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亭的晨露还凝在经卷上,月白色的棉麻裙扫过蒲团,带起缕微尘。月师太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口诵的经文像山涧的溪流,清缓地漫过亭内的香炉。她鬓角的风干忘忧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裙摆绣着的当归、白术、防风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白 —— 那是丈夫生前为她调理体寒时,最常用的几味药。
虎口的薄茧蹭过经卷的纸页,那是常年捣药、捻针磨出的印记。腰间的旧布药囊垂着,里面的银针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应和她的经文。
“月师太。” 小尼姑轻步走入,手里捧着封白色信封,晨露打湿了她的僧鞋,“有您的信。”
月师太睁开眼,目光平和如古井。她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的刹那,突然微微一颤 —— 那纸质带着种熟悉的粗糙,像极了当年顾燕送她的药笺。她拆开信封,目光扫过字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捧着信纸的手僵在半空,连信封从膝头滑落都未察觉。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多年的平静:“小妖婚期近,盼姨母观礼。”
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 “妖” 字,旁边画着株小小的忘忧草 —— 那是她当年教小妖画的,说 “见草如见姨”。
“师傅?” 小尼姑从未见过月师太这般模样,她平日里连打翻药碗都只会温和一笑,此刻却脸色煞白,眼角的细纹都绷直了,“您怎么了?”
月师太猛地站起身,蒲团被带得滚落在地。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忘忧草,指尖却在发抖,那朵风干的草叶簌簌颤动,像是要从鬓角坠下。“我出门几日。” 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和平日念经的清缓判若两人,“你在此守好亭院,莫要让人擅入。”
“师傅,您要去哪?” 小尼姑追问,看着她抓起腰间的旧药囊,那动作急切得不像个常年清修的人。
月师太的脚步顿在亭门口,晨露沾湿了她的裙角,绣着的当归纹路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望着万药商会的方向,轻声道:“有桩尘缘…… 该了了。”
话音未落,她已踏过亭前的青石板,月白色的裙角在晨雾里轻轻摆动,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药草叶。她走得极快,虎口的薄茧因攥紧药囊而愈发清晰 —— 那药囊里,除了丹药银针,还有半块玉佩,是当年顾燕把刚出生的小妖抱给她看时,塞在她手里的,说 “等小妖长大,让她认你做姨母”。
小尼姑望着师傅远去的背影,捡起地上的白色信封。信封背面,沾着点极淡的墨痕,细看竟像个小小的咒纹,正随着晨露的蒸发慢慢淡去。她虽不懂咒术,却莫名觉得,师傅这趟出门,怕是要去面对些不愿记起的往事。
古道亭的香炉还在袅袅吐着烟,经卷摊开在石桌上,被晨风吹得轻轻翻动,停在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那句上。而月师太的身影,已渐渐融入通往万药商会的晨雾里,像一粒被风吹向尘缘的药籽,带着半生的清修,奔向那未知的波澜。
迷雾山的瘴气裹着血腥气,漫过山寨的黑石寨门。沈兴虎正蹲在虎皮椅上,左手抓着条啃了半截的兽腿,右手端着坛烈酒,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玄铁护心镜上,映出他满脸横肉。炼骨女坐在他对面,指尖把玩着颗泛着青黑的骷髅头,指甲涂着血红的蔻丹,啃肉时露出尖尖的犬齿,骨头渣子混着涎水落在裙摆的白骨纹饰上。
“妈的,这野猪肉够劲!” 沈兴虎把兽腿往地上一摔,骨碴溅起,吓得旁边倒酒的小喽啰一哆嗦,“比上次那只灵鹿好吃多了!”
“慌什么?” 炼骨女斜睨了小喽啰一眼,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有屁快放。”
小喽啰赶紧捧上封绿色信封,双手抖得像筛糠:“寨、寨主,山下送来的信,说是给您二位的。”
“信?” 沈兴虎啐了口唾沫,酒气喷在小喽啰脸上,“谁他妈敢给老子送信?活腻歪了?”
炼骨女没说话,只是屈指轻轻一勾,那绿色信封便像长了翅膀,“嗖” 地从喽啰手中飞出来,稳稳落在她掌心。她拆开信时,猩红蔻丹划过信纸,留下几道血痕,扫了两眼,突然嗤笑一声,把信扔给沈兴虎:“你那被扔去乱葬岗的废物儿子,沈慕言。”
“什么叫老子的废物儿子?” 沈兴虎一把抢过信,粗眉拧成疙瘩,“不是你当年说他克父,非要扔去喂野狗的?” 他瞪着信纸,眼珠差点从眶里凸出来,“这瞎子…… 还没死?”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沈慕言的笔迹:“小子不才,将于十日后与万药商会顾小妖成婚,特邀爹娘观礼。”
“嘿,这兔崽子有点本事啊!” 沈兴虎拍着大腿狂笑,护心镜 “哐当” 响,“居然攀上了万药商会的高枝!那顾小妖可是顾燕的宝贝疙瘩,富得流油!”
