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林秋送点自家月饼来郑家,两个儿夫郎也跟着来玩。(上章补饭)
月哥儿踏进院子,抬头看清石凳坐着的人,惊喜道:“阿娘!你怎么在这儿?”
周婶子说话间停下,看向他们笑道:“嗐,阿娘来串门说说话。”
郑大娘朝三人招手:“来来,过来坐。”
周舟和孟辛搬来椅子,哥儿女娘围坐院子石桌。
“林春柳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你们都没瞧见她这两日用鼻子看人那得意样儿,哎呦,和先前、”
说到这里她倾身低声道:“和先前和离后判若两人!”
林老汉家那事闹得全村皆知,林春柳性情大变、疑神疑鬼,走出去遇见村民总觉得人家笑话她,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和人吵起来。后来干脆不出门了。
儿子高中后,她终于再次挺直腰杆做人。她现在可是秀才公的阿娘,村里有谁敢唱衰她?村里有哪几个比她风光?
林春柳自收到喜报那日起,出门走路大摇大摆,鼻孔就没朝过地。
林立琴相反。阿娘因为阿爹的事心里憋气,阿娘不敢骂大哥,只能迁怒自己。
她谨小慎微伺候阴晴不定的阿娘,大半年过去,从前再差的脾气也被消磨平整。林立琴在家任打任骂、不敢有任何怨言,听到大哥高中也只是暗暗松口气。
林秋掰开月饼分给众人,小声问周婶子:“林立文亲事相看了哪家?”
同窗林启宁成亲已快一年,静姐儿都有身子了,林立文的亲事他家长辈还拿着呢!
周婶子说:“先前好像说过一家,不知哪个村子的。后来林春柳站在家门口指天指地怒骂三天,再就不知道了。”
武宁难得能听明白,心直口快道:“那家人现在肯定大腿拍肿了。”
周舟和月哥儿忍笑相看一眼,四位长辈低笑出声。
林秋:“世上哪有后悔药。”
周娘亲其实听不大明白个中缘由,但东一句西一句听着,也挺有意思。
郑大娘没对那一家过多讨论,反而说起村长家:“静姐儿爹娘眼光真是毒辣,能在林启宁考出秀才前早早定下,若是现在说亲,真不定能成呢。”
“谁说不是......”
郑则原是在篱笆空地整理樵歌沟拉来的那批木头,瞧见日头越来越高,便歇了手。
结果他走去门廊一看,站在娘亲身边的周舟脸蛋被日头晒得发红,还听得一脸沉迷,手上捏着的月饼也没咬两口。
哥儿女娘凑在一起聊得忘乎所以,都忘了挪位。
“阿娘,进屋说吧,里头凉快些。”郑则站在门廊喊道。
一群人这才发现日头升高了,进屋又说了大半天,茶水倒了两壶,大家终于心满意足,各回各家。
郑则拧布巾给周舟擦脸,见人乖乖坐着仰头,心里不快散了些,嘴上却不忘教训:“还笑,小心脸蛋晒伤,晚上伤心抹眼泪。”
这么会儿怎能晒伤?小则就会吓唬人。
周舟搭上他手臂嘴甜道:“下次一定不晒了,我相公真细心,我相公真会疼夫郎~”
“就会说。”
脸蛋被布巾轻柔拂过,热意消散,整个人舒爽不少。
“那你爱不爱听嘛,”周舟等人停下后,抓住郑则的手“啵啵”两口亲在人家手背,眯起眼睛抿出小窝,笑得喜爱满足,夸赞道:“相公真好,小宝最爱小则~”
哄人花样一套一套的……郑则简直拿他没办法,板着的脸没坚持多久就露出笑容来,“哄人精,过来,给我咬一口。”
周舟不让,推着他的大脸躲开急忙道:“等会儿留牙痕怎么办,上回就好羞人!”
痕迹一时半会儿消不掉,还得吃晚饭呢!他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鹿鸣书院后门捡漏?”
放榜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继续坚持读书,有人断了念想回家种地,总之,赶在放榜后去看,肯定有大便宜捡!
教小孩认字练字,都要笔墨纸砚呢。
郑则果然停住了,他想了想说:“这两日不行,明日中秋,我得往樵歌沟送酒肉给师傅们吃顿好的。”
修路定在秋收前完工,工期紧张,几位师傅如常留在樵歌沟干活,并不返家过节。
周舟仔细打量郑则,这段日子他来回奔波,偶尔还要在樵歌沟过夜,成日风尘仆仆,脸都粗糙几分。
他心疼道:“快点修好吧......”
次日,天灰蒙蒙亮时猪叫声响彻,村民们早饭没吃就陆续走来等在郑家门口。
中秋过节,买肉吃顿好的!
周舟一早和鲁康提着酒坛子先去打酒。
走到曹酒头家院子就闻到浓郁的米酒香气,两人不约而同深深吸了一口,一起笑出声。鲁康笑完疑惑:“这酒怎么闻着这么香,喝起来却苦嘴巴呢?”
