲸动,槎拂斗牛回。

节晦囗全落,春迟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原来汉武帝开凿昆明池时,池中掘出数万斛黑灰,无人知晓其来历,便召东方朔询问。东方朔说:“这需等西域梵教中人来才能知晓。”后来西方有位号竺法兰的人入中国,众人将黑灰给他看,他说:“世界终尽时,劫火焚烧,这是劫烧后的余灰。”池中有豫章台,台下刻石为鲸鱼,每到雷雨天气,石鱼就会鸣吼震动,旁边还有二石人,传闻是陨星所化,因而刻成人像。正因有这些奇迹,所以二诗中都有提及。

当下众官见了宋之问的诗,无不称羡,沈佺期也自认不及。中宗又索要沈佺期的诗和婉儿的评语来看,笑道:“昭容评诗,二位以为如何?”二人奏称评阅公允恰当。中宗又问众官:“你们的诗多被批落,心服吗?”众官都奏道:“昭容高才卓识,连沈、宋二人都服其公明,何况臣等。”中宗大悦,当日宴饮尽欢而散。从此沈佺期每逢此事都让宋之问一分,不敢再与他争名。

中宗被韦后等人迷惑,心思蛊惑,又有俳优、诌佞之臣趋承陪奉,因此全不关心国政,只知每日嬉游宴乐。时光飞逝,转眼腊尽春回,又是景龙四年正月。京师风俗,每逢上元灯夕,灯事极盛:六街三市花团锦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金鼓喧阗,笙歌鼎沸,通宵达旦,金吾不禁。有“金奴娇”一词为证:

“煌煌火树,正金吾弛禁,漏声休促。月照六街人似蚁,多少紫骝雕毂。

红袖妖姬,双双来去,娇冶浑如玉。坠钗欲觅,见人羞避银烛。

但见回首低呼,上元佳胜,只有今宵独。一派笠歌何处起?

笑语徐归华屋。斗转参横,暗尘随马,醉唱升平曲。

归来倦倚,锦衾帐里芬馥。”

韦后听闻宫外灯景盛大,忽发奇想,与上官婉儿及诸公主邀请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观灯,中宗笑着应允。于是众人换上便装,打扮成街市男女模样,又命武三思等近臣也换衣相随,一伙人遍游街市,与看灯的人挨挤在一起,毫无顾忌。有细心的军民士庶窃议:“这班看灯的男女,像是从大内出来的,不是公主嫔妃,就是王孙公侯。可笑大唐皇帝,难道宫中没有好灯赏玩,却放他们出来与百姓混杂,如此人山人海、贵贱无分,成何体统!”

众人虽如此议论,中宗与韦后却率领众人专拣热闹处游玩,全不顾旁人瞩目。他们还纵放几千宫女结队出游,任其随意走动。回宫查点时,发现不见了许多宫女,因不便追缉,只得不了了之,落得个“君王大度”的名声。

灯事过后,春色渐浓。中宗与后妃公主驾临玄武门,观看宫女水戏,赐群臣筵宴,命各人呈献技艺取乐。于是众人或投壶、或弹鸟、或操琴、或击鼓,纷纷献技。独有国子监祭酒祝钦明自请表演八风舞,他卷起衣袖走到阶前,弯腰屈足,舒臂耸肩,晃目摇身,姿态丑陋。中宗与韦后、诸公主见了抚掌大笑,内侍宫女也无不掩口。吏部侍郎卢藏用私下对同坐之人说:“祝公身为国子先生,却作此丑态,五经的尊严都被扫地尽了!”

当时国子监司业郭山晖也在座,见祭酒如此出丑,不胜惭愤。不久,中宗问:“郭司业可有长技,让朕一观?”郭山晖离席叩首道:“臣无他技,请歌诗侑酒。”中宗问:“卿善歌何诗?”山晖道:“臣为陛下歌《诗经》中《鹿鸣》《蟋蟀》之篇。”说罢肃容高声而歌。

先歌《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又歌《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太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太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太康,职思其忧。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郭山晖歌罢,肃然退下。中宗听后,回头对韦后说:“这是郭司业以诗劝谏,用心深远啊。”于是不再命他人献技,撤宴而罢。

安乐公主趁机请求将昆明池作为自己的私沼,中宗说:“先帝从未把它给过别人。”公主很不高兴,于是自己开凿了一个池子,名叫定昆池,意思是想要胜过昆明池,所以取名“定昆”,表示可以与昆明池抗衡。司农卿赵履温负责修建,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财,动用了多少民力,才把这池子凿成。又在池上建造楼台,极其巨大华丽。

中宗听说池子已经建成,就率领后妃以及内侍、俳优、杂技艺人等前来游玩。公主摆设宴席,款待圣驾,跟随圣驾的众臣也都受到赏赐参加宴席。中宗观赏这个池子,果然宏阔壮观,胜过昆明池,心中很高兴,传命众臣就在筵席上各赋一首诗来赞美它。众臣领命,正要构思,只见黄门侍郎李日知离席起身,径直走到御前启奏说:“臣奉诏赋诗,还没写成,先有两句俗语,冒昧奏呈。”于是高声朗诵道:“所愿暂思居者逸,勿使时称作者劳。”

中宗听了笑道:“你也效仿郭山晖用诗来劝谏吗!”于是沉吟了半晌,命内侍传谕:“众臣不必赋诗了,只管饮酒。”等到酒喝得很畅快时,优人一起表演回波舞。中宗看了非常高兴,就命众臣各自吟回波辞来劝酒。

那天宋之问因病请假,沈佺期却在被赐宴的众臣之中。他原任给事中考功郎,自从落职流放后,虽然有幸被重新召用,但还没有得到升迁,如今想趁机借回波辞自嘲,来感动君心,于是吟道:“回波尔如佺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幸蒙齿录,袍笏未复牙排。”

中宗听了微微而笑。安乐公主说:“沈卿才学高超,赏他牙笏绯袍确实不过分。”韦后说:“陛下应当立即任命他。”中宗说:“即将提拔他为太子詹事。”沈佺期于是叩首谢恩。

当时有个优人叫臧奉,向中宗、韦后叩头奏道:“臣也有俗语,但近乎诙谐戏谑,有冒犯圣上之处;如果皇帝皇后赦免臣万死,臣才敢奏上。”中宗与韦后都说:“你可以奏来,赦免你无罪。”臧奉于是用柔长的声音吟道:“回波尔如栲栳,怕婆却也大好。外头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

原来那时有个御史大夫裴谈,最信奉佛教,而他的妻子极其嫉妒强悍,裴谈怕她就像怕严厉的君主。他曾说妻子有三怕:当她年轻漂亮时,看她像活菩萨,哪有人不怕活菩萨的;等到儿女满堂时,看她像九子魔母,哪有人不怕九子魔母的;等到她年纪渐老,薄施脂粉,或青或黑,看她像鸠盘茶,哪有人不怕鸠盘茶的。这话传在人们耳中,都当作笑谈,因此称他为“裴怕婆”。当时韦后的举动想要一步步效仿武后,也会挟制丈夫,中宗很怕她,因此臧奉敢于唱这样的词,他是在为韦后张威,不怕中宗治罪。

当下中宗听了放声大笑,韦后也欣然含笑,显得很得意。座席间却惹恼了一个正直的官员,是谏议大夫李景伯,他因为看不顺眼,听不进去,猛然起身,上前奏道:“臣也有一首词奏上。”词是:“回波尔持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不过三爵,喧哗或恐非仪。”

中宗听罢,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同三品萧至忠奏道:“这真是谏官啊,希望陛下想想他说的话。”于是中宗传命罢宴,起驾回宫。第二天,朝臣中有人想责治优人臧奉,却听说韦后已经先派人送金帛赏赐给臧奉,于是叹息着停止了。

第77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

宫闱之乱在春秋时期较为多见,周襄王娶翟女为后,翟女却与襄王之弟叔带私通,最终引发祸患。其他侯国的夫人,像鲁国的文姜、卫国的南子等,此类事情更是不胜枚举。到了秦汉晋以及前五代,这样的事情也有很多。这些事在当时会让宫闱蒙羞,传到后世则会玷污史册,但都比不上唐朝武后和韦后时期的混乱程度。有了武后这样的人,又有韦后接踵而至,再加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诸位公主,以及上官婉儿等宫嫔,她们成了一群寡廉鲜耻、败德丧伦的女人。可笑的是唐高宗与中宗,对此安然处之,不觉得羞耻,不仅不禁止,反而纵容,最终酿成了篡权窃国、弑君叛逆的祸事,前者几乎让子孙难保,后者更是自己殒命,被后人嗤笑唾骂,令人叹息痛恨。

如今且说上官婉儿,自从彩楼评诗之后,才名远扬,中宗对她更加宠爱,将她升为婕妤,她的服饰和宫室都如同妃子一般。她越发恃宠而骄,又倚仗着皇后和诸位公主都喜欢她,更是横行无忌。中宗还特意设置修文馆,挑选公卿中擅长诗文的人,如沈佺期、宋之问、李峤等二十余人担任修文馆学士,时常在宫内设宴,让他们吟诗作赋,争奇斗艳,都命上官婉儿评定优劣,将优秀作品传给文林,或者谱成乐府。因此天下士子争相崇尚文采,而那些儒学正人和公正直言的人,却无法得到重用。

上官婉儿又与韦后、公主们私下商议,启奏中宗,说自己在宫外设立私宅,以便学士们时常能来讨论诗文。于是那些品行不端的官员,大多奔走于她的私宅,希望能得到引荐任用。婉儿趁机勾结其中年轻有为的人,让他们潜入宫中,与韦后、公主们交好。于是朝臣中的崔湜、宗楚客等人,都先与婉儿交好,之后成为韦后和公主们的心腹。

