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小时的路程,汪达和李时雨是摸着黑回来的。
原本这段路程只需要几分钟,但因为没有照明,只能借着头顶上树木缝隙透出的月光勉强认出地上的道路,他们只能慢慢走回乐伊思歌德家中。
刚一推门,众人就听到动静朝他们看来。
季阿娜和麋鹿正拿着刚点亮的煤油灯从厨房出来,正好撞见他俩。
季阿娜面上那一瞬的担心,李时雨有看到。
看来他俩想要出去找他们。
“你们终于回来了!”
季阿娜随手将煤油灯放在桌子。
跟在后面的麋鹿将两盏煤油灯拿到手上,手背推开玻璃罩,吹灭里面的火焰。
季阿娜走到汪达和李时雨身边,注意力没有放在两人他们手上提着的东西上,而是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将他们检查一遍。
她担心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除了几个飞虫叮咬的包,没有其他大碍。
还好。
没有问题。
季阿娜长舒一口气,指着他们手上的东西:“这些是?”
“哦,乐伊思歌德委托我们买的。”汪达将手里的两个纸袋举到脑袋边上,“东西还挺多的。”
李时雨手上也有两个纸袋。
季阿娜认为妈妈给他们添麻烦了。
“我和麋鹿原本还商量着出去找你们。幸好你们及时回来了。”
“哎呀,不用,一会儿就能回来。”
麋鹿将两盏煤油灯按照乐伊思歌德平时的习惯放在门口柜子上。
他们带进来的风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转头道:“闻上去你们有磕碰到。”
汪达将纸袋放在另一边桌子上,撩起袖子,露出剐蹭的痕迹:“没事,我走得太急,蹭到了树皮上,已经结痂了。明天就能好。”
季阿娜还是不放心地走过来,捞起汪达的胳膊看一眼。
小伤,不严重。
她点头:“先吃饭吧。你们先去桌子旁坐着。”
从前几天开始,趴趴和听潮都表示这段时间会在家里吃饭,要下个月才能继续在乐伊思歌德家蹭饭,因此今天的晚饭少了两个精灵。
汪达和李时雨绕到室外洗了手,坐在餐桌上。
汪达对面刚好是杨天宇,今天他没有跟着二十四一起去后院喂阿尔泰。
汪达问:“杨天宇,你的病还没好吗?”
杨天宇摇头。
“一个月了,难道你的喉咙是被割掉现在正慢慢生长吗?”汪达疑惑。
这是什么话?
坐在他旁边的李时雨感到无语。
杨天宇本来就低垂的眼睛更加低垂,不是阴沉,而是和李时雨一样无语。
汪达好奇,偏头:“你什么时候能说话啊,杨天宇。这段时间一直没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好不习惯。而且你总是突然冒出来,也不出声,每次都要被你吓到。”
这是事实。
这个月以来,好多人都被杨天宇吓住,他的个头本来就矮,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走路也像猫儿似的轻便,没有脚步声,随时出没在任何地方。
现在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要不是有二十四在,其他人都快发现不了他了。
可是汪达这么说的一点也不尊重杨天宇。
李时雨照着汪达脑袋上来了一下:“汪达,杨天宇现在不能说话,他不能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唔……”
汪达捂着脑袋。
李时雨说得对,他没有考虑杨天宇的现状。
杨天宇则坐在对面,眼神状似无意地在他俩之间来回看,最后做了个叹气的动作。
交谈间,饭菜全部上齐。
今天晚饭是蔬菜浓汤和烤鹿肉,主食是家庭版精致的烤香蕉。
汪达看着满满两大锅的鹿肉,感叹分量好大。
瑞文西斯坐在自己座位上,擦着手上的水渍,兴奋对众人说道:“今天下午我跟着乐伊思歌德回来,她带着我走近路发现了这头鹿。乐伊思歌德当场用魔法做了一根长矛,‘唰’!就像捕食的鹰隼一样,一下就贯穿了鹿的心脏,一击毙命。我们当场放血带回来当晚饭了。”
“鹿?!”
说到鹿,汪达下意识去看身边的麋鹿。
麋鹿是鹿兽人,原型狍也是鹿科动物。
麋鹿听了会难受吗。
麋鹿似乎是知道汪达心里在想什么,他将嘴中的一棵野菜吃掉后说:“我是兽人,不是动物。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他在撇清兽人和动物的区别。
瑞文西斯指着他笑着:“瞧你那样子,汪达。我们当然提前问过麋鹿能不能吃,他说不介意我们才做的。不然麋鹿现在就要抱着他的饭跑到楼上去吃了!”
