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雨听出汪达语气中自带的不自然和生硬,他收起玩笑:“你怎么了,汪达?”
汪达眼睛望向其他地方,摇头:“不。什么都没有,时雨。”
这点慌张,在李时雨眼中无所遁形。
他肯定有事。
正好这时,侍者将他们的菜肴端上桌,李时雨就不着急问。
是一盘纯肉香肠、焖烤土豆上面淋了层猪肉汤、蛤蜊南瓜汤和一篮圆面包。
是奎雷萨最传统家庭饭食样式。
李时雨点菜时有心了。
“我让他们不要在土豆和汤里加太多香辛料。汪达,我认为你应该可以吃。”
时雨将他面前的焖烤土豆递给汪达:“你尝尝。”
“好。”
汪达将土豆划出一大半到自己盘子中,他知道李时雨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都递回去。
他用叉子叉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
猪肉汤裹满了整个土豆,虽然不是奎雷萨那边会将芝士放在土豆中焖烤,不过风味也相当不错,软糯适中,还能吃出土豆的本味。
很好吃,味道刚好在汪达的承受范围之内。
汪达点头:“刚刚好,时雨。”
“那就好。”
李时雨叉起一根肉肠开始吃起来。
他开始思考汪达刚才究竟在慌张什么。
李时雨知道汪达对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其最后那双眼睛望向其他方向,不像以往会看着自己眼睛。
这是心虚的表现。
肯定和前来搭讪的精灵有关。
可是这对汪达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之前在海拉尔宴会时季阿娜同样被同族的男性搭讪,当时他也没有这么大反应,只是说季阿娜穿的实在是太好看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而已。
李时雨实在想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还是问问吧。
“汪达。”
李时雨给他倒一杯水,放在汪达手边。
“谢谢时雨。”
明明嘴里还有其他食物,汪达就直接拿起水喝起来。
咕咚咕咚。
喝的很快。
看来他的脑子现在完全没在思考。
李时雨问道:“汪达。说实话,你现在究竟想什么。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刚才我被搭讪有关。”
一针见血。
唔!
汪达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放下水杯,心虚看向李时雨。
这反应。
李时雨知道自己猜对了。
汪达将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弱弱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时雨。”
“你很好猜,汪达。”
李时雨拿起篮筐中的面包,蘸着蛤蜊南瓜汤的浓稠汤汁:“所以是什么呢,如果你想和我说的话。”
汪达叉了根香肠,放到自己盘子里。
他没有第一时间用刀子切开它,而是横着叉子,用并不锐利的侧边去尝试分开香肠。
“时雨,我的心情一直都很怪。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心情,就索性不想这件事,像你一样,思考引起这个莫名心情的诱因是什么。”
“嗯。”
“我看见你被搭讪,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替你拒绝他。但我最后没有这么做。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感觉心里怪怪的。我分析了很久,时雨,站在你朋友的角度,再加上认识了你这么久,我自认为以你的性格是不喜欢这个轻浮的精灵。”
原来是这样。
分析的也有理有据。
“哦,简单来说,汪达你就是在想为什么心中会有想帮我拒绝他人的原因。是吧。”
“是的。”
“那你最后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汪达切开了肉肠。
切口很不平整,漏出很多碎肉。
“因为我想,你不喜欢别人随意干涉你的私事。这应该由你自己来做决定。而且,我不想被时雨你讨厌。”
李时雨吃完了一整个面包,嘴里咸咸的,喝水缓冲。
他是这么回复汪达的。
“你不是‘别人’,汪达。”
“嗯?”
汪达抬头,对上李时雨的眼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雨。”
李时雨坏笑:“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你直觉不对,你想帮我拒绝就拒绝吧,我不会说什么。你说得对没错,我不喜欢轻浮的人。”
李时雨又拿了一个面包——他喜欢吃主食。
汪达恍然大悟:“啊,果然如此,我猜对了。”
心中的怪异感消失,汪达没有继续细究这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两人很快吃完了这顿饭,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把钱付了直接朝着冒险者公会的方向走去。
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时雨,我有个问题。”
“嗯?”
“刚才搭讪你的是个男人。”汪达扭头,看向李时雨的眼睛,“你是会接受和你同性别的人对你的示爱吗?”
周围的喧闹声在李时雨耳中寂静下来。
李时雨久久没有回答,好像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汪达认为自己的问题触及到李时雨的底线。
现在不就是干涉李时雨的私事吗。
“不回答吧,时雨。”汪达心虚的望向旁边摊贩贩卖的商品,心不在焉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才会这么说。”
汪达不想被李时雨讨厌。
两人默默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去。
不过脚步慢了许多。
穿过最拥挤的广场中央,两人现在需要朝着广场后的一排房屋走去,冒险者公会不在最中心这圈。
走到后巷,这里没有店铺,周围的人几乎没有。
李时雨突然开口回答汪达给他的问题:“汪达,我要这么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汪达停下脚步。
回望站在路口的李时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雨?”