中宗自从去市里观灯之后,时常微服出游,或者去上官婉儿的私宅,或者与韦后、公主们一同前往。婉儿既然在宫外有私宅,宫女们日夜往来,宫门出入没有节制,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敢直言进谏。只有黄门侍郎宋璟上了一道密疏,大致内容是:“臣之前听路人说,天子与后妃公主微服夜游市里观灯,士庶百姓都觉得惊异。臣起初以为必定没有这种事,后来知道人们说的是真的,不胜惊骇。《周礼》说:夫人过市罚一幕,世子过市罚一帟,命夫过市罚一盖,命妇过市罚一帷,国君过市则刑人赦免。这确实是因为市里喧嚣,是追逐利益的人去的地方,不是君子应该去的。国君、世子、命夫、命妇、夫人等经过市中尚且有罚,何况皇帝、皇后、妃嫔、公主如此尊贵,却改妆易服,结队夜游,招摇过市呢!至于放出三千怨女出宫,是太宗皇帝的美政,陛下不效仿此法,反而纵容数千宫女出游,导致有逃亡的也无法追查,成何体统?而且宫妃怎么能住在外第,外臣怎么能与宫妃往来,这些都是严重亵渎国体的事,恳请陛下立刻改正之前的过失,迅速下令禁止,严格区别内外,稽查宫门出入;更不可化身平民,不合时宜地出游;也不可无端宴集,让谄媚之徒闲吟浪咏,相互唱和;尤其不可让俳优侏儒与朝臣在帝后妃主面前混杂,戏谑无忌。看轻帝王身份而亵渎百官,导致众人议论纷纷。”

中宗看了奏疏,既不批发,也不召问,竟然置之不理,宋璟也无可奈何。韦后等人更加肆无忌惮,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都已奉诏各自开府第,自行设置官属。这班无耻的钻营之徒,大多谋求成为公主府中的官员。

安乐公主府中有两个年轻官员,一个姓马名秦客,一个姓杨名均。马秦客精通医术,杨均则最善于烹调。二人都生得英俊,被安乐公主宠爱,安乐公主将他们推荐给韦后,他们也极受韦后喜爱。于是马秦客凭借关系升为散骑常侍,杨均也升为光禄少卿。崔湜与宗楚客既与上官婉儿交好,又转而求助韦后、公主,在中宗面前交口称赞,说这二人可以做宰相。中宗于是任命宗楚客为中书令,崔湜为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自援引党羽,滥竽充数的官员日益增多,朝堂都被挤满了,当时的人认为“三无坐处”,就是说有三种官因为做的人多,朝堂中坐不下。你知道是哪三种官吗?就是宰相、御史、员外郎。这三种官是何等重要的职位,竟然因人多而坐不下,那么其余官员的泛滥程度就可想而知了。当时吏部侍郎郑愔掌管选官,贪赃枉法,声名狼藉。有个候选官员在靴带上系了百钱,郑愔问他原因,他回答说:“当今选官,没有钱是不行的。”郑愔默默无言。

中宗又被小人的话迷惑,认为朝廷应当破格用人,于是在吏部铨选之外,另用墨敕授官。于是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与长宁公主、上官婉儿都开始揽权。当时突厥默啜侵扰边界,多次被朔方总管张仁愿打败。默啜秘密与宗楚客勾结,宗楚客接受了他的重贿,阻挠边防事务。监察御史崔琬上疏弹劾宗楚客,当殿朗读弹章。按照唐朝旧例,大臣被言官当殿弹劾,就应俯身退出,立于朝堂待罪。这一天宗楚客竟然不退出,而且面带怒色,自称忠诚却被崔琬诬陷。宋璟厉声说:“宗楚客怎么能强辩,故意违反朝廷法制!”中宗却不追问,只命崔琬与宗楚客结为兄弟来和解此事,当时的人传为笑谈,称中宗为“和事天子”。

当时处士韦月将上疏直言,说武三思与宫中有私情,必定会引发叛乱。韦后听说后大怒,劝中宗赶紧杀了他。宋璟说:“他说中宫与武三思有私情,陛下不追究他说的话,却要杀他,如何让天下人信服?如果一定要杀韦月将,请先杀了臣,不然臣终究不敢奉诏。”中宗于是下令赦免韦月将的死罪,将他长期流放到岭南。自此中宗心里也有些怀疑,传旨查察宫门出入的人,群小因此也大多不安。太子李重俊有明断,中宗却只是应着,没有决断。

次日魏元忠入内殿奏事,中宗秘密询问他立太女、废太子的事。魏元忠说:“太子起初没有失德的行为,陛下怎么能轻易动摇国本。‘皇太女’的称号以前从未有过,而且公主称太女,驸马该作何称号?这绝对不行。”中宗醒悟,将这两件事都搁置不办。韦后与公主很不高兴,安乐公主又急切地希望韦后专政,让自己成为皇太女,却一时没有办法。

一日,杨均因烹调之事入宫供应,韦后将他召至密室,屏退左右后私下商议。韦后说:“皇上近来听信外臣之言,对宫中之事多有疑惑,这不可不虑。”杨均道:“我看娘娘容貌光彩,将来必有喜庆。待皇上百年之后,娘娘自然能临朝称制,何必多虑。”韦后惊讶道:“若他心意已变,我怎能等到他百年之后?”杨均沉吟片刻说:“若按娘娘所说,此事便需谋划一番了。”韦后附耳问道:“有没有好药可以解决此事?”杨均道:“药需问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需相机而行,不可轻率。”

且说太子李重俊听闻韦后欲谋废黜自己,心中疑虑恐惧,又担心被武三思、上官婉儿等人陷害,便决定先发制人。他与东宫属官李多祚等人假传圣旨,率领御林军杀入武三思私宅。恰逢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二人都被擒住,太子仗剑亲手斩杀了他们,又命军士将其尸体乱剁,武家合家老幼男女尽皆被诛。随后太子勒兵至直门,欲杀上官婉儿。中宗闻变大惊,急忙登上玄武门楼宣谕军士,同时令宫闱令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李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也死于乱军中。

武崇训被诛后,中宗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武延秀是武崇训的弟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自此韦氏与武氏的权势更加深重。许州参军燕钦融上疏,称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人图谋危害社稷。中宗览疏尚未批发,韦后便传旨将燕钦融扑杀。中宗心中怏怏不悦,神色间难免流露,韦后十分疑忌,密对杨均说:“皇上渐已心变,此前所说进药之事,若不紧急施行,恐将有不测之祸。”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末药,人服后腹中作痛,不能言语,再饮人参汤便会身死,不露伤迹。”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笑道:“事成之后,要封我为武安君。”韦后道:“不必多言,自会与你同享富贵。”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

韦后知中宗喜吃三酥饼,便将药放入饼馅,乘中宗在神龙殿闲坐未进膳时,亲自将饼献上。中宗连吃几枚后,顿觉腹胀微痛,少顷便剧痛难忍,坐立不宁,倒在榻上乱滚。韦后佯装惊问,中宗说不出话,只以手指口。韦后急忙呼内侍道:“皇爷想是要进汤,速取人参汤来!”此时人参汤早已备好,韦后接过灌入中宗口中。中宗喝下人参汤后便不再滚动,至晚间便驾崩了。

韦后弑君后秘不发丧。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不白,却难以发觉,只得隐忍,急忙与上官婉儿商议草拟遗诏,意欲扶立相王,但韦后与安乐公主都不肯,最终议立温王李重茂。遗诏草定后,韦后召大臣入宫,托言中宗暴疾而崩,称遗诏立李重茂为太子嗣,即皇帝位。李重茂年方十五,由韦后临朝听政。宗楚客劝韦后效仿武后故事,以韦氏子弟掌管南北军,又深忌相王与太平公主,谋欲除去他们,还妄引图谶称韦氏当革唐命,于是与安乐公主及都知兵马使韦温等人密谋作乱,约定日期举事。

相王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曾为潞州别驾,罢官回京后见群小猖獗,便暗中聚集才勇之士,志在匡正。兵部侍郎崔日用此前依附韦党,今畏临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独擅大权,得知其有逆谋,恐日后连累自己,便密遣宝昌寺僧人普润至临淄王处告变。临淄王大惊,即刻报知太平公主,一面与内苑总监钟绍京、果毅校尉葛福顺、御史刘幽求、李仙凫等人计议,决定乘其未发先事诛之,众人皆奋然愿以死效命。太平公主亦遣其子薛崇行、崇敏、崇简来相助。葛福顺道:“贤王举事,当启知相王殿下。”临淄王道:“我举大事为社稷计,事成则福归父王;如不成,我以身殉之,不累及父亲。今若启奏,若父王听从,便让他预危事;若不从,将坏大事,不如不启。”

于是众人易服,潜入内苑。时近夜半,忽见天星落如雨。刘幽求道:“天意如此,时不可失。”葛福顺拔剑争先,直入羽林营,典军韦温、韦浚、韦璿、高嵩等人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俱被福顺所杀。刘幽求大呼道:“韦后鸩弑先帝,谋危宗社,今夜当共诛奸逆,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军士叩首听命。临淄王引众出南苑门,钟绍京率苑中匠丁二百余人,执斧锯跟随,诸卫兵俱来接应。

其时中宗梓宫停于太极殿,韦后亦在殿中。临淄王勒兵至玄武门,斩关而入,宿卫梓宫的军士鼓噪响应。韦后大骇,一时无措,只穿小衣单衫奔出殿门,正遇杨均、马秦客,便急呼救援。二人左右搀扶,走入飞骑营,指望暂避,却被本营将卒先将杨均、马秦客斩首,砍为肉泥。韦后哀求饶命,众人嚷道:“弑君淫贼,人人共愤!”一齐举刀乱砍,韦后登时死于乱刀之下。

临淄王闻韦后已诛,传令扫清宫掖。武延秀正与云从在玉树轩私宿,被李仙凫搜出,双双斩首。刘幽求将上官婉儿挟至临淄王前,说她曾与太平公主共草遗诏,议立相王,可免一死。临淄王道:“此婢妖淫,渎乱宫闱,不可轻恕。”即命斩讫,随遣刘幽求收捕安乐公主。时天已破晓,安乐公主深居别院,尚未知外变,正早起新沐,对镜画眉,刘幽求率众突入,挥兵从后砍去,安乐公主头破脑裂而死,家属尽皆被诛。宗楚客逃奔至通化门,被门吏擒献,即时腰斩于市。

