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药商会的药石墙被红绸缎缠了个遍,大红灯笼从门楣一直挂到内堂,烛火透过绢面,把 “囍” 字映得红彤彤的,混着清苦的药香,倒生出几分奇异的热闹。路过的药农、行商都围着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来 ——
“这万药商会是要办喜事?”
“听说了吗?是顾少主!那丑女居然要嫁人了!”
“真有人敢娶?不怕被她灌泻药?”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前,正是万药商会的老合作者肖老板。他看着伙计往门柱上贴红囍字,忍不住拽住对方问:“我说小李,到底是谁家的公子,敢娶你们这位‘大名鼎鼎’的少主?”
小李正踮脚挂灯笼,红绸扫过他的鼻尖,他挠挠头笑道:“是位姓沈的医师,叫沈慕言,二十来岁,生得俊着呢。就是…… 眼睛不大好,得了霜眼症,看不见。说是跟我们小姐有娃娃亲,前几天刚上门,小姐就应了。”
“沈慕言?” 肖老板捻着胡须,正琢磨这名字,身后忽然传来温和的声音:“这位兄台是在说我吗?”
众人回头,只见沈慕言站在药摊旁,青布长衫的袖口沾着点药粉,手里还攥着刚碾好的决明子。他摸索着转过身,霜白瞳孔的纱巾在红灯笼下泛着柔光,显然是循着声音过来的。
“哎呀,沈公子!” 肖老板赶紧拱手,脸上堆起笑,“在下肖某人,跟万药商会做了三代生意了。听闻顾小姐的喜事,特来瞧瞧是哪位青年才俊。”
沈慕言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肖老板过誉了。在下不过一介平民,唯有的体面,便是这五品医师的身份。能与顾姑娘成婚,全赖父辈定下的情缘。”
肖老板上下打量他,见他虽蒙着纱巾,身姿却挺拔,说话温文尔雅,忍不住捋须道:“沈公子这话谦虚了。以你的相貌品行,纵使眼疾在身,想求亲的姑娘怕是也不少,何必来履行这素未谋面的婚约?”
沈慕言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药囊,声音里带着点执拗:“既有所诺,便该践行。若因我毁约,让顾姑娘名誉受损,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好!好一个‘有所诺,必践行’!” 肖老板哈哈笑起来,拍了拍沈慕言的肩,“顾小姐没看错人!我还以为,除了论剑山那个冷言,没人能这般真心待她呢。”
“冷言?” 沈慕言的指尖顿了顿,霜白瞳孔的纱巾轻轻颤动,“肖老板是说…… 顾姑娘有其他追求者?”
“算不算追求者不好说。” 肖老板咂咂嘴,往内堂瞟了眼,“那冷言是顾小姐捡回来的义兄,论剑山的大剑修,对顾小姐护得紧。前几年有个世家公子来提亲,刚递上聘礼,就被他一剑劈了聘盒,赶走了。”
他顿了顿,笑道:“说起来,他每隔几年就从论剑山回来一趟,专找顾小姐。这次婚礼,保不齐他也会来。沈公子,你早晚得见着他。”
沈慕言没说话,只是轻轻攥紧了手里的决明子,药粉从指缝漏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月光。红灯笼的光映在他的纱巾上,明明是喜庆的红,却衬得他眼底那片霜白,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郁。
旁边的伙计还在挂灯笼,红绸被风吹得猎猎响,把肖老板的话卷得老远。人群的议论声渐渐淡了,只有药香混着红绸的味道,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 这场看似定了的婚事,似乎还藏着不少没说破的波澜。
红绸缠满的门柱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顾小妖叼着根甘草棍,罗裙扫过地上的红灯笼穗子,衣襟上还沾着点捣药的青汁。她斜倚在药碾子上,歪着脖子看肖老板,胎记上的药粉被风吹得簌簌掉:“哟,是肖老板啊,什么风把你这老狐狸吹来了?”
肖老板赶紧拱手,山羊胡笑得翘起来:“自然是顾小姐的喜风!听说您要成婚,特意来瞧瞧,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到咱们药王城最‘特别’的少主。” 他特意加重 “特别” 二字,既讨巧又带着点熟人间的调侃。
顾小妖把甘草棍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罗裙沾了片药渣也毫不在意:“肖老板还是这么会说话。” 她瞥了眼旁边的沈慕言,嘴角勾了勾,“三天后我和慕言拜堂,你可得来喝杯喜酒,少了你的贺礼,我这婚结得都没滋味。”
“那是自然!” 肖老板拍着胸脯,“厚礼早就备着了,就等喝您这杯喜酒沾沾喜气。” 他话锋一转,眼神往论剑山的方向瞟了瞟,“说起来,有几年没见冷言那小子了,他这次…… 会来吗?”
