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惴惴不安时,温若寒那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块巨石砸进刚刚平静的湖面:
“魏婴,江家如此待你,其心可诛,其行当灭!如今真相大白,你打算怎么做?只要你一句话,本座便可代劳,让云梦江氏,从此在仙门中除名!”
他眼神锐利,带着独有的霸道与杀伐之气,仿佛只要魏无羡一点头,他立刻就会下令,将已是千夫所指的云梦江氏碾为齑粉。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魏无羡身上。
江枫眠面无人色,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中充满了惊惧与最后一丝挣扎。江晚吟猛地抬头,眼中是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江厌离更是泪流满面,几乎要瘫软在地,哀哀地望向魏无羡,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魏无羡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江枫眠的虚伪算计,恨虞紫鸢的狠毒刻薄,恨那些年被蒙蔽、被磋磨的日日夜夜。
可当真要因此便将整个云梦江氏连根拔起吗?让那些或许并不知情的普通弟子也一同陪葬吗?
莲花坞里,终究也曾有过他奔跑嬉闹的影子,有过他以为可以抓住的、虚假的温暖……
他眉头紧锁,嘴唇抿得发白,一时难以抉择。过往被强行植入的“恩情”与血淋淋的真相激烈交锋,让他心潮翻涌,难以平复。
“我……” 他张了张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挣扎的涩意。
就在他心绪不宁、难以决断之际——
异变陡生!
高悬的天幕像是感应到了他内心的矛盾,骤然间,一道凝练的银色光柱,如同九天银河倾泻,精准无比地笼罩住魏无羡全身!
“魏婴!” 蓝忘机心头一紧,下意识将他拥得更紧,却被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震慑,屏息凝神。
魏无羡置身于银光之中,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暖流汹涌而入,彻底洗涤了他的四肢百骸,悍然砸碎了他记忆深处那层模糊的屏障!
无数清晰而鲜活的画面,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镜,骤然映现——
父亲魏长泽将他扛在肩头,指着远山,声音爽朗:
“阿婴你看,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如这山峦,挺拔坚韧,守护心中的道!”
那身影高大挺拔,透着洒脱与坚毅,绝非什么“家仆”!
母亲藏色散人将他搂在怀中,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
“阿婴,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她顿了顿,语气转而清冽,
“但世间并非尽是善意。若有人欺你、瞒你、负你,你也不必拘泥什么君子之风。咱们抱山一脉,讲究的是快意恩仇,有怨报怨,有德报德。
打得过,当场便报了;打不过,也要让他知晓,此仇已记下,来日方长!总之一句话,莫要让自己受了委屈,平白吃了亏去!”
她肆意洒脱,眼眸清澈明亮,笑容温暖如阳光,绝不是虞紫鸢口中的“乡野村妇”!
有父母相伴游历的趣事,一家三口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猎来的食物,其乐融融……还有父母遇难前的郑重交待……
那些被遗忘的温暖和父母的谆谆教诲,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回,如此真切,如此刻骨铭心!
他也清晰地记起了流落夷陵街头时,那几个时常在角落窥视的紫衣身影,他们欺他年幼懵懂,竟从未乔装改扮……
原来,所谓的“偶然寻回”,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等待!
与此同时,一些前所未见、精妙绝伦的修炼法门与心得,似乎与他自身的天赋极为契合,静静地悬浮在脑海中,等待着他去探索和消化。
银光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收敛于天幕之中。
魏无羡缓缓睁开了眼睛。
“魏婴,可还好?” 蓝忘机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魏无羡一边感受那困扰他多年的滞涩与隐痛彻底消失,一边看向蓝忘机,语气轻快而响亮:
“蓝湛!我的伤……我的伤势竟然全好了!我感觉现在浑身都轻飘飘的,特别舒服!”
蓝忘机一直在担忧他的状况,此刻见他眼神清亮,笑容明媚,不似作伪,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清冷的面上虽未大幅变动,但那双琉璃眸中瞬间漾开一抹暖意与欣喜,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他微微点头,声音低沉柔和:“嗯。”
“快!七长老,再为魏婴仔细探查一番!” 蓝启仁见状,立刻出声,语气中满是激动和关切。
七长老不敢怠慢,再次上前,手指搭上魏无羡的腕脉,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
这一次,他的表情从严肃转为惊愕,随即化为彻底的震撼与狂喜!他收回手,面向蓝启仁和全场关注的目光,声音微微拔高:
“确凿无疑!魏公子经脉中那股破坏性的雷电之力已荡然无存,以往所有沉疴暗伤也尽数被修复!如今灵脉畅通无阻,气血旺盛充盈,根基稳固更胜往昔!简直是……简直是脱胎换骨,神迹啊!”