内外既定,临淄王叩见相王,谢不先禀白之罪。相王道:“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功。”刘幽求等请相王早正大位。是日早朝,少帝李重茂方将升座,太平公主手扶他下座道:“此位非儿所宜居,当让相王。”于是众臣共奉相王为皇帝,是为睿宗,改号景云元年。重茂仍为温王,进封临淄王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赠恤李多祚、燕钦融等,追复张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废韦后、安乐公主为庶人,搜捕韦党诸人。惟崔日用以出首叛逆有功,仍旧供职,其余俱治罪。

韦后之妹崇国夫人为秘书监王邕之妻,王邕恐因妻被祸,以鸩酒毒死其妻,自白于官。御史大夫窦从一之妻是韦后乳母,俗呼乳母之夫为“阿奢”,窦从一每自称“皇后阿奢”,恬然不以为耻,至此竟自杀其妻以献。

景云元年议立东宫,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迟疑不决。宋王涕泣叩首固辞道:“从来建储之事,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刘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让德,陛下宜报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让。”睿宗乃降诏立平王隆基为太子。后人有诗称赞宋王之贤,言储位本应推嫡长,然论功辞让最为称贤,若建成昔日知此,同气三人或可保全。

第78回 慈上皇难庇恶公主 生张说不及死姚崇

酒、色、财、气这四个字,世人都难以超脱,而财与色更是如此。无论富贵贫贱、聪明愚钝,好色贪财的念头几乎人人都有。贪财之人,既爱自己的财物,又想夺取他人的财物,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笼络。好色之人,不仅男子喜好女色,女子也喜好男色;男子喜好女色尚可理解,女子喜好男色,竟至无耻丧心、灭伦败纪,无所不为,像武后、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人便是如此。

太平公主与太子李隆基共同诛杀韦氏,拥立睿宗为帝,功劳卓着。睿宗既看重她的功绩,又念及她是亲妹妹,对她极其怜爱。太平公主生性聪慧,多有权谋韬略,朝廷之事睿宗必定与她商议。自宰相以下,官员的进退都由她一句话决定。她所引荐的人,很多都骤然登上显要职位,依附权势谋求晋升的人,像闹市一样聚集在她门下。薛崇行、崇敏、崇简都被封为王,他们的田园家宅遍布京城附近。太平公主依仗恩宠独揽大权,生活骄奢放纵,私下将美貌少年带到府中,与他们交往密切。奸僧慧范尤其受她喜爱。那些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的小人,总是生事扰民。幸亏朝中有姚崇、宋璟等刚正不阿的大臣,直言敢谏,不畏强权。太子李隆基更是严明英察,令群小畏惧,因此他们还不敢太过横行。

太子原本凭借兵威平定叛乱,所以即便在平静时期,也不忘武事。一日闲暇,他率领内侍及护卫东宫的军士前往郊外围猎。一行人来到旷野,布下一个大大的围场。太子传令,众人各自放马射箭,纵鹰驱犬,喧闹了许久,猎得许多飞禽走兽。正驰骋间,只见一只黄獐远远地在山坡下奔跑。太子勒马向前,亲自射了一箭,却没有射中,那黄獐向前乱跑。太子不舍,紧紧追赶,一直追到一个村落,黄獐不见了踪影,只见一个女子正在那里采茶。太子勒马问道:“你可曾看见一只黄獐跑过去?”那女子并不回答,只顾采茶。此时太子只有两个内侍跟随,内侍便喝道:“你这妇人好大胆,殿下问你话,怎么竟不回答!”女子不慌不忙,指着茶篮说:“我心思只在茶上,哪里顾得上獐,又怎知什么殿下?”说罢,便提着篮子走进一个柴门里去了。太子见那女子举止不凡,吩咐内侍不许无理,又望见那柴门内景致颇为雅致。

正看着,只见一个书生骑着蹇驴走来。他见太子头戴紫金冠,身披锦袍,知道是贵人,急忙下驴拜谒。内侍道:“这是东宫千岁爷。”书生叩拜道:“臣身处偏僻乡村,愚昧无知,不知殿下驾临,未能迎接,乞请宽恕。”太子道:“我因出猎,偶然来到这里。”于是指着柴门内问道:“这是你居住的地方吗?”书生道:“臣暂时住在这里,虽然草庐简陋,但若殿下鞍马劳顿,稍作停留,便是臣的荣幸。”太子闻言,欣然下马,走进柴门。只见花石错落有致,庭院台阶幽雅别致,草堂之上,图书满案,琴匣宝剑排列整齐。太子满心欢喜地坐下,便问书生姓名。书生答道:“臣姓王名琚,原籍河南。”太子道:“看你器宇轩昂,门庭雅致,定然是位才士。刚才见到采茶的女子,言行谨慎,想必是你的妻子吧。”王琚叩首道:“村妇无知,应对不当,罪该万死。”太子笑道:“你家既然以采茶为业,必定擅长烹茶,希望能借一杯茶解渴。”王琚领命,急忙进去取茶。太子偶然翻看他案上的书籍,见书中夹着一张纸,是姚崇劝他出仕写的信,大致内容是:“足下奇才异能,我早已知晓,把握时机出来做官,正是时候。如果始终隐藏才能,将才能弃之不用,这不是有志之士所希望的。我一言劝你出来做官,希望你能幡然醒悟。”

太子看罢,仍旧把信夹在书中,心想:“此人与姚崇相知,被姚崇赏识,必定是个奇人。”不一会儿,王琚捧出茶来献上,太子饮了一杯,赐王琚坐下,问道:“士人怀才想要施展,正应及时出仕,为何隐居山野?”王琚道:“大凡士人出仕与否,不可苟且,必须审时度势,觉得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才可以出仕。我私下听闻古人不轻易出仕、但一旦出仕就不轻易退隐的气节,不敢轻易求官,并非故意隐居来傲视世人。”太子点头道:“你真可说是有品节的士人了。”正闲话间,那些射猎的人马轰然而至,太子便起身出门,王琚拜送到门外。太子上马,珍重道别。

太平公主畏惧太子的英明,图谋废黜他,日夜在睿宗面前进谗言,说太子许多不好的地方,又虚妄地称太子私结人心,图谋不轨。睿宗心中怀疑,一日坐在便殿,秘密对侍臣韦安石道:“近来听闻朝廷内外多倾心于太子,你应当察访此事。”韦安石道:“陛下怎么会有这亡国之言,这必定是太平公主的阴谋。太子仁爱明智、孝顺友善,对社稷有功,希望陛下不要被谗言迷惑。”睿宗惊觉道:“我知道了!”从此谗言不得施行,但太平公主的阴谋更加急切,她派人散布流言,说眼下将有兵变。睿宗闻知,对侍臣道:“术士说五日内必有急兵入宫,你们要为我做好准备。”张说奏道:“这必定是奸人造谣,想要离间东宫。陛下若让太子监国,流言自然平息。”姚崇也奏道:“张说所言,真是安定社稷的良策,希望陛下听从。”睿宗依奏,即日下诏,命太子监理国事。

太子受命监国后,便派遣使臣带着礼物,前往聘请王琚入朝。王琚不敢违命,立即同使臣来见。当时太子正与姚崇在内殿议事,王琚进入殿庭,故意慢行。使臣摇手制止道:“殿下在殿内,不可怠慢。”王琚大声说道:“今日哪里知道什么殿下,只知道有太平公主罢了!”太子听闻此言,立即快步出帘外相见。王琚拜罢,太子道:“恰好有你的故人在此,可与他相见。”便引王琚入殿内,指着姚崇道:“这不是你的故人吗?”王琚道:“姚崇确实与臣有交情,不知陛下如何知道?”太子笑道:“前日在你家,见案头有姚卿的信,所以知道。信中所说的话,你如今能听从吗?”王琚叩首道:“臣并非不想做官,只是未遇知己。如今蒙陛下恩遇,怎敢不献身报国。但我刚才所说的话,殿下也听到了吗?”太子道:“听到了。”王琚于是奏道:“太平公主擅权放纵,所宠信的奸僧慧范,倚仗权势横行霸道,路人都敢怒不敢言。公主凶狠无比,朝臣多被她利用,她将谋划对殿下不利,怎么能不早做打算?”姚崇道:“王琚初到,就能进献这忠言,这就是我乐意与他交往的原因。”太子道:“所言甚是,但父皇只有这一个妹妹,若有伤害,恐怕有亏孝道。”王琚道:“孝道中最大的,应当以社稷宗庙为重,怎能顾及小节。”太子点头道:“应当从长计议。”于是任命王琚为东宫侍班,常与他商议事情。

太极元年七月,西方天穹出现彗星,其轨迹延伸至太微垣。太平公主授意术士向睿宗呈递密启,称:“彗星乃除旧布新之兆,如今逼近帝座,此星象示有变故,皇太子将继登天子之位,陛下应早做防备。”她本想借此激怒睿宗,借机中伤太子,却不料睿宗正因天象变异心怀忧惧,听闻术士所言反而欣然道:“天象征兆如此,天意已然明晰。传位给有德之人以消除灾异,朕意已决!”于是降诏传位于太子。太平公主闻讯大惊,极力劝谏不可,太子亦上表力辞,睿宗皆未应允,择定八月吉日,命太子登基为帝,是为玄宗。玄宗尊睿宗为太上皇,册立妃王氏为皇后,改太极元年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等贤臣,任命王琚为中书侍郎。此时朝政废黜奸佞、提拔贤能,气象一新,天下百姓欣然期盼治世。唯有太平公主仍依仗太上皇权势,肆意妄为不守法度。玄宗对其稍加约束,公主便心生怨恨,遂与朝臣萧至忠、岑羲、窦怀贞、崔湜等人结为党羽,私下谋划假传太上皇旨意,废黜玄宗另立新君。她密召侍御史陆像先共谋,陆像先大惊失色,连声道:“不可!这等逆谋大事,怎可妄为?”公主道:“弃长立幼本就于礼不顺,何况当今圣上德行有失,废黜又有何不可?”像先反驳道:“若因功绩而立为君主,必当因罪愆而废黜。今上刚登帝位,天下归心,且并无失德之举,何罪之有?此事我不敢参与。”说罢拂袖离去。

