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凌已经冲到了江晚吟身边,手足无措地想要扶住他:“舅舅!”
见江晚吟面色难堪,他猛地扭头瞪向魏无羡,眼中怒火与惊惶交织:“你这个疯子!被赶回莫家庄还不安分,满口疯言疯语!这些事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他刚才从蓝思追的言语中得知莫玄羽的身份,在魏无羡说话的间隙,已通过那熟悉的面具再次确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看,你舅舅那反应……还不能说明真相吗?”
魏无羡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目光扫过眼前这个小少年——金子轩与江厌离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当年穷奇道截杀中最年幼的棋子,心底却掀不起半分波澜。家族作孽,牵连子孙,这本就是天道轮回最寻常不过的报应。
金凌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迷茫。
魏无羡却不等他回答,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就不好奇吗??兰陵金氏当年昭告天下已将鬼将军挫骨扬灰,可他为何至今还活着?若他真是罪魁祸首,金家岂会容他活到现在?
夷陵老祖就算死,都要垫在江宗主脚下,成全他大义灭亲的美名,那他为何偏偏要杀你母亲?一个毫无修为的弱女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不夜天战场?
你父母的死,最终……到底是谁在坐收渔利?这其中…就真的没有半点阴谋吗?”
金凌的呼吸骤然凌乱,眼睛里翻涌着恨意与惊愕。
魏无羡唇角微扬,眼底却浮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不想和金凌有太多纠葛,不愿再被旧日的恩怨裹挟,可看着对方被金氏精心编织的谎言蒙蔽,又忍不住想撕开那层虚伪的假象。
——金凌本该知道真相。
可也就仅此而已了。对于金凌,他不会像对蓝氏小辈那样尽心相护,更不会像对蓝忘机那样倾尽信任。
金凌骨子里流着兰陵金氏的血,言行间刻着江晚吟的烙印,是当年那场算计里最无辜却也最讽刺的棋子。魏无羡只希望他有机会看清真相,但更多的……便没有了。
他这些话看似是对金凌说得,可字字句句却如尖刀般直指江晚吟。魏无羡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他想看看,这个当年对他赶尽杀绝,却对金氏处处退让、欺软怕硬的江大宗主,究竟会作何反应。
山林间忽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江晚吟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真相及质问震得说不出话来,原先对夷陵老祖和鬼将军的憎恶与恐惧,此刻都化作了难言的震撼与迷茫。
魏无羡扔下两个惊天大雷,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满意地勾起嘴角,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温宁闻声而动,身形如鬼魅般掠起,转瞬间便隐入山林深处。
无人察觉,就在温宁身影消失的刹那,魏无羡心念微动,已将他悄然收入自己的神魂空间,等到合适时机,他再帮温宁恢复神智。
围观修士眼见鬼将军遁入山林,如蒙大赦般长舒了一口气。除了极少数人,他们并未意识到魏无羡的口哨与鬼将军之间的关联。
时隔经年,夷陵老祖早已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说,但真正见识过他手段的人寥寥无几。那些见过他出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剩下的也都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走吧。” 魏无羡转头看向蓝忘机,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松释然。
蓝忘机眸光一沉,忽然伸手扣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脸颊贴在他耳侧。避尘应声出鞘的刹那,蓝忘机已带着人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两人已立于剑上。
“回姑苏。” 蓝忘机对下方众弟子沉声吩咐,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蓝思追等人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含光君已携着“莫玄羽”御剑远去。蓝景仪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道:“思、思追,含光君他刚才是不是抱着莫前辈……”
蓝思追望着天际那道渐行渐远的剑光,若有所思:“先回云深不知处再说。”
高空之上,魏无羡刚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中缓过神。背后传来的体温灼热如火,耳边交织着呼啸的风声和蓝忘机沉稳的呼吸。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蓝二哥哥,这么着急带我回去?莫不是怕我再跑了?”