顾小妖正把玩着沈慕言递来的安神香囊,闻言手指猛地一顿,香囊上的药草结差点散开。她很快回过神,嗤笑一声,往药篓里扔了把灵草:“叫他干嘛?”
“他在论剑山修他的仙途呢,” 她故意说得大大咧咧,抬脚踢了踢药碾子,“我这区区婚事,哪配耽误他成大剑修?再说了,就义兄妹那点情分,犯不着让他跑一趟。”
沈慕言站在旁边,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出她语气里的紧绷 —— 方才还带着笑的声音,此刻像被药杵碾过,多了点生硬的碎碴。他轻轻碰了碰顾小妖的胳膊,低声道:“若你想请他,我去说便是。”
“请他?” 顾小妖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请他来干嘛?来劈了我的喜堂?” 她往地上啐了口,转身往内堂走,罗裙扫过红灯笼,撞得灯笼晃了晃,“行了,肖老板,喝酒的事记着就行,别的别瞎操心!”
肖老板看着她几乎是逃进内堂的背影,捻着胡须若有所思。他认识顾小妖十几年,这丫头看似疯癫,实则最会藏心事 —— 当年冷言被论剑山选中,她背着人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桃儿,嘴上却骂 “那小子走了才好,没人跟我抢药草了”。
万药商会的药香里混着红绸的喜气,灯笼的光透过绢面,在药碾上投下晃动的囍字。凌天正和阿木尔收拾药篓 —— 这几日他们早不做药童的活计,沈慕言已跟顾小妖说清了他们的来历,倒省了不少周旋。
“既顾小姐已应允不助瑞王,” 凌天拱手,茶蘼玉簪的流苏扫过袖口,“那我等便不多扰。飞云、幻晶两大商会还需去一趟,劝他们收回对瑞王的支持。” 他看向沈慕言,眼底带了笑意,“祝慕言兄与顾小姐百年好合。”
阿木尔扛着玄铁刀,早急着离开这满是药味的地方,扯了扯逸尘的衣角:“走了走了,这地方待久了,身上都要染成药渣色。”
“等等。” 顾小妖突然开口,手里正把玩着根刚晒干的灵犀草,红绸扫过她的罗裙,沾了片药屑也不在意。她斜睨着凌天,胎记上的药粉在灯笼光下泛着淡红,“听慕言说,你要摆太一生水大阵修金鳞地脉?”
凌天脚步一顿,回头道:“是。”
“那阵法需西林神木和衍化金晶吧?” 顾小妖抛了抛灵犀草,草叶在她指间转得飞快,“衍化金晶我没见过,但西林神木……” 她转身从内堂拖出个黑木匣,匣盖一掀,里面躺着段小臂粗的木段,木纹里泛着淡青色的光,凑近了能闻见清冽的草木气,“我这儿正好有一段。”
凌天的茶蘼玉簪轻轻一颤,眼底掠过惊喜:“顾姑娘有西林神木?” 这神木是修地脉的关键,他寻了半年都没头绪,没料想竟在这儿撞见。
“给你也成。” 顾小妖合上匣盖,指尖敲着木匣,发出笃笃的响,“但有个条件。”
她抬眼看向沈慕言,霜白的瞳孔在纱巾下安静地对着她,语气突然软了些:“你得借这神木的灵力,用你的九龙针法,治好他的霜眼症。”
沈慕言猛地抬头,纱巾下的睫毛颤了颤:“小妖,不必……”
“你闭嘴。” 顾小妖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凌天,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总说看不见无妨,可我大婚时,总不能让新郎连拜堂的红烛都瞧不见吧?”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再说,他治好了眼,才能看清…… 看清我到底长什么样,省得日后反悔。”
阿木尔在旁捅了捅逸尘,小声道:“这疯女人…… 倒也不算太坏。” 逸尘抱着卯澈,小爪子拍了拍,眼里闪着光。
凌天望着那段泛着青光的西林神木,又看了眼沈慕言 —— 他虽没说话,指尖却微微攥紧了药囊,显然也动了心。他拱手道:“顾姑娘放心,九龙针法配合西林神木的灵力,或能驱散他眼内的霜气。只是此法需七日凝神,怕是要误了你们的婚期……”
“误不了。” 顾小妖挥手,罗裙扫过地上的红绸,“婚期推迟几日便是。总不能让我家新郎,顶着双瞎眼拜堂。”
沈慕言的喉结滚了滚,霜白瞳孔的纱巾下,似乎有湿意漫开。他对着顾小妖的方向,轻轻说了声:“多谢。”
顾小妖别过脸,假装去摆弄药架上的灯笼,耳根却悄悄红了。红绸缠上她的发梢,和那几根干枯的药草缠在一起,倒生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药香混着红绸的喜气,在空气里酿得愈发醇厚。凌天望着那段西林神木,知道金鳞地脉的希望近了,而沈慕言眼上的纱巾,或许再过几日,便能真正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