太平公主与崔湜等人商议,担心假传旨意废立之事会引发众怒,恐生变故,便图谋暗下毒药行弑逆之举。她们私结宫人元氏,计划在御膳中投放毒药。王琚得知此阴谋,于开元元年七月初一早朝后,趁玄宗驾临便殿时密奏:“太平公主谋逆之事已迫在眉睫,陛下不可再迟疑!”玄宗仍在犹豫,此时张说正出使东都,特意派人献上佩刀,长史崔日用奏道:“张说献刀,是望陛下行事果断!陛下往昔身为东宫太子时或有举动不便,如今大权在握,下令诛讨逆党,名正言顺,为何如此迟疑?”玄宗道:“卿言有理,但唯恐惊动太上皇。”王琚进言:“若让奸人得逞,国家社稷危殆,太上皇又岂能安心?”正议论间,侍郎魏知古急趋殿阶,称有密报上奏。玄宗召至案前,知古道:“臣探知逆党将于本月四日举事作乱,陛下应立即派兵诛讨。”

于是玄宗定下计策,与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兵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内侍高力士,以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人率领禁军进入虔化门,在朝堂之上擒获岑羲、萧至忠并斩首,窦怀贞自缢而亡,崔湜与宫人元氏皆被处死。太平公主逃入寺院,被搜捕而出后赐死家中,奸僧慧范亦被诛杀,其余逆党大多伏法。太上皇听闻变故惊骇不已,乘轻车出宫登上承天门楼询问缘由,玄宗急令高力士回奏,称太平公主结党谋乱,如今已全部伏诛,局势已定,请勿忧虑。太上皇闻言叹息着返回宫中。

玄宗诛灭逆党后,听闻唯有陆像先不肯从逆,深为嘉许其忠诚,擢升他为蒲州刺史,当面奖谕道:“岁寒方知松柏坚贞。”像先趁机奏道:“《尚书》有言‘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如今首恶已诛,恳请陛下对其余党羽从宽处置,以安人心。”玄宗依言赦免了许多人。又因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常劝谏其母,屡次遭鞭打羞辱,特降恩旨免其死罪,赐姓李氏,官爵依旧。其余功臣也论功行赏。

此后朝政安定,玄宗有意任命姚崇为宰相,张说心生忌妒,指使殿中监姜皎入奏:“陛下欲选河东总管,一直难觅合适人选,臣如今已找到合适之人。”玄宗问是谁,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正是最佳人选。”玄宗笑道:“这定是张说的主意,你怎敢当面欺瞒?”姜皎惶恐叩首认罪。玄宗当日便降旨,任命姚崇为中书令。张说闻讯大为惊惧,便私下与岐王结交,寻求庇护。姚崇得知后颇为不满。

一日,姚崇入便殿奏对时,故意步履蹒跚。玄宗问道:“爱卿是患了足疾吗?”姚崇趁机奏道:“臣患的是腹心之疾,并非足疾。”玄宗追问:“何谓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是陛下的爱弟,张说身为朝廷大臣却私下与他往来,臣担忧他会因此误事,故而忧虑。”玄宗怒道:“张说究竟想做什么?明日便命御史查办此事。”

姚崇返回中书省后,并未提及此事,张说全然不知,安然坐在私署中。忽然门役递进一张名帖,是贾全虚求见,称有急事相告。张说惊愕道:“自他与宁醒花离去后,久无音讯,今日突然前来,必有缘由。”遂整衣出见。贾全虚拜谒后说道:“我蒙明公昔日厚恩,遁隐山野,近来因贫困重返京城,改名换姓在一位内臣家中抄书。方才与那内臣闲谈时,听闻明公私下与岐王往来,已被姚相上奏,皇上大怒,明日便要查办,恐怕大祸临头。我听闻此讯,特来报知。”张说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全虚道:“如今为明公着想,唯有恳请皇上宠爱的九公主从中说情,方可免祸。”张说道:“此计甚妙,但急切间如何能与九公主搭上线?”全虚道:“我已寻得一条捷径可通九公主,但需明公一件珍宝作为信物。”张说大喜,列举所藏珍玩,全虚皆称无用。张说忽然想起:“鸡林郡曾进贡夜明帘一具,可用吗?”全虚道:“取来看看。”张说命左右取出,全虚看后道:“此物可行,事不宜迟,需在今夜办妥。”张说当即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手启,连同夜明帘交予全虚。全虚连夜拜见九公主,详述来龙去脉,献上宝帘与手启。九公主见此宝帘十分欢喜,当即应允帮忙。

次日,九公主入宫觐见时,玄宗已传旨命御史中丞同赴中书省查办张说私交亲王之事。九公主奏道:“张说昔日为东宫侍臣,对陛下有辅佐之功,如今不宜轻易责罚。况且若因怀疑他与岐王往来便派人查办,恐让亲王心生不安,也违背了陛下平日友爱兄弟的心意。”原来玄宗与兄弟情谊极深,曾特制长枕大被与诸王同寝,在宫中相聚时只行家人之礼。薛王患病时,玄宗亲自为其煎药,吹火时不慎烧了胡须,左右侍从惊呼,玄宗道:“但愿王兄饮此药能早日痊愈,我的胡须何足惜。”正因如此,听闻九公主之言,玄宗恻然动容,即刻命高力士前往中书省传谕,免去对张说的查办,将其贬为相州刺史。张说深感贾全虚救命之恩,欲厚加酬谢,谁知全虚此后再未露面,也无处寻访,真是一位奇人。

姚崇担任宰相数年,后告老退休,特意推荐宋璟接替自己。宋璟在武后时期就正直不阿,等到担任宰相,更是风采品格端庄稳重,令众人敬畏。当时,内臣高力士、闲厩使王毛仲都因诛杀叛逆有功,得到玄宗的宠信。王毛仲又因牧马繁殖众多,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荣宠无人能及,许多朝臣都争相投奔他的门下,唯独宋璟对此不以为意。

王毛仲有个女儿要与朝中显贵联姻,正在置办嫁妆准备出嫁。玄宗听闻此事,问道:“你嫁女儿的事情,都准备齐全了吗?”王毛仲回奏说:“臣其他事情都已备齐,只是想延请嘉宾来增光添彩,只是正难以找到这样的人。”玄宗笑着说:“其他客人容易找到,你不能请到的只有一个人,必定是宋璟了,朕来为你请他。”于是下诏书让宰相和各位大臣,第二天都去王毛仲家中赴宴。

第二天,众官员都早早到了,只有宋璟没有立即前来,王毛仲派人接连去探视。宋璟借口身体不适,不能早来,容许他慢慢前来,众官员只得静静地坐着等候。直到午后,宋璟才来到,他不与主人和众宾客行礼,先让人取来酒,拿起酒杯说:“今日奉诏来此饮酒,应当先谢恩。”于是面向北方拜谢,然后举杯饮酒,酒没喝完一杯,忽然大喊腹痛,不能入席,向众官员作了个揖,就上车离开了。王毛仲十分惭愧,无奈宋璟向来以刚正着称,深受朝廷礼遇敬重,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敢怒不敢言,只是和众官员饮宴到晚上才散。

后来王毛仲依仗宠信而骄横,与高力士有了嫌隙。他的妻子刚生下一个儿子,到第三天时,玄宗派高力士赏赐珍奇物品给他,并且授予新生儿五品官。王毛仲虽然谢恩,但心里很不高兴,他抱着小儿出来给高力士看,说:“这个孩子难道不能做三品官吗?”高力士沉默不答,回宫复命时,将这句话上奏给玄宗,还添了些坏话。玄宗大怒道:“这个贼子受朕深厚恩德,竟敢如此怨恨!”于是降旨削去他的官爵,流放到偏远州郡。高力士又派人揭发他许多骄横不法的事情,玄宗下旨赐他死罪,这是后话。

再说姚崇罢相之后,以梁国公的封爵退居私宅。到开元九年时,他年纪已高,偶然感染风寒,得了一场病,延请医生调治,完全没有效果。他平生不信佛道二教,不许家人为他祈祷。过了几天,病情加重,自知不能痊愈,就把儿子叫到床前,口授遗表一道,劝谏朝廷罢免冗员、修订制度、收敛兵器、禁止异端,官员应该长期任职,法律应该宽松,洋洋数百字,都是治国的关键要道,儿子随即誊写好上奏。姚崇又嘱咐了一番家事,留下遗命,身故之后,不能依照世俗惯例延请僧道,为他追修冥福,并将此永远作为家法。儿子一一领命。

等到临终时,姚崇又对儿子说:“我做了数年宰相,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业,但人们都称我为‘救时宰相’,所言所行也有很多值得记述的。我死后,这篇墓碑文字,必须得有大手笔来写,才能传于后世。当今被推崇为文章宗匠的,只有张说了。但他与我不和,如果直接去求他写,他必定推托不肯。你可以依我的计策,等我死后,你把一些珍玩之物陈列在灵座旁边。他听闻死讯必定来吊唁,如果看到这些珍玩,头也不回地离开,说明他记着我以前的怨恨,将会图谋报复,这很令人担忧。如果他逐件把玩,有羡慕喜爱的意思,你就说是先人遗留的物品,尽数送给他,随即求他写碑文,他必定欣然答应,你就求他快点写。等他的文字一到,立即刻在石碑上,一面就进呈给皇帝御览,这样才好。这个人贪财且多智谋,但看事情稍迟。如果不即日镌刻,他必定后悔,定要改作。既然已经过皇帝御览,就不可再改了。而且碑文中既然有很多赞美的话,以后即使想找茬批评,来图谋报复,也不能了。记住,一定要记住!”说完,姚崇瞑目而逝。

公子捶胸顿足,哀声痛哭,随即上表奏报朝廷,讣告同僚下属,治理丧葬物品。大殓之后,就设灵堂接受吊唁,在朝的各官员都来祭奠。张说当时担任集贤院学士,也备了祭礼前来吊唁。公子遵照父亲的遗命,预先将许多古玩珍奇之物排列在灵座旁边的桌子上。张说祭奠吊唁完毕,公子叩头拜谢。张说忽然看见座旁桌子上排列着许多珍玩,就指着问道:“陈设这些是什么意思?”公子说:“这些都是先父平日爱玩的东西,留有他的手泽,所以陈设在这里。”张说说:“令先公所喜爱的,必定不是寻常物品。”于是走近桌子,逐件拿起来细看,不停地称赞。公子说:“这几件物品不足以供先生清玩,如果不嫌弃,就奉送给先生放在案头。”张说高兴地说:“承蒙厚意,但怎么能夺令先公之所好呢?”公子说:“先生是先父的挚友,先父今日如果还在,怎么会吝惜赠送。而且先父曾有遗言,想求先生大手笔为他写墓道碑文。倘若先生不吝惜笔墨,那么先父死了也会不朽,我正应当结草衔环来报答,区区玩物,何足挂齿。”说罢,哭拜在地。张说扶起他说:“我的拙笔哪里值得看重,既然承蒙嘱托,怎敢不宣扬令先公的盛德美誉。”公子再次拜谢。

张说离去后,公子把陈设的物品全部撤下,派人送给张说,又托人婉转请求他快点写碑文。他预先让石工磨好一座石碑,只等碑文来就镌刻。张说接受了姚公子所赠的物品,心中欢喜,于是写了一篇极好的碑文,文中极力称赞姚崇的人品和宰相功业,并且叙述自己平日对姚崇的爱慕钦服之意。文章刚脱稿,恰好姚公子派人来领取,于是就交给了来人。公子得了文字,让石工连夜刻在碑上。正想进呈御览,恰好高力士奉旨来取姚崇生前所作的文字,公子趁机将张说这篇碑文托他转呈给玄宗。玄宗看了称赞道:“只有这篇文章才足以表扬姚崇!”