蓝忘机的手臂骤然收紧了几分,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喉间滚出沉沉一声:“魏婴……”
这一声唤得极重,带着压抑了十六年的心疼与悔恨,藏着几不可察的颤栗和惶恐。这一次,不再是午夜梦回时的幻影,此刻他真真切切地,将失而复得的珍宝拥在了怀中。
魏无羡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心头蓦地一软,微微侧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具几乎贴上蓝忘机的脸颊,他干脆抬手一拂,指尖灵光微闪,面具顿时消失不见。
他眼角含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都过去了。蓝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近在咫尺的容颜,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明媚而温暖,仿佛十六年前的腥风血雨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他从未真正离开过。
蓝忘机心尖一颤,鼻子有些发酸,突然按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
那在心头盘旋了十六年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坚定:无论这人对他怀着怎样的情感,他都不会再放手了。能这样守在魏婴身旁,对他来说,已然足够。
纵使隔着几层衣料,魏无羡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要撞破胸膛。
“疼。” 蓝忘机低声道,素来清冷的嗓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一个字,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剜进魏无羡心口。他知道蓝忘机说的是什么——是心疼他当年剖丹之痛,是悔当年不夜天未能护他周全,更是恨自己未能早些知道真相。
魏无羡眼眶发烫,愈发觉得十六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简直混账透顶,他轻声道:“那时候......其实也没那么疼。比起后来孤立无援的日子,剖丹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蓝忘机周身灵力骤然凝滞。魏无羡望着他血色尽褪的唇,眼中满是心疼:“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看你伤心更让我心痛。”
话音刚落,蓝忘机呼吸一滞,连脚下的避尘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魏无羡利落地转身抱住他的腰:“蓝湛,御剑呢,专心点!”
这人还是这般没心没肺地肆意撩拨,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随口一句话,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在自己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蓝忘机分明能感受到怀中人对自己的在乎,可想起十六年前他那般决然地放手,又不敢确定,自己在他心中是否真的那么重要,这人当真会为自己停留吗?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却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人又会消失不见。
感受到他的不安,魏无羡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认真:“我在这儿呢,不会再走了。”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魏无羡眯眼望着远处渐渐显现的姑苏轮廓,忽然觉得,这时候觉醒,似乎也不算太差。
他忽然开口:“蓝湛,回去后,我把这些年的事都说与你听。”
蓝忘机眸光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魏无羡得寸进尺地笑着靠在他肩上,惬意地闭上眼睛:“不过你得答应我,听完不许黑着脸生闷气。”
蓝忘机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魏无羡轻笑出声,他太了解这个闷葫芦了,这人哪舍得生他的气,只怕又要将万千心疼化作更深的自责,愧疚自己做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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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避尘降落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前,蓝忘机揽着魏无羡轻盈落地。魏无羡指尖微动,那半张面具又重新覆在脸上—— 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他不能让蓝忘机因自己再受非议,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忘机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转而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魏无羡转头看了眼他紧绷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反手悄悄握住他的手掌。蓝忘机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抽回手。
两人就这样沿着青石阶缓步而上,沿途遇见的蓝氏弟子无不瞠目结舌,向来不与人触碰的含光君,此刻竟与一个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并肩而行,举止亲密。交握的双手在那宽大的袖袍下若隐若现,莫非……?
弟子们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蓝忘机冷冽的目光冻得慌忙垂首行礼,匆匆退避。
魏无羡见状,忍不住笑道:” 看来这十六年,含光君的威仪更胜从前啊。“
蓝忘机眸色忽然黯淡下来,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沉郁:“十六年,足够沧海桑田。”
魏无羡心头一紧,微微叹息一声,任重而道远,看来二哥哥那些经年累月的心伤,还需要漫长的时光细细抚平。
直到踏入静室,蓝忘机紧绷的神色才终于稍稍缓和。
魏无羡随手摘下面具搁在案几上,懒散地支着下巴斜倚在桌边。蓝忘机沉默地取来山泉水,指尖灵力轻点便引燃了茶炉,待水汽氤氲时才端坐在他身侧。虽然垂眸不语,但魏无羡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的执着——这人正在等他开口。
他思绪飞转,正想着怎么措辞。一时间,静室内静寂无声。
直到茶炉发出细微的“咕嘟”声,魏无羡才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蓝忘机,打破了沉默:”蓝湛,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蓝忘机骤然抬眸,瞳孔微微放大,眼中的惊愕难以掩饰,他唇瓣几经开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何意?”
“此事过于奇妙。” 魏无羡换了个更靠近他的姿势,“当初我坠落悬崖时,放任万鬼撕裂了我的魂魄,却有一缕执念阴差阳错缠上了你的抹额。从此便一直寄居在其中,懵懵懂懂地,陪着你走过了十六年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