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种情况最多会出现在皇权不稳皇帝性弱时期。
皇权,注定是要一步一步走向集中。
世家再如何铁打不动,最终都只能匍匐在皇权之下。
京中在因后位一事争论不休,自然无法料到此时的南边出了大事。
顺德二十一年七月十一,余州的民役突然爆发小规模冲突。
一伙暴役冲进盐运使府邸,趁乱将盐运使斩于剑下。
暴民本不成气候,但因事发突然,盐运使府根本来不及准备,等将人拿下后,盐运使也没了气息。
事情传到平京,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无他,盐运使,掌盐运盐税,从三品要职,且,姓杨。
朝堂之上,杨家一派的官员气得满脸通红,杨勋脸色发黑。
“陛下,杨盐使乃先帝肱骨之臣啊!为大邺盐事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如今死相惨烈,实乃恶民性暴虐,该当斩首示众,以安众臣之心!”这是杨家身后的小喽啰替杨勋发声。
“是啊陛下,此事兹事体大,该当严惩,如若不然,咱们日后外任的官员岂不得个个提心吊胆?”这是与杨家交好的官员说的。
闳稷坐在上首,眼神逡巡着底下众人,神色自若。
“臣倒觉得不必如此急切,此事该细审。”沈喻冷声上前一步:“盐运使府本该层层把守,岂容一伙什么都不懂的暴民随意闯进去,还能恰好杀害杨盐使?”
“既要杀害,总有缘由,若不查透便杀人,那官府与那群暴民又有何异?”沈喻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方才出声的人一时哑然,都悻悻住口。
杨勋抿了抿唇角,神色有些不好。
闳稷点点头,随后视线落在杨勋身上,忽地开口:“杨爱卿,盐使是你弟弟,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办?”
杨勋回神,想了想跪地叩首:“回陛下…老臣弟弟死在任上,此番也可算是为主效忠,只是…”杨勋语气哽咽:“还请陛下为老臣,为老臣弟弟,亦是为了大邺外任的同僚做主,详查此事!”
做盐运使的手脚哪个能真的干净?此时杨功突然出事,若要详查,又哪禁得住?
可再不乐意,别人都说详查了,于情于理杨勋都不能说一个不字。
杨勋心中百转千回,此番只怕杨功不仅保不住身后名,反倒还得惹到他身上。
杨勋略略抬眼看上首的人,脑子在疯狂地转。
为避嫌,陛下绝不可能让杨家的人再去参与,杨家和余州太守没有交情,那…
“是该查。”闳稷忽忽出声,杨勋的思路一下被打断。
闳稷看着他:“杨爱卿,既如此,便让杨二郎替朕去瞧瞧?”
杨…杨二郎?
杨二郎前年出任大理寺少卿。
又是一个实缺。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除了闳稷的近臣外,其余面色都惊诧不已,杨勋脸上也不可置信起来。
“陛下,这不合规矩!该避嫌的。”沈喻也不赞同:“杨盐使是杨少卿的叔父,若因亲戚之系而误造冤案,这…”
“沈卿。”闳稷摇摇头有些不赞同:“杨家之人岂是你所说的这般小人?朕信任杨少卿能办好此事,杨侍中,你觉得呢?”
闳稷对着杨勋一派信任询问的模样。
大理寺少卿亲自走一趟,这是对杨家的重视,皇帝都信任,还有什么理由推辞?
杨勋看着闳稷脸上的笑意心里忽然直发毛。
也就是这一瞬间,脑子一闪,忽地茅塞顿开。
南边不是没他人手,若有暴动,他该早知道,早知道就能早有安排。
可如今…暴动必然是真的,但这消息又恰好卡住他。
……杨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首的人,这是早有准备啊!
要去查,自然得将盐使府翻个遍,该瞒的东西哪里瞒得住?
若他儿子查出来,杨家贪污受贿的名声跑不掉。
可他若查不出,那自有旁人查,到那时,他儿子便是包庇,结党营私的罪更是要命,别说实缺了,再大的官都得撸下去。
这事就是冲着杨家去的,但怎么看闳稷都占了个理字。
闳稷看着杨勋满头大汗的模样,知道这是反应过来了。
不意外,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能是蠢人?
确实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把杨家架在火上烤。
此时的杨勋脑海里飞速地转,他想了个遍也想不到闳稷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南边布的棋。
杨勋咬着牙,看着上首的闳稷依旧一副笑模样,头终是堪堪往下一拜。
“陛下信任,臣与犬子自当鞠躬尽瘁…”
闳稷的意思在场反应过来的人也不少。
有幸灾乐祸杨家的,当然也有复杂看向闳稷的。
闳稷点头,对杨勋的反应很满意:“杨家忠心,先帝就常与朕说你们是大邺肱骨,朕都清楚,放心,等查清楚了,该杀的杀,自当还你们一个公道。”
杨家人亲自去查,查了就给做主,足够重视也足够倚重。
但杨勋心里已经直发凉,只能讷讷应是。
今日朝会,也是少见的没再提立后一事。
等下了朝,闳稷又召孙悫忠乾元殿议事。
从前的九极殿上了钥,如今的天子居所在乾元殿。
孙悫忠来时闳稷在批奏折。
“立后一事,你如何看?”闳稷让人给他赐座,自个儿则头都没抬。
孙悫忠坐在下首,闻言沉默片刻,接着拱手:“陛下家事,没有臣子置喙的余地。”
“你懂这个道理,但有些人好像不懂。”闳稷知道孙悫忠的想法,从前谨慎,象城一战之后只会更谨慎。
孙悫忠叹了一声:“陛下,杨勋是三朝老臣,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那便由定国公你亲自去让他转转弯。”闳稷看了他一眼,随即递给他一本折子:“再让杨勋好好瞧清楚。”
孙悫忠接过,闳稷朝他点头,意思就是能看。
才一翻看,孙悫忠就差点拿不稳。
“谋…谋逆?陛下,这…”孙悫忠大惊。
闳稷往后靠了靠,朱笔的笔杆轻轻敲在龙案上:“三朝老臣,有机会当摄政大臣,自然是想争上一争,不过他还是聪明,没真这么办。”
孙悫忠缓了一口气,随即又仔细去看奏折。
其实就是闳训出事那段时日,杨家底下人都觉得该拥立七皇子,七皇子年纪小,若要等亲政还有十多年,这里头的诱惑太大,起了贼心很正常。
“去告诉他,雁过留痕,没成事不代表没痕迹。”闳稷摇摇头轻笑:“三朝老臣,若知趣些,朕愿意给他体面的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