却说张说过了一天,忽然想起:“我与姚崇不和,几乎遭受大祸。如今他身死,我不报复就够了,怎么反而写文章称赞他?今日既然称赞了他,以后怎么好改口贬低他?就是别人贬低他,我也只得要回护他了,这太不值得了。”又想:“文字付去不久,还没有镌刻,可以立即索回,另作一篇,在褒奖中暗含贬损的文章就好了。”于是派使者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说还要增改几笔。姚公子当面告诉来使说:“昨日承蒙学士赐予大作,一字都不能更改,就立即刻在石碑上了。而且已经上呈皇帝御览,不可以再改了。感激之情,还容以后叩谢。”使者将这话回复了张说。张说顿足道:“我知道这都是姚相的遗计啊,我一个活张说,反而被死姚崇算计了,可见我的智识比不上他啊!”

姚崇死后,朝廷赐谥号为“文献”。后来张说与宋璟、王琚等人相继去世。又有贤相韩休、张九龄二人,都被天子敬畏,也不上几年,告老的告老,身故的身故,朝中正直的人渐渐都凋谢了。玄宗在位时间久了,对政事感到倦怠。他即位之初,力求崇尚节俭,曾在殿前焚烧珠玉锦绣,又放出宫女千人。到了后来,却习惯崇尚奢侈,对女宠日益看重。在各位嫔妃中,只有武惠妃最受宠爱。皇后王氏遭到她的谗言诬陷,无故被废。武惠妃又诬陷太子李瑛及鄂王、光王,三人同日都被赐死,一天之内杀了三个儿子,天下人没有不惊叹的。不想武惠妃也因产后血崩突然去世,玄宗不胜悲悼。从这以后,后宫中没有称意的人。高力士劝玄宗广选美人,以备侍御。玄宗于是降旨采选民间有才貌的女子入宫。

第79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

人生在世,不过情与理二字。忠臣孝子行事遵循道理,不必多说;大奸大恶之徒做事违背常理,也不必多言。而情感却是人之常情,正如孟夫子所说“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没有能断绝情欲的人。试看苏子卿困居北海,啮雪吞毡,将生死置之度外,仍不免娶胡妇生子;胡澹庵被贬海外十年,归来后每日在湘潭胡氏园饮酒,喜爱侍姬黎倩并作诗相赠。由此可知情欲能改变人,即便是贤者也难以避免,更何况生逢盛世、贵为天子之人呢?

且说闽中兴化县珍珠村,有位秀才姓江名仲逊,字抑之,他风度不凡,家境殷实,年过三十却尚无子嗣。夫人廖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名阿珍,九岁便能诵读《诗经》中的《周南》《召南》,还对父亲说:“我虽为女子,却期望以此为志向。”仲逊对此感到惊奇,于是为她取名采苹。江采苹生得花容月貌,纵使月里嫦娥也得让她几分颜色。她不仅文才渊博,诸子百家无一不晓,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她生性喜爱梅花,仲逊便派人到江浙山中遍寻各种古老梅树,栽种在庭院中,还题写匾额为“梅亭”。采苹朝夕观赏,于是自号“梅芬”。她沉迷文艺,作有《萧兰赋》《梨园赋》《梅亭赋》《丛桂赋》《凤笛赋》《玻杯赋》《剪刀赋》《绮窗赋》八篇,被时人传诵,声名远扬。

高力士从湖广到两粤各处采选美女,都没有满意的。到了兴化,听闻江采苹的名声,便将她带回宫中进献给玄宗。此时采苹正值二八年华,美貌无双,玄宗一见之下龙颜大悦,立即命嫔妃随侍她入宫,又赐给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让他回家养老,还命高力士陪他到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玄宗入宫后,立刻命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饮了一会儿,便一同歇息。

一日,玄宗回到宫中,见江妃正在看《梅亭赋》,因知道江妃喜爱梅花,便命人在宫中各处栽种梅树,以便朝夕游玩,还赐她“梅妃”的称号。玄宗说:“朕几日来被朝政困扰,如今见梅花盛开,清芬拂面,仿佛玉宇生凉,胸怀顿时觉得开阔清爽;嫔色花容,令人留恋,纵使世外佳人,也不如你淡妆之下的灵动之美。”梅妃说:“只恐有朝一日落梅残月,到时只剩冷落凄凉。”玄宗说:“朕有此心,花神可以为证。”梅妃说:“但愿陛下不负此言,妾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玄宗说:“妃子才高,先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叹赏;如今你可为《梅花赋》,待朕颁示给词臣。”梅妃说:“贱妾出身蓬门闺阁,资质浅陋,怎敌得过艺苑鸿才,既然陛下有旨,定当献上拙作。”

话未说完,只见内侍报道:“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十分高兴,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随后便同梅妃回宫。不久,玄宗在梅园宴请诸王,命梨园子弟演奏,丝竹之声迭起,果然清音响亮、节奏舒缓。诸王饮到半席间,忽然听到宫中笛声嘹亮,便问道:“笛声清妙,不知是何人所吹,仿佛从天上飞来。”玄宗说:“是朕的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嫌弃,宣她一见如何?”诸王说:“臣等愿洗耳恭听。”于是玄宗命高力士宣梅妃前来。

不一时,梅妃来到,与诸王见礼毕,玄宗说:“朕常称妃子是梅精转世,吹白玉笛、作惊鸿舞,能让满座生辉,今日宴请诸王,妃子便试舞一回。”梅妃领旨,装束齐整,到筵前慢舞。她舞姿轻盈,如紫燕般灵动,似海棠般娇美,罗衣长袖缓缓交横,辗转飞翔稳重优雅,纤巧的裙摆如飞蛾般可爱,腾跃的身姿似仙踪般缥缈,衣衫随风飘动,恍若飞龙舞凤。舞罢,诸王连声赞美。

玄宗说:“既观妙舞,不可不快饮。今有嘉州进献的美酒,名叫‘瑞露珍’,味道极佳,当共同饮之。”随即命内侍取酒,斟于金盏,让梅妃遍酌诸王。当时宁王已醉,见梅妃送酒来,起身接酒时,不觉一脚踢到了梅妃的绣鞋。梅妃大怒,登时回宫。玄宗问:“梅妃为何不辞而去?”左右说:“娘娘珠履脱缀,换了就来。”等了一会儿,再去宣召,梅妃说:“一时胸腹不适,不能起身应召。”玄宗说:“既然如此就算了。”便令撤席。

宁王惊得魂不附体,猛然想起驸马杨回足智多谋,又是圣上宠爱的,便秘密差人请来商议。杨回到来后,宁王道:“寡人在梅园侍宴,只因多喝几杯酒,做了一桩天大的错事。”杨回道:“可是戏耍梅妃之事?”宁王道:“你如何知道?”杨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哪一个不知道,只有圣上不知。”宁王道:“请你来商议此事,倘若梅妃在圣上面前说些是非,叫我如何安稳?”杨回想了想,附在宁王耳边低语,说只需如此这般。

次日早朝,宁王依计肉袒膝行,向玄宗请罪道:“蒙皇上赐宴,臣力不胜酒,失错触了妃履,臣出于无心,罪该万死。”玄宗说:“此事若讨论起来,天下人都会说我重色轻天伦,你既无心,朕也不予计较。”宁王叩头谢恩。

杨回又密奏玄宗道:“臣见诸宫嫔妃约有三万余人,为何还要令高力士遍访美人?”玄宗道:“嫔妃虽多,绝色者少,朕愿得倾国之色,以博一生之乐。”杨回道:“陛下若必得倾城美貌,莫如寿王妃子杨玉环,她姿容盖世,实为罕有。”玄宗问:“与梅妃相比如何?”杨回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寿王作词赞她,中一联云‘三寸横波回慢水,一双纤手语香弦’。开元二十一年冬至寿邸时,有人见了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陛下莫若召来一见。”

玄宗闻言大喜,即差高力士去宣杨妃。杨妃来到寿王宫中,惨然道:“妾事殿下,祈订白头,谁知圣上着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诀矣!”寿王执杨妃之手大哭道:“势已如此,料不可违,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你百凡珍重。”

高力士领着杨妃覆旨,杨妃含羞忍耻参拜毕,俯伏在地,玄宗赐她平身。此时宫中高烧银烛,阶前月影横空,玄宗在灯月之下定睛一看,但见她黛绿双蛾眉,鸦黄半额妆,蝶练裙不长不短,凤绡衣宜宽宜窄,腰枝似柳,金步摇曳,鬓发如云,玉簪斜插,面如白雪,春山含情,幽妍清丽,依稀似越国西施,婉转轻盈,绝胜那赵家合德,艳冶销魂,容光夺魄,真个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玄宗吩咐高力士,让杨贵妃自己以个人意愿请求成为女道士,赐号“太真”,居住在内太真宫。随后对杨回说:“两位暂且回府,明日朕自有重赏。”宁王这才放下心来,与杨回叩谢后出朝。天宝四年,玄宗又为寿王娶了左卫将军韦昭训的女儿为妃,同时将太真秘密纳入宫中,命百官在凤凰园册封太真宫女道士杨氏为贵妃。