“太好了!”
“上天保佑啊!此乃我修真界之幸啊!”
确认的消息传来,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庆幸和欢呼。
聂怀桑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魏无羡的手臂,声音因为狂喜而拔高,几乎是在大喊:
“魏兄!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了!你不用死了!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着魏无羡的胳膊,眼圈都有些发红,显然是真情流露,为好友挣脱死劫而由衷高兴。
蓝忘机看着聂怀桑紧抓不放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念及他是真心为魏婴欢喜,并未出言制止,只是那周身的气息,不免又冷冽了几分。
无数道看向魏无羡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灼热和复杂。
这可是受天幕厚待、降下神迹眷顾的人啊!伤势瞬间痊愈,根基重塑……这等殊遇,闻所未闻!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本就是神明转世,万界之主,得天独厚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一时间,敬畏、羡慕、结交之心,在众人心中疯狂滋长。
也正是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魏无羡脸上的喜悦渐渐沉淀,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江家方向。方才因伤势痊愈而短暂的轻松,并未消解他心中因过往真相而燃起的怒火。
他回想起刚才银光中恢复的记忆碎片,所有的迷茫和挣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冰冷而清晰,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嘈杂:
“温宗主好意,魏婴心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目光锐利地射向江枫眠:
“江宗主,我全都想起来了。当初你用我父母的消息,将我引至莲花坞。在我无意中偷听到你的谋划,想要逃跑时,你纵容虞紫鸢用紫电伤我神魂,毁我记忆。
云梦江氏于我有‘收养’之名,却行掌控迫害之实。江枫眠,你假仁假义,以温情为枷锁,想将我驯化成你江家死士!”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鸣!
“我的天!竟然是骗去的?”
“用人家已故父母的消息做诱饵……这、这也太下作了!”
“真是……真是脸皮之厚,心肠之黑,堪称仙门之最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芒,刺向摇摇欲坠的江枫眠,那其中的鄙夷和唾弃几乎要凝成实质。众人都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到了极点,连与他同处一片天地都感到污浊!
魏无羡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种‘恩情’,我魏无羡不需要!今日,天幕已将我这身暗伤治好,念你终究将我养大,教我修炼,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自今日起,我魏婴魏无羡,与云梦江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日相逢,便是陌路!”
他话音落下,仿佛有无形的枷锁应声而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至于江家未来如何……”
魏无羡语气淡漠,带着一种局外人的疏离,“自有仙门公论,是兴是衰,都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是清算旧账,还是就此揭过,诸位宗主自行决断即可,不必再问我。”
若是他真的选择借温若寒之手进行血腥报复,恐怕修真界的风向又变了,渐渐开始同情弱势的江家。
既然如此,那就当众斩断一切,将江家的命运抛还给整个仙门百家。他相信,以江家这样的家风和心性,败落只是迟早的事。
江枫眠听到那字字诛心的控诉、众人毫不掩饰的鄙夷议论,以及最后“恩断义绝”四个字,身体猛地一晃,险些要昏死过去。
江晚吟和江厌离慌忙扑上前,场面一片混乱,却再也引不起魏无羡心中半分波澜。
温若寒看着魏无羡,眼中激赏之色更浓。恩怨分明,干脆利落,手段高明,不错。
蓝忘机紧紧握着魏无羡的手,无声地传递着他的支持。他的魏婴,终于彻底挣脱了束缚。
而魏无羡,在说完那番话后,不再看江家那边一眼。他微微侧头,对上蓝忘机关切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从此刻起,他就可以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了。
就在这时,停滞许久的天幕再次流动起来。
【蓝景仪见目的已然达到,便也不再多言,朗声宣布:
“好了,今日的讲学就到此为止。下一次课,我们讲述神尊少年时期的故事。”
“是!恭送锐言君\/蓝副院长!”
