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立于营门前的点将台上,双手负后,遥望那座浸透了将士鲜血的山岭。山巅残雪未尽,夕阳余晖下,峰峦被染上一层暗红,宛若尚未干涸的血迹。
“将军,昨夜奇袭,折损颇重。”副将李信趋至王坤身侧,声音压抑,“石破军战死,精锐折损逾千。军中士气……”
王坤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晓。”
老将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让李信无端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王坤治军数十载,何曾遭遇过这般挫败?
“传令各营主将,午时至中军帐议事。”王坤的手指在腰畔的铁鞭柄上轻轻叩击数下,“另外,去请武威将军赵雷,便说本将有要事相商。”
赵雷,北玄军中以勇力闻名的悍将,身长八尺,膂力过人,一杆亮银盘龙戟鲜有敌手。此人素来桀骜不驯,便是王坤,平日里亦要让他几分。
午时三刻,中军大帐。
王坤端坐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帐内十余名将领。这些久历沙场的宿将,此刻面上皆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霾。
“诸位,昨夜一战,岳麓山之险,苏寒军之备,想必都已了然。”王坤端起案上茶盏,指节微微泛白,“强攻,非智者所为。”
一名性急的偏将忍不住开口:“将军,那依您之见……”
“本将自有计较。”王坤放下茶盏,目光转向帐中身形最为魁梧的赵雷,“武威将军,可还忆得当年雁门关外,你我二人是如何阵前挫败强敌?”
赵雷那双铜铃般的巨眼猛地一亮,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大腿:“哈!将军是说——斗将!”
“正是。”王坤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我北玄将士,素以勇武冠绝天下。苏寒帐下,纵有些许新奇器械,若论阵前搏杀,岂能与我北玄儿郎相较?”
帐中众将闻言,先前凝重的神色一扫而空,眼中纷纷燃起战意。
赵雷霍然起身,声若洪钟:“将军所言极是!什么南境火器,不过是些取巧的玩意儿!真刀真枪放对,他们算得了什么!”
“传我将令!”王坤亦缓缓起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午时,于两军阵前,向南境军搦战!”
次日清晨,岳麓山南麓晨雾尚未散尽,一阵急促而沉闷的战鼓声便已打破山谷的宁静。
神威军中军大帐内,辛弃疾正凝神审视着夜间斥候传回的敌情,杨再兴则在一旁仔细擦拭着他的那杆大黑铁枪。
“报——!”一名传令兵疾步入帐,神色略显古怪,“启禀二位将军,北玄军……有异动!”
杨再兴放下手中的细麻布,浓眉微蹙:“又要夜袭不成?”
“并非夜袭!”传令兵禀道,“他们……他们在阵前列阵,擂鼓呐喊,似乎……似乎是要搦战!”
辛弃疾与杨再兴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
“走,去看看。”
二人快步出帐,登上临时搭建的望楼。只见山下平川之上,北玄军军容整肃,旌旗林立。阵前,一员身披璨金锁子甲、手持亮银盘龙戟的大将立马横刀,在晨曦下显得格外刺眼。
“南境鼠辈,可敢出阵一战!”那金甲大将声如雷震,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音,“尔等主帅苏寒,只会龟缩山林,使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可有胆魄遣将出阵,与我等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杨再兴闻听此言,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中长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匹夫敢辱我主公!”杨再兴咬牙,怒火中烧,“稼轩,待我去会会这狂徒!”
辛弃疾伸手按住杨再兴的肩头,沉声道:“再兴稍安勿躁,王坤此举,必有深意。”
“南境懦夫!”山下北玄将领的吼声再度传来,更加嚣张,“莫非连个敢应战的都没有!也配在此称王称霸!我北玄健儿,随意一人出马,便能杀得尔等片甲不留!”
杨再兴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振臂,挣脱辛弃疾的手:“稼轩!此等羞辱,岂能再忍!”
辛弃疾沉吟片刻,缓缓颔首:“王坤行此险招,定有所图。不过……”他目光转向杨再兴,带着一丝考量,“若能阵前连斩其将,确可大挫敌军锐气。”
“再兴愿往!”杨再兴抱拳,声如金石,“定要让这些北玄蛮子知晓,我南境儿郎的枪有多利!”
“好!”辛弃疾猛地一拍案几,“传令神机营,挑选精锐射手,于斗将场周遭高处隐蔽。若北玄军有任何异动,不必请示,立斩不饶!”