汪达:“这样啊……”
乐伊思歌德询问正在抱着鹿排啃的傅尔哈:“听说你们食肉兽人绝对不会吃动物的头和尾巴。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麋鹿是肯定问不出来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吃素。
傅尔哈又放下鹿排,用手帕擦擦嘴上和手上的油污,看上去很郑重。
“很久之前,兽人还被其他人种当成奴隶时,有些奸诈的奴隶主为了尽可能的节约喂养奴隶兽人的成本,会专门买便宜的食草兽人杀了然后用他们的肉喂养食肉兽人。而兽人的身体都带着显眼的人形特征,所以那些食肉兽人看到同胞的躯干和四肢都能辨认出来,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吃掉同胞的尸骸。”
这打破了汪达一贯的认知。
在他的潜意识里,食肉兽人和食草兽人的关系,就像大自然的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一样,是捕猎者和被捕猎者、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关系。
对哦。
兽人首先是有独立人格的人,然后才是有野兽特征的兽。
坏了,自己的思维似乎和那些无耻的奴隶主一样了。
“但头和尾巴就分不出来。我们兽人的头和尾巴与动物一模一样,这些也有少量的肉。”
李时雨听到这里,就已经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奴隶主找到了这个规律,就将食草兽人的头和尾巴丢给食肉兽人吃。一开始谁都没看出来,后来有兽人无意撞见这个现象,从那时候开始食肉兽人内部就有个规定,哪怕饿死也不能吃动物的头和尾巴,因为分不清到底是同胞的脑袋还是野兽的脑袋。”
乐伊思歌德点头:“原来这背后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在奴隶时期为了保住身为人最后的尊严。
麋鹿也是第一次知道在食肉兽人间有这么一个传统。
“所以这个习惯沿用至今,影响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食肉兽人。现在这种情况,仅在艾尔卡索尼亚那边地下市场才会有出现。对了!”
傅尔哈看向麋鹿,毫不客气问道:“你们艾尔卡索尼亚的兽人到现在都没有进行王权的反抗吗?”
好尖锐的政治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兽人在西方世界遭受歧视,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不会放在明面上罢了,主要发生在人种歧视最严重艾尔卡索尼亚地区,他们认为兽人只是会说话的野兽,不能算是人。
众人看向麋鹿。
麋鹿愣住了,半截野菜吊在嘴边。
半晌。
他摇头。
傅尔哈疑惑他们的行为:“我听说你们国家北境的兽人都有较为自由的人权,为什么你们住在王城附近的反而没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离开那个国家,像我们的祖先一样迁居到其他地方吗。”
和麋鹿不一样,傅尔哈来自鲁塞尔公国。
历史上,鲁塞尔公国成立之前的那片土地是继艾尔卡索尼亚外最大的西方兽人聚居地,现鲁塞尔公国的兽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左右,是国家重要的人口组成,享有基本人权。
就像傅尔哈的女儿,她也是身强力壮的熊兽人,却凭借聪慧的脑子考进大学学习“机械工程”专业。
可这些在艾尔卡索尼亚并不是这样,兽人们连基本教育都无法落实,很多兽人都是文盲,还会被强制带去各地骑士团服兵役。
麋鹿摇头。
“奇怪。”
傅尔哈重新拿起肉排。
他分析着:“你们国家兽人人口占比超过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远比东方的苍狼伐占比只有百分之七十多很多,那个国家是以兽人为领导者。我记得我们组织的老大,他的保镖就是雇佣来自苍狼伐的一对兽人夫妻,哦,麋鹿,和你一样,他们俩也是食草兽人。”
麋鹿嘴里的野菜嚼吧嚼吧吃进嘴里。
他摇头道:“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不过之前当我还在骑士团时,总有一些兽人私下找到我,让我加入非国家组织,说是和他们一起反抗王权。”
“那你的选择是?”
“我没有加入他们,也没有揭发他们。因为我只想保住我身边的人,如果我加入他们的组织,我身边的人一定都会被王室抓走。我没有退路。”
麋鹿很聪明,至少比汪达来说。
哪怕曾经身为王国第一骑士,哪怕被誉为“圣角守护者”,他也深知王权对一个国家和一个种族的侵蚀,尽管他很讨厌王权,很想反抗,但他后方也有他在乎的人。
除非他只剩他这条命,否则他根本赌不起。
“果然还是有隐藏的反王权力量嘛。”
傅尔哈摆摆手,继续啃着鹿排,麋鹿也继续吃着他面前一大盆野菜。
兽人用生硬的方式将话题结束。
被迫听了一个国家内幕的众人尴尬地环视一圈。
如果没记错,季阿娜还记得,麋鹿的未婚妻奥芮希尔现在成为了骑士团团长,正为王室效力,所以她的服役期相比于麋鹿兄弟俩延长了一些。
如果她在任期间反王权的兽人力量开始反击,奥芮希尔一定会陷入两难境地。
这时,乐伊思歌德问道:“汪达,李时雨,你们俩今天不是去了一趟冒险者公会嘛。有打听到最近是否发生什么天灾吗?”
“啊啊。有的,有的。”
汪达很感激乐伊思歌德及时问出问题打破沉闷的气氛。
“会长告诉我们,现在的天灾是第四十二位神明‘女巫’的‘控制欲’,还有,哪位神明的,是叫‘虚假’来着……”
“第五十四位神明‘邮差’的‘虚假’。”李时雨补充。
“对对,第五十四位神明。就是这家伙的‘虚假’天灾,让我们这段时间总是说错话。”
二十四:“听这两位的代号,好像都是人形神明。”
她和杨天宇是斩杀最多人形神明的队伍,因此对人形神明的代号辨认力更强一些。
安图问:“‘控制欲’……是不是想要控制一个人的想法?这怎么会是天灾。”
他并觉得这个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危害。
瑞文西斯倒是持有不同意见:“‘控制欲’肯定是天灾。我想这种往往出现在长辈对小辈的掌控上——啊,虽然我没有家庭就是了,没有说服力——但是,你们想,要是一个孩子从小时候起就是在身边大人极端操控下长大,小孩子做的所有事情都要顺着大人来做,做得不对就要受到贬低斥责,那肯定会给小孩带来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永远逃不开。安图,你说,这严不严重。”
“这倒是蛮严重的。”安图严肃点头。
甚至这能轻易毁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