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上红土地的那一刻起,阳光便倏地猛烈起来。在严实包覆的铠甲之下,亚森早已是汗流浃背,连呼吸也变得格外急促。
一身冷钢黑甲的莉卡目光如炬,骑在马背上注视前路。恩里科·丹多洛则早已卸去了厚厚的皮甲,身上只剩一件亚麻布外衣。
“见鬼,这地方简直比雨林还要闷热。”风林骑士将水囊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抱怨道,“我们真的还在边疆地,而不是到了十二联合城邦吗?”
若是你去过斯特罗斯,肯定不会如此抱怨了,亚森在心里腹诽道。他只是瞥了一眼恩里科,却未出声解释。
前方依旧是层层叠峦的红色山峰,连一点异色也无,很难想象会有城堡建于此地。亚森此前去往河谷地,是横穿边疆地,而这一次返回红岩堡则是从北向南行进,这意味着他要骑过近百里格荒芜的红土地。而今天已是第五天。
“瞧,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恩里科手指向他们行进的方向,朗声道。
土匪蟊贼总是比一般人有着更为敏锐的观察力,这是经年累月历练后形成的本领。亚森眯起眼睛,穿过刺眼的阳光远眺,一抹金红色的光晕在视线的尽头闪烁。
“红岩堡。”莉卡冷冷地宣布道,随后一夹马肚,向前狂奔。
恩里科紧随其后。亚森稍一犹豫便已经远远落在了后方,待他赶上去,俩人已经勒马停在了红岩堡的城门外。
“哈,一座破败的城堡废墟。”恩里科身下的栗马不安地来回踱步,“这难道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二十尺高的红色砂岩城墙年久失修,墙面被风蚀而成的坑洞似一个个密布的蚁穴。亚森想开口解释,红岩堡一直如此,却忽然发现异样:吊桥因铰链断裂被放了下来,而城门更是洞开。他立马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慢慢拔出“长夜”。
“有情况。”莉卡也于同一时间察觉,然后拉下面甲,策马前进。
经过城门的时候,亚森目不斜视地盯着门楼上的窥视孔,黑暗之中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中庭里,马厩业已倒塌,断折的木梁之下,几具白骨清晰可见。恩里科先行下马,他将躁动的栗马系于断木旁,然后钻入马厩废墟之中。
“马的尸骨。”他判断,“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也就是说马厩是在马死后很久才倒塌的,而非因砸下的木梁致死。
不知是受栗马还是环境的影响,莉卡与亚森的驯马也变得暴躁乖戾,他们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缰绳拴在马厩旁。
“这是我见过的城堡中最阴森的一座。”三人杂乱的脚步声在幽寂黑暗的城堡廊道中回荡,恩里科的声音似乎在随着这脚步声颤动,“可是我身上却在不停地冒汗,这里比外面还要热。”
“兰登·维尔哈伦子爵大人怕冷,”亚森解释道,“他命人将城堡内所有的火盆与火炬统统点燃。”但是眼下,他却看不到半点光亮。
“想必他现在已经死了。”风林骑士笑着说道,“要不然这里也不会这么黑。”
布满长宽不一的裂缝的墙壁上,插着一支支铁制把柄的火炬,显得尤为冰冷,却也能将他们引向要去的地方。狭长的主堡大厅中,几束阳光自高窗窗棂射入,空气之中尘絮飘浮,亦弥漫着一股腐朽与酸败的气味。
莉卡霍地加快了步伐,腐烂的灯芯草将她的脚步声全部吸收。须臾之后,亚森也注意到了长桌旁的高背椅中倚靠着一具漆黑的枯骨。
“兰登子爵?”他来到长桌旁时,莉卡正神色严峻一言不发地凝视黑色骸骨。
“我想是的。”女骑士语气平板地回道,然后目光向高背椅边上转移,“那是莫里茨爵士,白色长发是他的标志。”
亚森循着莉卡的视线看去,在白色长发的周围,更多的骸骨与头颅散落在地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咕哝道。虽然在红岩堡内,无论是兰登子爵、还是仆人、守卫、骑士,大多已经上了年纪,但当他们去世后必然会被埋葬,除非他们是在同一时间一起在大厅内死去。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在地上的这些骸骨与头颅,都是白色的,唯独高背椅上的尸骨却是漆黑。
“不像是被人所杀,也不像是被人下毒害死。”恩里科在观察了一圈后再次给出判断,“而且从这些白骨中大致能推断出他们至少已经死了半年以上啦。”
“半年?”亚森猛地转头望向风林骑士,“你说他们已经死了半年,你有何证据?”
恩里科莫名地看着亚森,随后嘴角上翘微笑道:“我可没有你说的证据,爵士。但凭我杀过人这么多人的经验,事实并不会和我说的有太大差错。当然信不信由你咯。”
半年,亚森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可是我接受兰登子爵委托,前往河谷地参加比武大会不过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不可能有半年这么久,而且我很肯定那也并非是幻梦,有物为证。想着,他便将手伸入盔甲,掏出“战争牌”,黑色的方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暗淡光泽。
“倒是这倚在高背椅中的这具尸骨非常奇怪,它是黑色的。”恩里科继续说道,随即从剑带中拔出一把匕首,在黑骨上轻轻刮动。
莉卡并没有阻止风林骑士近乎于亵渎尸骨的行为,而是眉头紧锁地旁观。
骨头的粉末黏在匕刃上,恩里科用手指轻轻一捻,然后用力一吹,接着伸到莉卡与亚森的面前。“瞧,没有颜色。”
“什么意思?”亚森疑惑地问道。
“好爵士,你再看看我刚才刮过的那根腿骨。”风林骑士用匕首尖指向高背椅上的骨头。
亚森瞥了一眼,腿骨有浅浅的刀刮的痕迹,却依然黑黢黢一片。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模棱两可地说道:“他的骨头变成了黑色?”
“正是这样,爵士。”恩里科轻松地说道,“这并不是单纯的白骨表面被烧灼后的焦黑,而是已经深入骨髓的黑,一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