炼骨女舔了舔唇角的肉渣,血红蔻丹点了点信纸:“还算有点良心,没忘了爹娘。” 她站起身,裙摆的白骨纹饰晃得人眼晕,“既然请了,自然要去‘贺贺’。”
“贺贺?” 沈兴虎猛地站起来,玄铁靴踏碎地上的骨碴,“老子是去‘拿’!” 他搓着满是油污的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万药商会的家底,怎么也得给咱们这公婆准备千八百万两嫁妆吧?不然那顾小妖想进门?门儿都没有!”
炼骨女笑了,指尖的骷髅头转得飞快:“算她识相。正好最近炼骨的药材不够了,去万药商会‘拿’点回来,顺便…… 看看那废物儿子现在长什么样。”
“走!” 沈兴虎抓起靠在桌边的鬼头刀,刀身沾着的血渍还没擦净,“让那小兔崽子瞧瞧,他爹娘还没死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寨门,沈兴虎的鬼头刀拖着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炼骨女的裙摆扫过瘴气,带起片青黑色的雾,身后的小喽啰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两位寨主的身影消失在迷雾深处。
绿色信封被风吹落在地,很快被瘴气腐蚀成一缕青烟。没人知道,那信上的字迹看着像沈慕言的,尾端却藏着个极淡的魇纹,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往万药商会的方向蔓延。
迷雾山的血腥气混着瘴气,像条毒蛇,朝着药王城的方向游去。万药商会的婚期将近,这场本就荒唐的婚事,因这对邪修爹娘的到来,更添了几分血色淋漓的狰狞。
青铜宝镜悬在客房半空,镜面泛着幽蓝的光,将三道身影清晰映出:冷言的月白剑袍劈开云雾,剑光如银蛇穿空;月师太的棉麻裙扫过官道,裙角药草纹在月色里若隐若现;沈兴虎夫妇的身影浸在迷雾中,鬼头刀的寒芒与炼骨女的白骨裙交相辉映,朝着万药商会的方向汇聚。
苏辞盯着镜面,指尖攥紧了西山灵木的椅柄,指腹嵌进木纹里:“这就是你请的‘亲属’?” 她看着冷言御剑时眼底的急切,月师太踏月而行的决绝,还有沈兴虎夫妇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他们…… 真是顾小妖和沈慕言的亲人?”
墨魇坐在窗台上,骷髅腰链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右眼的猩红竖瞳映着宝镜的光,像在欣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自然是。” 他指尖点了点镜面里的冷言,“论剑山的冷言,顾小妖的义兄,从小被她捡回来的,对她死心塌地。”
指尖移向月师太:“古道亭的月师太,顾小妖母亲的手帕交,当年顾燕去世,她差点把小妖抱去养,算是半个姨母。”
最后落在沈兴虎夫妇身上,他嗤笑一声:“这对更不用说了 —— 沈慕言那瞎子的亲爹娘,通云国头号通缉犯,够分量吧?”
苏辞看着镜面里越靠越近的三道身影,忽然明白了墨魇的算计。冷言的执念,月师太的旧情,沈兴虎夫妇的贪婪,像三根引线,正朝着万药商会那个火药桶飞去。
“你故意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寒,“你知道这些人来,只会把婚事搅得一团糟。”
“搅糟?” 墨魇跳下窗台,走到宝镜前,指尖抚过镜面,幽蓝光晕在他掌心流转,“怎么会是搅糟?” 他回头,笑得纯良,眼底却藏着毒蛇般的冷,“他们是来‘贺喜’的啊。顾小姐大婚,亲人齐聚,多热闹。”
他凑近苏辞,骷髅链的冰凉蹭过她的耳畔:“你想知道顾小妖的‘结’是什么吗?”
苏辞没说话,只是盯着镜面里冷言剑上的寒光。
“是愧疚。” 墨魇的声音轻得像咒,“她总觉得欠了冷言,欠了月师太。” 他指尖在镜面上画了个圈,将三道身影圈在其中,“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义兄,最想避开的姨母,还有最不堪的公婆,全来了。”
宝镜的光突然晃了晃,映出万药商会内堂的烛火 —— 顾小妖正坐在药篓旁,手里捏着沈慕言送的安神香囊,脸上是难得的平静。
“你说,” 墨魇的猩红竖瞳里闪过一丝兴奋,“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疯疯癫癫吗?”
苏辞看着那抹平静被镜面的光晕染,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客房里的西山灵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却被宝镜的幽蓝照得有些阴冷。墨魇的笑声混着骷髅链的轻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闹剧伴奏 —— 三封信,三道引,这场婚事,终将在至亲的撕扯里,露出最狰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