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夏侯敬德盘腿而坐,整个人虎背熊腰,比常人高出一大截,好似一堵墙。
他眺望一眼,愤愤不平道:“何霸道、萧宪,于国无功,凭什么坐在我前面?”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也没想遮掩,霎时,前后左右不少人听闻,一个个面色变幻。
谢无逸恰好坐在他对面,忙打个手势,让他噤声。
含元殿御宴,这可是陛下所设,能够列席已是大幸,若闹得不愉快,惹得陛下不悦,岂非大罪?
奈何,他这位姐夫是一头蛮牛,得理尚且不饶人,更何况被他抓住把柄,自是半点委屈也不会忍受。
“快把座次换掉,我是陛下亲封凉国公,武将之首,理当坐在第一个。”
“是……”小黄门唯唯诺诺,连忙小跑着上报王寅虎。
见此,萧宪惶恐不安,起身便要离席。何霸道却怡然不惧。
“凉国公是陛下所封,我这徐国公,也一样。”
“所谓先来后到,达者为先。我比凉国公早一步受封,坐在这上首,有何不可?”
“你说什么?”夏侯敬德大怒,“你只是个降臣,仰赖陛下仁德,方才获封国公,实无尺寸之功,有何资格大言不惭?”
何霸道针锋相对:“这是御宴,座次乃陛下首肯,凉国公不依不饶,莫非居高自傲,不把陛下放在眼中?”
“你敢污蔑我?”夏侯敬德怒不可遏,一拳挥了过去。
何霸道一时不防,只来得及稍微侧身,却摔了个趔趄,绊倒桌案,酒水菜肴撒了满地。
高楷正和杨烨叙话,冷不丁听闻响动,回头望去,便见这一幅“全武行”。
这时,殿中文臣武将齐齐瞩目,惊愕万分——御宴之上,凉国公竟敢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
“夏侯敬德!”高楷面色一沉,“你想干什么?”
“陛下,何霸道、萧宪,这两人忝居国公之位,却无功受禄。”夏侯敬德振振有词。
“不思谨小慎微也就罢了,竟敢坐在末将上首,耀武扬威,可恨!”
“闭嘴!”高楷额头青筋一跳,“他们两人皆为国公,又在你之前受封,坐在上首有何不可?”
“还不快罢手?”
“是……”夏侯敬德悻悻退开。
高楷转而关心道:“何公,可曾伤到筋骨?”
何霸道摇头:“微臣无碍,谢陛下关怀。”
高楷微微颔首,陡然喝道:“还没喝两杯就醉了,在这耍酒疯。”
“还不快给何公赔礼道歉!”
“陛下,凭什么让末将给他……”夏侯敬德梗着脖子,叫嚷不迭。
啪!高楷一拍桌案,冷声道:“你连朕的旨意也不听了,你想做什么?”
“末将不敢!”夏侯敬德面色一变,不情不愿拱手,“给何公赔礼了。”
何霸道本想奚落一番,但见陛下盛怒,连忙借坡下驴,道一声无妨。
“夜色已深,尔等告退吧。”高楷拂袖而去。
“恭送陛下!”
群臣三三两两散去,谢无逸追上夏侯敬德,沉声道:“姐夫,你也太莽撞了!”
这种场合,也敢对人拳头相向,简直胆大包天!
冷风一吹,夏侯敬德酒醒几分,禁不住后悔:“都怪这酒太烈,我一时急躁……”
他虽鲁莽,但也知晓御前失仪之罪。更何况,在御宴之上,对人大打出手。
倘若动真格,追究起来,极有可能免官罢职,空留一个爵位,却无权力。
念及此,他惴惴不安:“我这就去向陛下请罪!”
谢无逸松了口气,所幸,他这姐夫尚算清醒,没有自恃功劳、冲昏头脑。
另一头,三位宰相齐聚。
王景略满脸愠怒,直道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含元殿御宴,何等场合,大家都恪守礼仪,丝毫不敢僭越雷池。”
“唯独夏侯敬德,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竟敢殴打徐国公,强词夺理,出言不逊,还不思悔改!”
“眼中哪有陛下,哪有朝廷?”
徐晏清面沉如水:“敬德这一次,着实过分了!”
在御宴上动手,置朝廷礼制于不顾,更大扫陛下颜面。
王景略冷哼:“仗着几分功劳,便妄自尊大、颐指气使。”
“我定要上书弹劾,请陛下严惩!”
杨烨叹了口气,敬德多次无礼,陛下都未怪罪,只是一笑了之。
这一次,却明显龙颜大怒,只是顾及场合,并未大发雷霆。
王景略沉声道:“这些武夫,仰仗功劳,越发骄横,你我身为宰相,必须建言陛下,严加约束,绝不能纵容下去。”
杨烨、徐晏清皆点头赞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内庭、延英殿。
高楷踏入内室,裹挟一身寒气,脸色却比冰雪还冷。
杨皎一怔,柔声问道:“夫君因何动怒?”
“除了夏侯敬德,还能有谁!”高楷余怒未消,把御宴之事略微说了,冷声道。
“当着满朝文武、外国使臣、莘莘学子之面,竟敢大打出手,全不顾礼仪,更不把我放在眼中!”
杨皎为他宽衣,温声道:“夏侯将军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想来,定是今日酒醉,无心之失。”
“酒醉?”高楷哂笑,“谁不知道他牛饮鲸吞,无酒不欢?”
“分明是好勇斗狠、争强好胜!”
“我恨不得……恨不得把他押来,打他八十大棍!”
闻言,杨皎扑哧一笑。
高楷皱眉:“你笑什么?”
“夏侯将军皮糙肉厚,打他八十大棍倒没什么。”杨皎笑道,“只是,臣妾断言,夫君必然舍不得。”
“我怎会舍不得?”高楷不以为然,“他待人无礼,行事莽撞,正该惩戒一番。”
“否则,依他这性子,迟早闯出大祸。”
杨皎宽慰道:“夏侯将军乃国之栋梁,夫君左膀右臂,此次无礼,夫君小惩大诫即可。”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置身事外,却看出高楷虽然动怒,但并不打算严惩夏侯敬德。
否则,方才御宴之上,何必以酒醉为理由,替夏侯敬德掩饰。
纵然咬牙切齿,扬言打他八十大棍,也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罢了。
高楷拧眉道:“我一而再、再而三不追究,岂非太过纵容?”
满朝文武盯着,这事恐怕一时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