李时雨叹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准确答案。当同一个性别的人对我产生好感,我到底是因为对方是和我同一性别的人而感到自傲,还是会因为对方喜欢我这个人本身而感到得意。我并不想被我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牵着鼻子走。其实对我来说,无论对方是什么性别都无所谓,我并不在乎这个问题。但说实话,我本人还是会有点抗拒同性的爱意。”
“为什么?”
“可能我的思想比较守旧。”
李时雨摇头,快速否定。
“不,不。准确的说,我是害怕我的家人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难以接受,我不想让他们伤心。因为你知道的,我们东方人对‘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这件事比较看重,受世俗和家庭的束缚。我无法轻易接受,我要为我的家人考虑。”
这的确。
李时雨作为东方人,家庭观念都很浓厚,不像汪达这样根本不眷家。
从小接受的家庭文化不一样,自然顾虑的东西也不一样。
李时雨可以支持他人跨越性别和种族的爱情,但同一种情况放在他自己身上,一定会受到方方面面的自我约束。
他总是想得很多。
汪达抿嘴。
李时雨摆手,继续向前走,打跳过这个话题:“走吧,汪达。我们还得去询问现在是否有天灾。”
李时雨从自己身边擦过的一瞬间,汪达心中有句话,他想说出来。
“可是时雨,你根本不用在乎你家里人的看法,他们根本不重要。”
坏了!
汪达迅速捂嘴。
失控了!
怎么想的和说的不是同一句话!
“嗯?”
李时雨皱眉,回头。
眉宇间带着怒气。
“你说什么,汪达?”
汪达的这句话否定了李时雨的价值观。
“不!不!时雨,我说错了!我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家人,我刚才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同一句话。”
汪达着急追上李时雨,小心在他身边停下。
他委屈看着李时雨。
他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不受控制。我知道你在乎你的家人,时雨,这我当然知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在乎家里人的前提下,还是尊重一下自己的想法更好。你可以尝试摆脱从小到大那些观念带给你的枷锁,遇到喜欢的人,无论男女,你都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帮我?”
“异性我就帮不到了。但如果你喜欢的是和你同一性别的家伙,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可以把我推到你家人面前,我帮他挡下那些谩骂。怎么样?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你家人一定不会对我说重话的,对吧。”
能帮到李时雨就最好了!
汪达笑的,像一只不知道自己被卖了的小狗。
“对……”
李时雨叹气。
不知道该打他一顿呢,还是丢到水里淹一阵呢。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己不是不知道。
“谢谢你啊,汪达。”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李时雨倒是注意到了更应该注意的情况。
汪达说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和他们此次来冒险者公会询问当前天灾也有很大关系。
之后。
精灵族的冒险者公会会长对他们点头道:“是的,雇佣兵们。十几天前世界出现了新一轮天灾。”
他们没有感应错。
汪达问道:“这次是什么天灾。”
“第四十二位神明‘女巫’的‘控制欲’,第五十四位神明‘邮差’的‘虚假’。”
“‘控制欲’,‘虚假’……”
李时雨低声重复。
汪达:“‘控制欲’我知道,就是想对某个东西的控制嘛。‘虚假’具体指什么?”
会长:“‘虚假’的具体表现为知行不一,一个人想的和做的不一样。这段时间我身边也经常发生这个情况,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这种情况在日常生活发生还好,要是发生在紧急时刻可能会要人命。”
天灾就是天灾。
这下明白了,汪达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还有其他人之前出现的情况,就是天灾“虚假”给他们的效果。
李时雨:“这次天灾是否有具体时间限制?”
“有。‘虚假’会持续到明年四月或五月,而‘控制欲’暂时未知。”
未知?
李时雨对此感到奇怪。
要么两个天灾时间一起知晓,要么两个天灾时间一起未知。
怎么一个知道一个不知道呢?
这不对劲。
汪达也很奇怪这个点:“两个天灾的时间信息怎么不对等。”
会长摇头:“不好意思,关于这件事,身为传递情报的我们也不知道。或许你们要找到总部的人问问才能知道。”
“好吧。”
汪达不打算麻烦他人。
再三确认没有其他事情了,两人离开了冒险者公会。
来到室外,李时雨打算前往邮局。
“所以刚才我说的和我心里想的不一样,就是因为天灾‘虚假’的影响。对吧,时雨。”
“是的。”
太好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两人朝着街道另一边走去。
“啊!”
汪达大呼一声,突然停在原地。
李时雨担心回头,仔细打量着汪达究竟是身体的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汪达惊喜:“我知道了!时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刚才为什么我特别想帮你拒绝那个精灵的请求了!”
李时雨像麋鹿一样偏头表示疑惑。
“因为我刚才还天灾‘控制欲’影响了!时雨!‘控制欲’不就是想对一个人的控制吗,就是我想干涉你私事的表现!”
李时雨噘嘴无语。
有时候真的想拆开汪达脑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构成。
汪达仿佛得到了绝对答案一样高兴,他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李时雨身边,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小孩子似的说道:“对!一定是这样。难怪我的心情这么奇怪,一切都能说通了!好诶!”
可是,心大的汪达。
你忽略了一件事。
“控制欲”只是会让你在心里产生对他人生活的干涉和对细节的过度要求,它是不会给你带来那种面对李时雨被搭讪时的怪异心情啊。
算了。
任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