杨贵妃的父亲杨元琰是弘农华阴人,后来迁居到蒲州的独头村,开元初年担任蜀州司户。杨贵妃出生在蜀地,早年丧父,由叔父河南府士曹杨元珪抚养长大。册封贵妃之日,玄宗追赠杨元琰为兵部尚书,封其母李氏为凉国夫人,叔父杨元珪为光禄卿,兄长杨铦为侍御史,堂兄杨钊被授予侍郎之职。这杨钊原本是张昌宗的儿子,寄养在杨氏家中。玄宗因为“钊”字有“金刀”之象,便赐他名为“国忠”。从此,杨氏一族权倾天下。

杨贵妃进见玄宗的那个夜晚,进献了《霓裳羽衣曲》,玄宗授予她金钗钿盒,还亲自拿着丽水镇库的紫磨金琢成的步摇,到妆阁亲手为她插在鬓边。自从宠爱杨贵妃后,玄宗就疏远了梅妃。

一日,梅妃问贴身宫女嫣红:“你可知道皇上这两天为何不到我宫中?”嫣红说:“奴婢哪里知道,除非把高力士叫来,才能知晓详情。”梅妃说:“你去把他找来,我问问他。”嫣红领旨出宫寻找,走到苑中,看见高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红心想:“待我耍他一耍。”见旁边有一棵千叶桃花,娇红鲜艳,便折下一小枝,插在他头上,又取了一根嫩枝,塞进高力士的鼻孔。高力士猛然惊醒,见是嫣红,问道:“嫣红妹子,你来做什么?”嫣红笑着说:“我家娘娘特来召你。”高力士便同嫣红来到梅妃宫中,叩头拜见。

梅妃问高力士:“圣上这几日为何不进我宫中?”高力士说:“哎呀!圣上在南宫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道吗?”梅妃说:“我哪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她如何?”高力士说:“自从杨妃入宫,龙颜大悦,亲自赏赐金钿珠翠,她的家族也都加官进爵,宫中称她为‘娘子’,礼仪规格堪比皇后。”梅妃听了,不觉双泪交流,说:“我初入宫时,就疑心会有此事,不想果然如此。你先出去吧,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宫后,嫣红把刚才在苑中看到的情形,包括玄宗如何与杨贵妃相处快活,一一说给梅妃听。梅妃听了,心中充满怨恨。

嫣红说:“娘娘不要愁烦,依奴婢愚见,娘娘不如梳妆打扮,步行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说。”梅妃觉得有理,便走到妆台前整理云鬓。她对着菱花宝镜叹息道:“天啊!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为何竟憔悴至此,怎能不令人肠断!”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提不起精神梳妆。嫣红和其他宫女再三劝慰,帮她重新施以朱粉,整理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后跟着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走去。

到了南宫,只见玄宗独自站在花阴下。梅妃上前朝见,玄宗说:“今日是什么好风,把你吹来了?”梅妃微微一笑,说:“时节正值阳和,忽然南风甚劲,所以循步至此,排解寂寥罢了。”玄宗说:“名花在侧,正要派人去宣你,一同畅饮。”梅妃说:“听说陛下纳宠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求见新人。”玄宗说:“这不过是朕一时偶惹的闲花野草,何足挂齿。”梅妃却坚持要见,玄宗不得已说:“爱卿既然不嫌弃,就让她来拜见你吧。但她来时,你可不能着恼。”梅妃说:“妾遵尊命,只是需要她拜见我。”玄宗说:“这也不难。”

随即召杨贵妃出来,杨贵妃向梅妃叩头行礼。玄宗命人摆宴,酒过三巡,玄宗说:“梅妃有谢女之才,能否不惜佳句,为杨妃赞一首?”梅妃说:“只怕不能表扬万一,还望恕罪。”杨贵妃说:“妾乃蒲柳之姿,怎当得起娘娘的翰墨褒扬?”玄宗说:“二妃不必过谦。”让左右取来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笔写下一首七绝: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写完呈给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又递给杨贵妃。杨贵妃接来一看,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却多有讥讽。她说‘撇却巫山下楚云’,是笑我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是笑我体态丰腴。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说。”于是对梅妃说:“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奴回赞一首如何?”梅妃说:“俚词不过描写万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正是妾的心愿。”杨贵妃也取过笺纸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贵妃写完,赞道:“也来得敏快得体。”拿给梅妃看:“妃子你看如何?”梅妃取来一看,暗想:“她称‘梅花雪里亦清真’,是笑我身形瘦弱;‘不与凡花斗色新’,是笑我已经过时了。”两人脸色渐渐有些不和。

高力士见状说:“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为大家解和解和。”玄宗说:“你且说来。”高力士说:“皇爷今日同二位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袖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要快活三,哪里管念奴娇惜奴娇。皇爷慢慢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

听到高力士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两位妃子不觉都嘻嘻笑了起来。玄宗说:“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俱在,正当取乐,休得争论。”于是挽着两位妃子的手回宫。梅妃性情柔缓,后来终究被杨贵妃谗言陷害,迁居到上阳东宫。

一日,玄宗在梅园漫步,忽然想起了梅妃,便派高力士去探望。高力士领旨来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黯然神伤。他连忙上前叩头行礼。梅妃说道:“高常侍,我自从与圣上分别以来,长久没有音讯,今日是什么事劳动你前来?”高力士回答:“圣上今日偶然走到梅园,心中十分思念娘娘,特意派奴婢前来探望。”

梅妃听闻此言,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向高力士问道:“圣上派你来探望,终究没有抛弃我。你可为我叩谢皇恩,就说我没有一天不渴望见到圣上的容颜,还希望皇恩能始终如一,不要改变。”高力士领命,随即返回梅园,将梅妃所说的话上奏给玄宗。

玄宗听后,不禁叹息道:“我怎能就忘了她呢!高力士,你去梨园挑选一匹最快的戏马,秘密将梅妃召到翠花西阁相聚,不可延误。”高力士应声准备离去,玄宗又连忙叫住他:“转来,你一定要悄悄去,不能让杨妃知道。”高力士答道:“奴婢明白。”

于是,高力士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径直来到东楼见梅妃。梅妃疑惑地问:“高常侍,你怎么又回来了?”高力士说:“奴婢把娘娘的话告诉了皇爷,皇爷长叹道:‘我怎能忘了她。’于是让奴婢选上等骏马,秘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阁叙话。”梅妃追问:“既然是君王宠召,为何要暗地里来?”高力士解释:“只是怕杨娘娘得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梅妃忍不住说:“陛下为何要怕那个肥婢?”高力士催促道:“娘娘快上马吧,皇爷等很久了。”

梅妃随即上马,来到阁前。玄宗亲自将她从马上抱下,说道:“爱卿,我哪一天不想着你啊。”梅妃参拜道:“贱妾有罪,以为会被永远抛弃,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圣上。”玄宗命宫女摆上酒席,两人对饮数巡后,梅妃斟满一杯酒,敬给玄宗:“陛下如果终究没有抛弃贱妾,就请饮下这杯酒。”玄宗饮下后,也斟了一杯回赐给梅妃。

梅妃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她的面庞细细端详:“妃子的花容,似乎略微消瘦了些。”梅妃感慨:“怀着这样的心情,怎能不消瘦?”玄宗说:“瘦是瘦了些,却更显得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还是胖的好吧!”玄宗也笑着回应:“各有各的好处。”

两人又饮了几杯,便一同进房休息,不知不觉间天色破晓。杨妃在宫中不见玄宗前来,问念奴:“圣上在哪里?”念奴回答:“奴婢听说万岁让高力士把梅娘娘召到了翠花西阁。”

杨妃听闻,立刻步行来到阁前。负责通报的常侍惊慌地跑来报告:“杨娘娘已到阁前,这可如何是好?”玄宗急忙披衣起身,将梅妃藏到夹幕后面。杨妃走进内室行礼后,问道:“陛下为何起得这么迟?”玄宗含糊道:“还是妃子来得早。”杨妃紧追不舍:“贱妾听说梅精在这里,特意前来探望。”玄宗谎称:“她在东楼呢。”杨妃不依不饶:“今日把她宣来,一同去温泉享乐吧。”玄宗只是看着左右侍从,没有回答。

杨妃怒道:“桌上菜肴狼藉,御榻下有妇人的珠鞋,枕边还有金钗翠钿,昨夜是何人侍奉陛下就寝,欢睡到日出还不上朝,这成何体统?陛下该出去接见群臣,妾就在此阁中,等陛下回来。”玄宗羞愧难当,拽过被子面向屏风又躺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上朝。”

杨妃怒火中烧,将金钗翠钿掷在地上,径直回了自己的居所。这时,一个小黄门见杨妃气势汹汹,担心生出其他事端,便步行将梅妃送回了宫中。

玄宗见杨妃离去,本想与梅妃再续欢颜,却得知她已被小黄门送走,不禁大怒,下令将小黄门斩首。他亲自拾起地上的金钗翠钿包好,又将夷使进贡的一斛珍珠交给永新,让她送去给梅妃。

永新领旨来到东楼,梅妃问道:“圣上让人送我回来,是何等嫌弃我啊?”永新解释:“万岁并非嫌弃娘娘,只是怕杨娘娘性情乖戾,那个送娘娘回来的小黄门已经被斩首了。”梅妃说:“恐怕是怜惜我又惹得那肥婢动怒,这难道不是抛弃我吗?原来的物品我都已领受,所赐的珍珠不敢接受。这里有诗一首,烦你进献给御前,就说妾并非故意违抗圣旨不接受珍珠,只是怕杨妃得知后,又让圣上受气罢了。”

永新领命返回,将珍珠和诗一同献上。玄宗拆开诗笺,念道:“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玄宗览诗后,怅然若失,又欣赏诗的精妙,便令乐府用新的曲调演唱,取名为《一斛珠》。杨妃本就心怀前恨,又得知此事,便日日盘算着如何加害梅妃。

第80回 安禄山入宫见妃子 高力士沿街觅状元

士子的困顿与显达,向来与时代命运相关,难以仅凭智谋求取。即便命中注定会显达,若时机未到,仍可能横遭压抑,这是常理。但奇怪的是,女子的贵贱品格,却不取决于身份地位——有的人身处下贱却立志高洁,有的人位居尊贵却做出无耻之事。像唐朝的武后、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群行为不端的女性搅乱朝纲,早已令人可笑可恨,谁曾想玄宗时期又出了个杨贵妃。她深受天子宠爱,享尽尊荣,何况玄宗又是风流不俗之人,本应知足,却偏偏看上塞外蛮奴安禄山,与其有不正当往来,搅乱宫闱,最终酿成大祸,这难道不是怪事?