片刻之后,杨再兴全身披挂,黑色磐龙甲,手持大黑铁枪,胯下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如一道闪电般冲出营门。
“北玄狂徒!南境杨再兴在此,谁来送死!”
杨再兴纵马驰下山坡,长枪斜指,声震四野。山上传来南境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
北玄阵前,赵雷见对方遣将出战,不禁纵声狂笑:“好好好!总算来了个不怕死的!本将还以为你们要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他催动胯下火龙驹,迎上前来,手中亮银盘龙戟遥指杨再兴:“本将北玄赵雷!来将通名,本将戟下不杀无名之辈!”
“南境杨再兴!”杨再兴声若龙吟,毫不示弱,“今日便拿你的首级,祭我神枪!”
话音未落,二人已同时催马,如两道疾电般向对方冲去!
“杀!”
长枪与大戟在半空中轰然相撞,迸射出耀眼的火星,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两匹神驹交错而过,尘土飞扬。两员大将各自勒马回旋,目光如电。
赵雷只觉虎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暗自心惊:这南蛮子好大的气力!
杨再兴则面色如常,手中大黑铁枪在空中挽了个枪花,枪尖吞吐不定,遥指赵雷:“北玄上将,不过尔尔!”
“竖子找死!”赵雷勃然大怒,手中盘龙戟发出一声怒吼,化作一道银色匹练,挟着风雷之势,直取杨再兴胸前要害。戟未至,凌厉的劲风已刮得人面颊生疼。
杨再兴双眸微凝,不闪不避,手中大黑铁枪如灵蛇出洞,枪尖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戟刃的七寸之处。
“铛!”
赵雷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自戟杆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盘龙戟险些拿捏不住,心中更是骇然:此子枪法,竟如此精妙!
杨再兴抓住战机,枪出如龙,连环三刺,枪影重重,如梨花散雪,瞬间将赵雷笼罩其中,逼得他手忙脚乱,只能勉力招架。
“噗嗤!”
枪尖在赵雷肩甲上划出一溜刺目的火花,伴随着甲叶碎裂之声。若非他身上甲胄精良,这一枪足以洞穿他的肩胛。
“败了!赵将军败了!”北玄军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而山上的南境军阵中则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赵雷面色铁青,自知今日已然落败,心中羞愤交加,拔马退回本阵。
王坤面沉似水,看着这一幕,只是冷冷挥手:“陈汤!你上!”
一名使一口鬼头大刀的猛将策马而出,此人面容黝黑,目光凶悍,正是王坤帐下以勇猛着称的宿将陈汤。他一言不发,径直拍马舞刀,向杨再兴发起猛攻。
杨再兴见又一员敌将出阵,胸中战意更盛。他长啸一声,手中沥泉枪一振,如猛虎下山般迎向陈汤。
刀枪瞬间相交,火花迸溅。陈汤刀法大开大合,势沉力猛,每一刀都带着裂石开山之威,卷起阵阵恶风。但杨再兴枪法愈发灵动迅捷,一杆沥泉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枪影层叠,守得密不透风,时而又如毒蛇吐信,角度刁钻狠辣。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雨。两人激斗二十余合,陈汤渐渐感到力怯,刀招也开始散乱。杨再兴猛然间长枪一收,枪身微弓,继而如满月崩弦般骤然前送!
“噗——!”
枪尖撕裂甲胄,自陈汤前胸透入,后心穿出。陈汤双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自马上轰然栽落。
“陈将军!”北玄军中再次传来惊呼,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恐惧。
王坤脸色愈发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再度挥手,声音中已带着一丝颤抖:“高行周!”
第三员大将应声出阵,此人乃王坤麾下亲卫统领,一手家传枪法亦是精湛,向来深得王坤信任。但杨再兴此刻已然杀红了眼,战意攀升至顶峰,手中沥泉枪愈发神勇,每一招都带着必杀之意。
高行周虽然枪法不俗,竭力抵挡,但在杨再兴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下,支撑了三十余合,终因一个破绽被杨再兴抓住,一枪挑落马下,生死不知。
“好!杨将军威武!”山上的南境将士已然彻底沸腾,欢呼呐喊之声如同滚雷般在山谷间回荡,震得山石簌簌作响。
杨再兴横枪立马于阵前,枪尖斜指,遥望北玄军阵,朗声喝道:“还有谁敢来送死!”
这一声断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北玄军头顶,方才还喧嚣的军阵瞬间为之一寂。
王坤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