学子们齐声应道,恭敬地躬身行礼,随后才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序散去。
聂清辞跟林凡招呼了一声,牵着魏蓝,随着人流走出学堂,将她送回聂怀桑在学院深处的院落。
刚踏进院门,便见梨花树下立着一道修长的白衣身影。
魏蓝眼睛一亮,立刻松开了聂清辞的手,欢快地跑了过去,清脆地喊道:“大哥!”
蓝影转过身,自然地将魏蓝揽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清冷的眸光里染上一丝暖意。
聂清辞赶忙上前,躬身行礼:
“清河聂氏聂清辞,见过玉清仙君。”
蓝影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清越平和:“不必多礼。你便是怀桑叔叔的侄孙?”
“回仙君,正是晚辈。” 聂清辞恭敬应答。
蓝影微微颔首:“既是怀桑叔叔的晚辈,便不是外人,不必如此生疏。你以后唤我一声师叔即可。”
聂清辞从善如流,再次躬身行礼,语气明显亲近了几分:“是,清辞多谢影师叔。”
蓝影掌心一翻,一支通体莹白,笔杆隐有流光闪烁的玉笔便凭空出现。
“听闻你心向文道,有志于此。此笔名‘浩然’,是我前日炼制的小玩意儿,于温养文心、疏导灵气略有助益,便赠予你吧。”
聂清辞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影师叔,这太珍贵了,晚辈……”
蓝影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既是给你的,便收下。望你持此笔,坚守本心,莫负文道。”
见推辞不过,聂清辞再次深深一揖,双手接过那支“浩然”笔:
“晚辈……多谢影师叔厚赐!定不负期望!”
蓝影略一点头,不再多言,牵起魏蓝的小手,温声道:“明卿我先带回去了。”
聂清辞心思通透,立刻转向魏蓝,笑着拱手:“恭送小师姑。”
魏蓝被这新奇的称呼逗得咯咯直笑,学着小大人的模样摆了摆手:“清辞师侄,明天见啦!”
她乖乖跟着哥哥走了两步,才仰头问道:“大哥,二哥怎么没来呀?”
“父亲和爹爹今日出关了。”
蓝影解释道,语气柔和了些许,“你二哥性子急,已先一步去了无极峰。”
“呀!父亲和爹爹出关了?”
魏蓝顿时欢呼一声,琉璃般的眸子亮得惊人,“太好啦!我们快走,终于能见到爹爹和父亲了!”
蓝影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如白梅初绽。
下一瞬,在聂清辞崇敬的目光注视下,两人身影如水波般轻轻一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落之中。】
天幕中,蓝景仪宣布下一次课将讲述神尊少年时期的故事。
演武场上,众人紧绷的心神随着这堂“课”的结束,也稍稍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烈的期待与好奇。
“少年时期……那岂不是很快就能知道未来更多细节了?”
“不知会讲到哪些事情,真是令人心痒难耐啊……”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众人的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和期盼的神色。
能提前预知未来,尤其是关乎这位神尊转世和整个仙门走向的大事,这种诱惑无人能够抗拒。
魏无羡听着周围的议论,脸颊微微发热,他晃了晃蓝忘机的手,压低声音,带着点窘迫和撒娇的意味:
“蓝湛,你听见没?这光幕怎么总是逮着我一个人说啊?从小到大,那点事儿岂不是都要被翻出来讲一遍?这样我以后在你面前,岂不是毫无秘密可言了?”
蓝忘机侧眸看他,见他虽嘴上抱怨,眼神却清亮,并无真正恼意,便知他更多是不好意思。
他收紧了握住魏无羡的手,声音低沉而平稳:
“能预知未来,规避风险,也并非坏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于我而言,无论过去未来,你始终是你。”
魏无羡听了,心里那点小小的别扭瞬间烟消云散,他眨了眨眼,故意瘪瘪嘴,语气却轻松起来:
“那好吧,反正丢脸也是以后的事儿,现在……嘿嘿,有蓝二哥哥陪我一起听,好像也不错?”
天幕影像流转,画面跟随着聂清辞和魏蓝,来到了那处熟悉的、栽着梨花树的院落。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当看到那个背对着镜头、身姿修长挺拔的白衣人时,许多人心头便是一动。
而当魏蓝那一声清脆甜糯的“大哥”唤出,那白衣人闻声转身时——
“!!!”
整个演武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刹那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