且说安禄山,本是营州夷人,原姓康,初名阿落山。因其母改嫁安氏,便冒姓安,改名禄山。他为人奸猾,擅长揣摩人心。部落破散后,逃到幽州,投靠节度使张守珪。张守珪喜爱他,收为养子,让他随侍左右。

一日,张守珪洗脚,安禄山在旁侍奉,见他左脚底有五个黑痣,便盯着发笑。张守珪问:“我这五颗黑痣,有识之人说是贵相,你笑什么?”安禄山说:“我乃贱人,没想到两脚底板都有七颗黑痣。今日见恩相贵人脚下也有黑痣,所以暗自发笑。”张守珪闻言,让他脱鞋来看,果然两脚底板都有七颗痣,形状如北斗七星,比自己的更大更黑,十分惊奇,对他愈发亲爱,屡次借军功举荐,直至荐他做了平卢讨击使。

当时东夷别部奚和契丹作乱犯边,张守珪传令安禄山督兵征讨。安禄山自恃勇猛,不按张守珪的谋略行事,率兵轻进,被奚和契丹杀得大败。张守珪军令严明,诸将有违令败绩的,必按军法处置。安禄山兵败,张守珪顾不得养子情分,一面上疏奏闻,一面将他押到军前正法。安禄山临刑时,对张守珪大叫:“大夫想灭贼,为何轻易杀大将!”张守珪觉得他言语豪壮,便命缓刑,将他解送京师,等候圣旨定夺。

安禄山贿赂内侍,让他们在玄宗面前说情。当时朝臣多言安禄山丧师失律,按法当诛,且他相貌有反相,不可留为后患。但玄宗先入为主听了内侍的话,竟不准朝臣所奏,降旨赦免安禄山死罪,让他仍赴平卢原任,戴罪立功。安禄山本就乖巧善媚,在平卢时,凡是玄宗左右偶至平卢的,他都厚礼相赠。于是玄宗耳中常常听到称誉安禄山的话,越发觉得他贤能,屡次提拔,让他官至营州都督、平卢节度使。

天宝二年,玄宗召安禄山入朝,留京侍驾。安禄山内藏奸狡,外貌却假装愚直,玄宗信以为真,对他宠遇日隆,允许他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也能自由出入。

一日,安禄山觅得一只最会人言的白鹦鹉,置于金丝笼中,想献给玄宗。听闻玄宗驾幸御苑,便携笼前往,正遇玄宗同太子在花丛中散步。安禄山望见,将鹦鹉笼挂在树枝上,趋步向前朝拜,却故意只拜玄宗,不拜太子。玄宗问:“卿为何不拜太子?”安禄山假意奏说:“臣愚钝,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是否能在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是储君,怎能论官爵?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的就是太子,卿等怎能不拜?”安禄山说:“臣愚钝,向来只知有皇上一人,应当尽忠报效,却不知还有太子,应当一体敬事。”玄宗回头对太子说:“此人竟如此朴诚。”

正说间,鹦鹉在笼中叫道:“安禄山快拜太子。”安禄山这才望着太子下拜。拜毕,将鹦鹉携至御前。玄宗问:“此鸟不但能言,还晓人意,卿从何处得来?”安禄山撒谎道:“臣前征奚、契丹至北平郡,梦见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为他设祭时,此鸟忽从空中飞来。臣以为是祥瑞,便收养了它,如今已驯熟,才敢进献。”话未说完,鹦鹉又叫:“且莫多言,贵妃娘娘驾到了。”

安禄山举眼望去,只见许多宫女簇拥着香车缓缓而来。车到近前,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完毕,各就坐位。安禄山待要退避,玄宗命他留下,他便不避,望着贵妃拜了,拱立阶下。玄宗指着鹦鹉对贵妃说:“此鸟最能人言,又知人意,是安禄山所进,可交宫中养着。”贵妃说:“鹦鹉本是能言的鸟,白色的不易得,何况又能晓人意,真是佳禽。”即命宫女念奴收去养着,又问:“这就是安禄山吗?现居何官?”玄宗说:“此儿本是塞外人,极其雄壮,往年归附朝廷,官拜平卢节度。朕赏识他忠直,留京随侍。”又笑道:“他曾是张守珪的养子,今日侍朕,就如朕的养子一般。”贵妃说:“诚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儿。”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儿,便可收为义子。”

贵妃闻言,仔细打量安禄山,笑而不答。安禄山听了这话,即趋至阶前,向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玄宗笑道:“禄山,你的礼数差了,欲拜母先须拜父。”安禄山叩头奏道:“臣本是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对贵妃说:“由此可见他朴诚。”

说话间,左右排上宴席,太子因小病初愈,不耐久坐,先辞回东宫。玄宗即命安禄山侍宴。安禄山奉觞进酒时,偷眼看贵妃的美貌:脂粉浓淡相宜,身材高矮适中,看似丰腴却甚轻盈,举止娇憨又不失温雅,果然有倾国倾城之貌。他久闻杨妃之美,今日得见,十分欣喜,何况又认作母子,将来正好亲近,便心生不良之念。而贵妃本就风流,不爱以貌取人,只爱少年壮士,见安禄山身材壮实,鼻准丰隆,英锐之气可掬,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且说当时正值大比之年,礼部上奏请求开科取士,一面发文到各州郡,召集举子来京应试。当时西蜀绵州有位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是西凉主李暠的九世孙。他的母亲因梦见长庚星入怀而受孕,故为他取名李白。李白天资聪慧,性格清奇,嗜酒爱诗,轻视钱财,为人狂放侠义,自号青莲居士。人们见他有飘然出世的气质,称他为“李谪仙”。他不求仕途,一心想遨游四方,看尽天下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美酒。他先登峨眉山,后居云梦泽,又隐居在徂徕山竹溪,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每日酣饮,号称“竹溪六逸”。后来听闻湖州乌程酒极佳,便不远千里前往,在酒肆中畅饮高歌,旁若无人。恰好州司马吴筠路过,听闻这狂放的歌声,派人询问,李白随口吟出四句诗: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吴筠听闻诗句惊喜道:“原来李谪仙在此!我闻名已久,今日何其有幸得遇。”当下便请李白到行斋相聚,一同饮酒赋诗,盘桓了几日。吴筠再三劝说李白进京应试,李白认为近来科举之路全无公道,本不想去。正犹豫时,恰逢吴筠升任京职,即日启程赴京,便拉着李白一同前往京城。

一日,李白在紫极宫闲逛,与少监贺知章相遇,两人互通姓名后,彼此心生爱慕。贺知章当即邀请李白到酒楼,解下腰间的金鱼配饰换酒同饮,尽欢而散。试期将近,朝廷任命贺知章为主考官,又特旨命杨国忠、高力士为内外监督官,负责检点试卷并录送主试官批阅。贺知章心想:“我今日奉命主考,若李太白来应试,定当首荐。但他性格高傲,若与他通关节,反而会触怒他,不肯入试。他的诗文有目共睹,不必通关节自然能中选。只是所有试卷须由监督官录送,我只需嘱托杨、高二人留心照看便好。”于是一面告知杨国忠、高力士,一面托吴筠力劝李白应试。李白被劝不过,只得答应,打点入场。

谁知杨、高二人与贺知章并非同类人,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贺知章收了别人贿赂,有了关节,却来向他们讨人情,便私下商议,专记着李白名字的试卷,偏不录送。考试当日,李白随众入场,这几篇试作对他而言一挥而就,第一个交卷的就是他。杨国忠见卷面上有“李白”的名字,不管好歹,一笔抹倒道:“这等潦草的恶卷,怎能录送?”李白正要争论,杨国忠谩骂道:“这样的举子,只配给我磨墨!”高力士插口道:“磨墨都不配,只配给我脱靴!”喝令左右将李白扶出考场。

李白出得场来,怨气冲天,吴筠再三劝慰。李白立誓:“若他日得志,定教杨国忠为我磨墨,高力士为我脱靴,方出胸中恶气!”这边贺知章在闱中阅卷,暗中选拔了许多真才,本以为李白必在其中,等到放榜,偏偏李白不在榜上,心中十分疑惑。直到出闱,才知是被杨、高二人排挤,此事反因自己的叮嘱而起,贺知章的懊恨自不必说。

且说榜上第一名是秦国桢,其兄秦国模中在第五名。二人是秦叔宝的玄孙,少年有才,兄弟同中高科,人人称羡。殿试之日,二人入朝对策,刚到午时便交卷出朝。家人们接着,行至集庆坊,只听得锣鼓喧天,原来是民间走太平会的队伍。霎时间,看客蜂拥而至,将秦国桢兄弟挤散。等队伍过去,秦国桢不见了哥哥,连家人们也没了踪影,只得独自行走。

正行间,忽然有个童子叫道:“相公,我家老爷有请,在花园中相候。”秦国桢问:“是哪位老爷?”童子道:“相公到了便知。”秦国桢以为是某位朝贵,或许与科名之事有关,不敢推却。童子引他进入一条小巷,穿过一扇小门,走了几步,见一堵极高的粉墙。从墙边侧门而入,只见里面绿树参差,红花绚烂,一条小径由白石子砌成。前方有一池塘,两岸遍植桃花杨柳,池畔彩鸳白鹤成对嬉戏。池上有座小桥,朱栏蜿蜒。走进又一重门,童子随即将门锁上。

