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闪过,光影变幻,虚假“罗纳德”的身影不停地倒退,倒退,直到他那只如坚冰般寒冷的手再次扼住罗纳德的喉咙。
短暂的窒息后,他闭塞的感知再次接收到来自外界的刺激,酷寒的空气,微弱的火光,逼仄的走道,以及一步一步正沉重地朝他走来的“修士”。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但随即想起刚才自己还双手持着“王”与“后”,而现在它们却安安静静地在刀鞘之中。
“罗纳德船长。”火光勾勒出“修士”清晰的脸庞,同时也深刻地刻画出他略显无辜的表情。
“是你?”罗纳德说。
“修士”看上去对罗纳德的反应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知所措。鉴于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察觉到了罗纳德的异样,但他没有提出,只是说道:“抱歉,船长。”
“抱歉?”罗纳德思绪紊乱,对眼前之人究竟是否真实产生了疑惑。
“我是说关于前几天的事。”“修士”局促地说,“我想了好久,我认为我需要向你解释清楚。关于我痛打‘敝屣’,是我冲动了,但在当时……”
“修士”滔滔不绝地诉说着理由,但罗纳德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当对方提到“敝屣”时,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炸裂开来,随后有个奇怪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畔萦绕回荡。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摆脱“修士”,又是如何回到船长室的,只是觉得身体踩在柔软的云朵上那般轻浮。当他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倚在船首像旁的栏杆上,眺望深邃黑暗的迷雾海。
甲板上安静得出奇,桨帆船周围的海面仿若宁静的荒野,没有浪涛的拍击,亦没有海风的呼啸,整个世界死寂如末世。罗纳德只觉手隐隐作痛,举起看时,才知手掌上满是擦伤流血的痕迹。发生了什么?他思忖到,这是和虚假“罗纳德”战斗后留下伤痕吗?那么说那并不是幻觉?可是,他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为何会出现得如此突然,又消失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他在与我做一场猫与鼠的游戏,他是好整以暇地隐藏于阴影中的猫,而我是胆战心惊随时会遭到捕杀的老鼠。
船员们聚集在船舱中,烘烤着温暖的火盆,就着热乎乎的肉汤与面包。“噢,船长大人。”“老头”见到罗纳德后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要来一杯战利品吗?”他笑着道,“它可不比提洛斯的夏日之花差。”
“夏日之花举世无双。”提洛斯人“剑花”不屑地反驳道,“喝过的都知道。”
“都知道!”应和的是“妇友”。
罗纳德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喝过夏日之花,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鼻子,然后接过“老头”递来的木酒杯后闻了闻。有那么一瞬间,罗纳德以为自己离死亡咫尺之遥,那是从木酒杯中飘散出来的气息,教他不寒而栗。即使曾经与长着触手的巨型海怪对峙时,他都没有感受过这般恐惧。他慌乱地将酒杯从手中掷出,砰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引来船员们错愕的目光。
“罗纳德船长?”“老头”疑惑地望向罗纳德。
“我,我累了,”罗纳德看着地上一滩红色酒液解释道,“把它擦干净。”说罢,他立马转身离开了船员聚集的船舱。
转往走道的楼梯之上,几个身影正在快速地上下。他没有去细想为何墙上的光会如此昏暗,只是揉了揉眼睛,转眼间身影的数量已骤然倍增。
船员们应该都聚集在下面,他继续向前走一边想到,为什么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忙碌?是因为太累导致我出现了某种幻视?他刚接近楼梯一些,那些行走的影子忽地从楼梯上消失,然而下一刻,等到他踏上楼梯的台阶时,那些身影又重新在他身边显现。
“晚上好,罗纳德船长。”一个黑影与他擦身而过时,脱下头上的草帽向他点头致意。
“罗纳德船长!”另一个黑影从楼梯往下走,蓦地停下脚步,挺直腰板右手置于胸前。
然而这些礼仪之举非但没有让罗纳德感到愉悦,反而使他毛骨悚然,因为此刻身边这些“人”乃是无面之影。
等他反应过来,所有黑影纷纷转过身,面朝向他,然后发出嘶嘶的诡异声响,与此同时一条迤长的黑色手臂自上层船舱转折后伸下,以迅雷之势扼住了他的喉咙。
罗纳德双手下意识地摸向“王”与“后”,可触碰到刀柄的瞬间,麻木自指间迅速传遍全身。窒息导致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随即身边不断响起“船长,船长”的叫喊之声。他瞪大眼睛,猛然发现自己从楼梯莫名地转移到了一片空旷之地,而周围满是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船员,他们穿着相似的黑色毡帽,灰色外套,褐色马裤,以及相似的沾满盐渍的皮靴,唯一能够区分个体的面容也为阴影所遮蔽。
船员们如潮水般不断地涌来,并试图伸手向他触摸。只一个旋身,这些无面船员便被“王”与“后”斩成了两截,霎时间,尸首堆积如山,空旷地更是变成一片血红的湖泽,然而越来越多的船员还是不断地从暗影之中出现。
我刚才还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罗纳德一边从容地击退更多的船员一边想,转眼却来到了这周围被暗影笼罩的空旷地,是那条扼住我喉咙的黑色手臂的缘故?难道我死了,而这里是群星无法照及之所?又是一个环形横斩,刀刃所触之物顿时化为一团缥缈黑雾,而后又迅速融于暗影之中。
“船长,船长……”凄厉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但更教罗纳德内心烦乱的是那挥之不去“滋滋”的尖锐声响,好似有一只铁锥正从他颅顶钻凿。忽然间,此幕成真,那条原本扼住他喉咙的黑色手臂如锥刺般从罗纳德头顶的暗影中倏地伸出,径直地向他袭来。与此同时,那些潮涌的黑影变得更加疯狂,它们不断地膨胀膨胀,彼此拥挤,又相互融合,最后形成一团庞然黑雾,那黑色迤长的手臂正是从这团黑雾中延伸出的肢体,且是众多数量中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