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时辰后,山上终于恢复了平稳。
他们在山下找到了余小五的尸体。
不需要任何人去判断他是生是死,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
少年的后脑被砸烂,许是在滚下山的过程中又磕碰过,血和脑浆乱作一团,黏糊糊的铺在他的半张脸上,左如今小心翼翼的用袖子帮他擦脸,看到那露出的小半张脸上还保留着他最后胜利时的笑容……
左如今感觉自己的肺腔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口气都喘不上,连呼吸都瘀堵得死死的。她所有的痛苦都只能从眼睛里往外冒,整个人躬身跪伏在余小五的尸体旁,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脊背剧烈的起伏着。
方循礼伏在余小五的另一边,或者说,是瘫在那儿,面无表情。
相比于左如今的伤心欲绝,方循礼更像是陷入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呆滞。
包括连顾在内,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守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听到左如今发出一声近乎泣血的叹息。
她缓过神,慢慢站起身,一双眼睛已经血红。
她用那双红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转向谭霜,“你带一队人,护送小五的尸体回城,把方循礼也带回去。然后通知护城军到此处支援。”
谭霜立刻应下,“是。”
左如今:“其余人留在附近,先看看山崩有没有伤到附近的百姓和农田,等护城军一到,便配合他们一起将那山洞挖开,把里面的尸体清点出来。”
“是!”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左如今站在原地,目光失神,不知在看什么。
天已经蒙蒙亮起,她眼前却还是模糊一片,但她知道自己还需要保持清醒,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还有那么多仇人要杀,她不可以也不应该陷在混混沌沌的悲伤里。
连顾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强撑着主持大局,看她沾着血的手攥成一团。
那手一直在抖。
连顾走近一点,无声握住她颤抖的手。左如今却突然打了个激灵,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个人似的。
她抬起失焦的眼睛朝连顾的方向看了看,依旧模糊不清,似乎比方才还要模糊了……
她晃了晃脑袋,眼前的连顾只有一个轮廓,依然看不清。
连顾察觉她不对劲儿,伸手在她脑门上摸了摸,滚烫滚烫的,显然是急火攻心,发起高烧了。
“今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左如今已经烧得只剩下了意念,下意识的回了个字:“能。”
“你看起来不太好,得回去休息。”
左如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拒绝,但开口便只剩下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连她自己都没听懂。
然后,她整个人便开始往下坠。
连顾赶紧把她扶住,也来不及顾及其他,直接先把人带回似风城。
城主的寝殿里,连顾动了自己的灵气为她医病。烧很快退了,人却还昏睡着,一直没醒,迷迷糊糊间,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喊“小五”。
连顾知道,这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余寒和余小五此时已经在另一处团聚了,可偏偏留下她还在尘世间……
她不愿醒来去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
连顾的灵气一直环在她周身,眼睛一眨不眨的守在她身边。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在半年后离开,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她也是有血有肉的,她坚强清醒,不代表她就不会痛苦。
天擦黑时,方循礼来了一次。
短短一天的时间,他鬓角竟生了白发,整个人憔悴得吓人。
看到左如今还没醒,他并没有久留,只是说小五的后事他会去办,让连顾不用担心。
夜色重新降临,左如今终于睁开了眼,挣扎着想要起身。
连顾去扶她,“今儿,你怎么样了?”
左如今眨了眨眼睛,慢慢把脸转向连顾的方向,目光却有些散,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出神。
“连顾?”
“是我。”
“我看不见了。”
她声音还算冷静,连顾却吓了一跳。自己的灵气连半死之人都能救回来,左如今只是发了次高烧,怎会严重到失明?
他立刻扶住左如今,再次掐诀施法。
忙活了好一通,左如今却还是摇头。
连顾正想说话,左如今先开了口:“小五怎么样了?”
连顾:“方循礼已经在帮小五安排后事了。”
“石洞那边呢?”
“碎石损毁了一些田地,并未伤及民宅和百姓。至于山上的石洞,都已经被石头堵住了,人力难以搬动,我想着等你醒来就过去帮帮他们。”
左如今立刻道:“那你快去吧。”
“可你的眼睛……”
“应该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而已,可能再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去石洞,让小棉来照顾我就好了。”
她语气与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说起失明就像是说起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连顾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赶紧说了声好。
他起身叫小棉进屋,又在寝殿里里外外设了好几道结界,这才放心了一些,起身出门去。
去的路上,他给闻丘传了道信,说明左如今的情况,请师父帮忙。
等他帮护城军挪开洞口的巨石,再回到宫中时,另一个人几乎与他同时出现在左如今的寝殿外。
左培风。
左培风神色有些焦急,见到连顾就问:“大师兄,她怎么样了?”
连顾:“你怎么来了?大长老呢?”
“我刚刚回崖,大长老便给了我这个,说左如今有些不好,让我送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小药瓶。
连顾接过去打开,里面是一粒红色的药丸。
这是闻丘从前搜刮披花谷的灵草炼制的赤凝丹,一颗可解百病。如果连顾没记错的话,自从披花谷的流烟泽烧毁了,闻丘手里也只剩下了这一颗。
他在心里默默谢过师父,然后带着左培风进了寝殿。
药丸喂下去,连顾又特意用灵气催动药效,然而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左如今手上的伤口都肉眼可见的愈合了,她的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连顾也有些懵了,“这怎么可能?”
左培风:“师兄,有没有可能,她并非患病,而是中了某种邪术?”
连顾:“我已经检查过了,她身上并无法术的痕迹。”
左培风:“万一又是什么古怪的法术,让我们无法察觉呢?之前那个玉佩不就……”
他说到一半才想起玉佩的罪魁祸首是他亲爹,又默默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左如今的思绪头脑都已经恢复如常,“培风说得有理,或许是我轻敌了,慕蝉露被指使来谋害我,不管这期间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是我的确有所损伤,这一局,还是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人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