门内有一带长廊,庭中千竿修竹,将廊檐映得碧翠。转进去是一座亭子,匾额上题着“四虚亭”三字,落款是“西州李白题”。亭后又是一带高墙,有两扇石门紧紧闭着。童子道:“相公且在此稍坐,主人马上就来。”说罢飞跑而去。秦国桢心想:“这是谁家,竟有如此精美的园亭?”正迟疑间,石门忽然打开,走出两个青衣侍女,看了秦国桢一眼,笑吟吟地说:“主人请相公到内楼相见。”

秦国桢问:“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让女使来相邀?”侍女也不回答,只是笑着将他引入石门。远远望见画楼高耸,楼前花卉争奇斗艳,楼上又走下两个侍女,将秦国桢簇拥上楼。只听楼檐前笼中鹦鹉叫道:“有客来了!”秦国桢举目看那楼上,陈设极其华美,琉璃屏风、水晶帘幕照耀得满楼光亮。桌上博山炉中燃着龙涎香,氤氲扑鼻,却不见主人。

忽然侍女传呼“夫人来”,只见左壁厢一簇女侍拥着一位美人徐步而出。这美人眼横秋水,眉扫春山,杨柳腰轻柔似摆,桃花面艳色如酣。宝髻玲珑,恰合绿云高挽;绣裙稳贴,最宜翠带轻垂,果然是金屋娇姿、香闺丽质。秦国桢见了,急忙想退避,侍女们拥住道:“夫人正欲相会。”秦国桢道:“小生是何人,怎敢轻易与夫人见面?”夫人问:“郎君究竟是何身份,还请通名。”

秦国桢心中惊疑,不敢实说,便将“秦”“桢”二字拆开,谎称:“姓余名贞木,未入郡学,恰逢春游,被童子误引入府,望夫人恕罪,速放我离去。”说罢深深一揖,夫人连忙还礼,一双俏眼打量着秦国桢,见他仪容俊雅、礼貌谦恭,心中十分怜爱,便移步向前,伸出如玉的手,拉着他留坐。秦国桢迟疑退避道:“小生冒昧闯入香阁,蒙夫人不呵斥已是万幸,怎敢共坐?”夫人道:“我昨夜梦见一青鸾飞集小楼,今日郎君至此,正应其兆。郎君将来定当大贵,何必过谦。”

秦国桢只得坐下,侍女献茶后,夫人即命摆酒。秦国桢起身告辞,夫人笑道:“我丈夫远出,此间并无外人,只管住下无妨。况且重门深锁,郎君能往何处去?”秦国桢闻言便放下心来。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着他同坐共饮。席间佳肴美味不可胜数,侍女轮流把盏。秦国桢问:“不敢动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有美人相伴自足怡情,何必多问。”

两人一杯接一杯,直饮至日暮,又点上蜡烛,彼此都有了半分酒意。秦国桢道:“酒已喝尽,可否容小生离去?”夫人笑道:“酒兴虽尽,春兴正浓,怎能言去?今日之会绝非偶然,如此良宵,岂容虚度。”

到了第二天,夫人仍不肯放秦国桢离开,而秦国桢也恋恋不舍,不忍道别。两人就这样流连了四五天。此时殿试放榜,秦国桢考中状元,其兄秦国模中了二甲第一。金殿传胪大典上,众进士齐聚,唯独不见了新科状元秦国桢。礼部上奏请求派官员寻找,玄宗得知秦国模是秦国桢的兄长,传旨道:“不能让弟弟排在哥哥前面,既然国桢不到,就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琼林宴。”秦国模启奏说:“臣弟在延试日出朝,行至集庆坊时,遇上民间集会,人群拥挤,与臣失散,至今未归。臣已派家僮四处寻找,仍无踪迹,心中十分惶恐。如今恳请陛下破例施恩,暂缓琼林宴的日期,等臣弟找到后再补宴,臣不敢冒用他的科名。”玄宗准奏,暂且宽限宴期,命高力士率领役吏在集庆坊一带挨街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两日内找到见驾。

这件奇事轰动了京城,很快传到了夫人耳中。她只当是件新闻,说给秦国桢听:“你可知道外边新科状元不见了,朝廷派高太监沿路寻访,好不好笑?”秦国桢问:“新科状元是谁?”夫人说:“就是会榜第一的秦国桢,本贯齐州,附籍长安,是秦叔宝的后人。”秦国桢闻言,又惊又喜,急忙问:“如今状元不见,琼林宴怎么办?”夫人说:“听说朝廷要把二甲第一的秦国模改为状元,可他推辞了,奏请暂宽宴期,等找到状元再开宴。”

秦国桢听罢,慌忙向夫人跪下求救:“好夫人,救救我吧!”夫人一把将他扶起:“这是为何?”秦国桢说:“实不相瞒,前日初相见时,不敢说出真名,我其实就是秦国桢。”夫人闻言,呆立半晌,对他说:“你如今是状元公了,朝廷正紧着追寻,我不便再留你,只能与你道别了,好不让人苦楚。”说着便掉下泪来。秦国桢道:“你我如此恩爱,日后定有相见之日,不必愁烦。但如今圣上派高太监寻我,这事闹大了,倘若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夫人想了想:“不妨,我有一计。”她叫侍女取出一轴画图展开,只见画上五色绚烂,绘着许多楼台亭阁,还有一位美人凭栏看花。夫人指着画图说:“你到御前,就说遇到一位老妇,称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所在,见到这般美人,被她留住。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她留你数日,不肯自报姓名,也不问你姓名,今日放你出来时,用帕蒙住你的头,让人扶着行走,竟不知往来的门路。你如此奏闻,包管无事。”

秦国桢问:“这是什么画图?画上美人是谁?为何说遇了她便可无事?”夫人说:“不必多问,你仔细看了,牢牢记着,依我所言启奏。我再托人贿赂内侍,从中周旋。本该设席为你送行,但钦限两日寻到,今日已是第二日,不可迟误,只奉三杯吧。”她将金杯斟满酒递过来,泪珠儿不觉落在杯中,秦国桢也凄然落泪,两人共饮了这杯酒。

秦国桢道:“我已告知真名,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让我时时念诵。”夫人说:“我夫君也是朝贵,不便明言。你若不忘恩爱,且图后会吧。”说罢,两人依依难舍。夫人亲自送秦国桢出门,却不是来时的路,从一条曲径打开小门让他出去。

原来这位夫人复姓达奚,小字盈盈,是朝中一位贵官的小夫人。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便有了这般打算,想为自己寻个依靠。

秦国桢出门时已是傍晚,踉踉跄跄走上街坊,只听人们三三两两地传说着新闻:“怎么新科状元不见了,寻了两日还没找到?”“朝廷现在派高公公在城内外寺观、茶坊酒肆、妓女人家各处挨查,像搜捕强盗一样。”秦国桢听了,暗自好笑。

又走过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匆匆行来。秦国桢心忙,不慎冲了前导,军牢们呵喝着举棍欲打,他急忙叫道:“呵呀!不要打!”只听侧首小巷里也有人喊:“呵呀,不要打!”原来骑马的太监正是奉旨寻状元的高力士,他一面亲身追访,一面差人同秦家的家僮分头寻觅,此时刚从小巷出来。那家僮望见主人,正待呼喊,见军牢扭住国桢要打,忙跟着嚷不要打,与国桢的喊声相应。家僮喊道:“我家状元爷在此!”众人闻言一齐拥住,高力士忙下马相见:“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触犯。高某各处都寻遍了,殿元这两日在哪里?”

秦国桢道:“说也奇怪,不知是遇怪逢神,被阻滞了这些时日,今日才得出来,有劳公公寻觅,实在有罪。如今想入朝见驾,还求公公方便。”高力士道:“此时圣驾在花萼楼,可即刻去朝参。”

于是两人乘马同行至楼前,高力士先入内启奏,玄宗宣秦国桢上楼。朝参毕,玄宗问:“卿连日在哪里?”秦国桢依着达奚盈盈的话,婉转奏上。玄宗听了,微微含笑:“如此说来,卿真遇仙了,不必深究。”

原来当时杨贵妃有三位姊妹都有姿色,玄宗因贵妃之故,推恩她们,都赐了封号,称她们为姨: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诸姨常因贵妃宣召入宫,与玄宗谐谑调笑,无所不至,其中虢国夫人更风流倜傥,玄宗常与她亲近,宫中的服食器用她时常蒙赐,玄宗还另赐她一所宅第在集庆坊。这夫人颇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乐,玄宗也有所耳闻,却不去管她。

达奚盈盈的母亲曾在虢国府中做针线养娘,熟知此事,这轴图画也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带来给女儿观玩,画上美人便是虢国夫人的小像。所以秦国桢照着画图说法,玄宗竟疑心是虢国夫人所为,不便追究,却不知是盈盈的巧计脱卸。

玄宗传旨,状元秦国桢既已找到,即刻赴琼林宴。秦国桢奏道:“昨日已蒙陛下改臣兄国模为状元,他推辞不就,今恳请陛下赐改,使臣不致以弟先兄。”玄宗道:“卿兄弟相让,足见友爱。”遂命兄弟二人都赐状元及第,秦国桢谢恩赴宴。内侍捧着两副官袍、两对金花到琼林宴上宣赐,秦家兄弟荣耀无比。

此时已日暮,宴上四面张灯,诸公方才就席,从来都是杏苑看花,今科却是赏灯。玉殿传金榜,竟出了两个状元,真是奇闻异事。次日,两位状元率新科进士赴阙谢恩,奉旨秦国模、秦国桢都任翰林承旨,其余诸人照例授职。

一日,宫中赏花开宴,贵妃宣召虢国夫人同宴。明皇见了虢国夫人,想起秦国桢所奏之语,乘贵妃起身更衣时,私向夫人笑道:“三姨为何私藏少年在家?”谁知虢国夫人近日正勾引一个千牛卫官的儿子藏在家中,听闻此言,以为玄宗说的是这事,便敛衽低眉,含笑说道:“儿女之情,不能自禁,乞陛下免究。”玄宗笑着用手指点她:“姑且饶你这遭。”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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