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北麓,北玄军大营。
王坤背手立于帐前,目光透过帘隙,射向远方那座沉默的巨峰。夜风呼啸,卷得帐布猎猎作响,营中篝火摇曳,将他的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将军,各营已依令行事。”一名心腹偏将步入帐中,低声禀报。
王坤缓缓转过身,眸中掠过一丝寒芒:“岳麓山险峻,强攻徒增伤损。既然如此,便与他们慢慢消磨。”
他行至案前,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传令,自今夜始,各部轮番袭扰。一营佯攻东侧,二营滋扰西径,三营夜探南坡。不必强求突破,务使其疲于奔命。”
“将军此计甚妙,”偏将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如此一来,南境军日夜不宁,旬月之内,锐气必挫。”
王坤摆了摆手:“去吧。告诫各部,此为疲兵之策,戒骄戒躁,切勿贪功。”
夜色渐浓,岳麓山防线上的哨兵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山风吹过林梢,草木簌簌,任何异动都可能是敌军的先兆。
“咻——”
冷箭破空,一名南境哨兵肩头中箭,他闷哼一声,忍痛敲响了示警的铜锣。
“当!当!当——”
急促的锣声划破夜的寂静,防线立时警醒。火把次第点亮,兵刃寒光闪烁,将士们疾速奔赴各自战位。
“西路发现敌踪!”一名队正高喝,“约莫百余人,正向三号哨卡潜来!”
杨再兴自浅眠中惊起,不及披挂整齐,只提了长枪便冲出营帐:“儿郎们,随我来!”
数十名亲卫紧随其后,踏着残雪,向西路疾驰。朦胧月色下,只见一队黑影正沿着山道悄然逼近。
“杀!”杨再兴厉喝一声,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取为首的北玄士卒。
那士卒举刀格挡,却被枪上传来的巨力震得虎口欲裂,手中钢刀险些脱手。
“噗——”
枪尖已透甲而入,殷红的血沿着枪杆滑落,在雪地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暗色。
“退!速退!”其余北玄士卒见状不妙,立时作鸟兽散。
杨再兴正欲追击,一名亲卫急忙劝阻:“将军,提防有诈!”
话音未落,东路亦传来厮杀之声。杨再兴暗自咬牙:“北玄鼠辈,倒是有些手段!”
接连数日,北玄军小股部队袭扰不断。时而是十数人的斥候,时而是百余人的突袭队伍,甚至偶有孤身前来摸哨的死士。南境军疲于应对,将士们大多双目布满血丝,神色困顿。
第四日黄昏,神威军中军大帐。
辛弃疾手捧热茶,眉头微蹙。杨再兴坐于一旁,仔细擦拭着枪锋上的血迹。
“稼轩,这般下去,非长久之计。”杨再兴将长枪靠在架上,“将士们已连日未得安寝。再如此消耗,不等北玄大举攻山,我军士气便要受损。”
辛弃疾放下茶盏,轻叹道:“王坤用兵,确有其老辣之处。明知强攻难下,便用此法消磨我军。”
“难道就任他如此?”杨再兴浓眉一挑,似有不甘。
“非也。”辛弃疾起身踱至帐外,望向北面沉沉的山谷,“他要耗,咱们便陪他耗,只是这法子,须得变通。”
他转身回到帐中,指着舆图道:“传令各部,今夜起,改为轮替守备。一营守夜,二营休整;次日二营守夜,三营休整,以此类推。此外,增设暗哨,却不必每次都倾力出击。时而放其空营,时而迎头痛击,使其难辨我军虚实。”
杨再兴闻言,眼中一亮:“此计大妙!如此,我军得以休养生息,彼辈反倒要日夜提心吊胆。”
话音刚落,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帐:“禀报二位将军!有北玄细作在山下村寨散布流言,称明州、岭州之北玄大军已绕至我军后方,不日将发动奇袭!”
杨再兴闻言霍然起身。
辛弃疾却神色平静,摆手示意传令兵退下:“攻心之术罢了。王坤意在乱我军心。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传播此类谣言,违者军法从事。”
第七日夜,风雪骤起。
岳麓山转瞬银装素裹,寒风如刀,刮得人面颊生疼。王坤立于大营了望高台,眯眼审视着远方风雪中的山影。
“将军,敢死之士已集结完毕。”副将李信悄然上前禀道,“三千精锐,皆是军中百战之士。”
王坤微微颔首:“今夜风高雪急,天助我也。南境军连日袭扰,今夜必有懈怠。告知他们,此番并非试探,务必撕开一道口子!”
“末将遵命!”
子夜时分,三千北玄精锐如幽灵般潜出大营。他们身披雪白斗篷,手持利刃,在风雪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岳麓山摸去。
领军的是一员唤作石破军的悍将,此人身形伟岸,膂力惊人,手中一柄厚背开山刀,有万夫不敌之勇。
“弟兄们,建功立业,便在今夜!”石破军压低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拿下岳麓山,人人重赏!”
风雪吞噬了他们的脚步声,三千精锐分作十数股,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南境防线。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防线不足百步之际,一声尖锐的哨音陡然划破风雪。
“敌袭——”
暗哨的警示瞬间传遍防线。早已严阵以待的神机营立时发动,瓦罐雷的引信被逐一点燃,铁蒺藜被迅速推上机括。
“轰!轰!轰!”
连环的爆响在雪夜中炸开,火光刺破黑暗,映红了半边山峦。冲在最前方的北玄士卒猝不及防,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惨叫声响彻山谷。
“冲过去!休要停步!”石破军怒吼着,手中开山刀狂舞,劈开飞射而来的铁蒺藜,“都给老子顶上去!”
北玄精锐虽遭重创,但在悍将的催促下,依旧红着眼向前冲击。
他们踏着同袍的残躯,冒着横飞的碎石与箭矢,竟硬生生撞开了一段简陋的栅栏。
“杀——”
两军短兵相接,刀刃撞击的铿锵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南境守军虽有地利,但北玄精锐亦是悍不畏死,战况立时胶着。
一名北玄士卒挥刀猛劈,被南境守军以盾牌格开,两人翻滚在地,最终兵刃互伤,一同滚下了漆黑的山崖。
“痛快!”石破军一刀劈翻两名敌军,浑身浴血,战意更盛,“便是如此!杀光这些南蛮子!”
就在北玄精锐即将撕开第二道防线之际,一声清亮的长啸自侧后方传来。
杨再兴手提长枪,率领一队亲卫如猛虎般从侧翼杀入。他身披擦得锃亮的明光铠,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宛若天神降临。
“北玄狗贼,杨某在此,谁敢上前!”
长枪如蛟龙出水,直取石破军。石破军急忙横刀格挡,却被枪上传来的巨力震得连退数步。
“好身手!”石破军舔了舔嘴角的血沫,眼中凶光更盛,“来得正好!”
他挥舞开山刀奋力反扑,刀风呼啸,每一刀都带着劈山断岳之势。杨再兴亦不敢怠慢,枪法愈发沉稳精湛,枪尖在空中划出道道寒芒。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转瞬斗了十余回合,竟未分高下。石破军猛然虚晃一刀,趁杨再兴侧身闪避之际,肩头猛地撞向他的胸口。
杨再兴眸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长枪顺势一转,沉重的枪杆狠狠抽在石破军的肋下。
“咔嚓——”
骨裂之声清晰可闻。石破军痛哼一声,身形一滞,却凶性不减,竟死死抱住杨再兴的枪杆。
“同归于尽!”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奋力刺向杨再兴心口。
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左手疾探,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石破军持刀的手腕。两人筋肉暴起,在方寸间角力,那柄短刀的锋锋刃,一点点向杨再兴的胸膛移近。
“给我起!”杨再兴双目圆睁,猛喝一声,手臂骤然发力,竟将石破军魁梧的身躯生生举过头顶,而后重重贯在雪地之上!
石破军狂喷一口鲜血,挣扎欲起。杨再兴岂容他再有反抗之机,长枪一送,锋利的枪尖已洞穿其咽喉。
“将军死了!快撤!”失去主将的北玄精锐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攻势,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向山下溃逃。
杨再兴并未下令追击,而是沉声指挥守军收拢阵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天色微明,风雪渐歇。这场惨烈的夜战终于告一段落。岳麓山上,北玄军遗尸近千,狼狈退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