曼姐儿在院里听到了,笑道:“哈哈,小孩喝不明白呗。你俩今日怎么这么早?”
“曼姐儿,早呀!”周舟低头看向她弯腰牵着的胖娃娃身上,小孩夏日穿得凉快,浑身上下只围一块红色喜庆的肚兜,露出来的小手小脚肉乎乎的,正学走路呢!
“铁蛋,你醒这么早呀~”好可爱,周舟心头发软,他把手上的酒坛交给鲁康,忍不住伸手去捏肥肥的手臂,边捏边龇牙咧嘴地说:“给我咬一口好不好,啊呜,咬你。”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咬,咬。”铁蛋牙牙学语,十足好脾气,啊哈呜嗯兴奋叫喊,笑呵呵地露出小牙往周舟怀里扑,口水直垂肚兜上。
周舟顺势抱了满怀,好软哇。
小孩长的真快,去年还抱在手臂呢,今年都学走路了。
曼姐无奈掏出绣帕给侄子擦口水,“小孩睡得早醒得快,天不亮就嗷呜叫,全家就我闲着,只能牵他来院里走走。”
周舟陪小娃娃玩了一会儿,曼姐打完酒回来他才离开。
郑老爹要去镇上出摊,周爹便让老马歇一日,郑则带着酒坛子和鲜肉蔬菜驾马车去樵歌沟。
临行前,周舟叮嘱他:“今日过节,要早点回来吃饭!”
“好,我送完就回。”
马车离开后,周舟进厨房找阿娘说话:“阿娘,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外祖?”
郑大娘惊讶转头看他,怎的想去外祖家,她突然想起上回去青石村时,周舟人在白石滩。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了。
她笑道:“难为你挂记他们,那回头和他们爷俩商量看看,秋收前咱们去一趟,秋收就没空了。”
周舟是因为今早见着铁蛋,想起小枣儿来,小孩现在长啥样啦?
“小枣儿肯定也穿上我做的小肚兜,闹着学走路了。”
郑大娘神情怀念,说道:“是啊,一两岁的小孩一天一个样,变化可大了。”
两人在厨房商量晚饭,而后往新房走。
“去去!”郑大娘沉声挥斥跑来拦人的大鹅,两只大鹅在原地转了一圈,没再理会两人,晃着屁股走到荷花池,埋头泡水清理。
周舟警惕地边走边回头,谨防它们突然跑来叨一口,嘀咕道:“还挺爱洁。”
推门走进中庭,荷花池边,三大一小手里拿着竹竿面面相觑,孟辛跑来:“粥粥哥!鱼捞不上来。”
前几天分到鱼时,周舟和阿娘只想着先把鱼养起来,想吃再捞,却没想过放到这么个池子里,捞要怎么捞......
周爹眼看浮在水面的荷叶晃动,鱼在水下吃嫩茎呢,他心疼地“哎呦哎呦”皱眉叫唤,只能用竹竿不时驱赶。
“爹爹你别戳了,等郑则回来吧,他一定有法子的。”周舟拿过周爹的竹竿。
反正找郑则就对了。
郑大娘走到池边张望,三条鱼在荷叶下若隐若现,人一靠近,鱼尾巴一甩躲进荷花池深处。
这鱼挺贼,她说:“池子里的往后再捞吧,咱们今晚一块吃,家里还有好几条养大缸里。”
吃了一条,郑则捞了一条去樵歌沟,鱼还有四条。周娘亲和周爹都说成。
屋外大鹅叫唤,还伴随狗叫声,武婶子的呵斥声传来:“花生!”
周舟跑去拉开中庭大门,花生被关在前院篱笆门外哼哼叫唤,武婶子背着装满南瓜的背篓进门说:“别理它,它就会装可怜,等会儿进来要咬大鹅的。”
“小坡的南瓜摘了些,我来村里买桂花酒酿,顺便送点给你们。哎呦,累撇了。”
周娘亲帮她卸背篓,南瓜个头很大,她惊讶道:“英红,这背得也太多了,你快坐下歇会儿。”
郑大娘刚要说话,武婶子抢先:“哎哎哎先别教训人,知道你们河边菜地种有,瓜果不嫌多,喂猪都成。”
“山脚动物多,我几天没看南瓜一个个地下被挖空了,白白浪费......”
三人走去观荷亭歇息闲聊,周爹和儿子坐在院门台阶上,一起看向前院。
花生绕篱笆墙来回跑逗大鹅,它的叫声很快引起隔壁篱笆空地的两只狗注意,吠叫应和。
黑豆和豌豆没法打开竹门,这会儿肯定急得团团转。
周爹笑道:“村里小孩见了花生估计会吓哭。”
皮毛彩纹斑斓,狗脸都是花的,身形敏健,性格勇猛,他说:“狗不错。”
孟辛趴在周舟后背挂着,就问:“年叔,花生的眼睛为什么红红的。”
周舟闻言喊了句“花生”,小狗立马跑到篱笆竹门朝里摇尾巴叫唤,它的眼睛在阳光下红得愈发明显。
“火眼虎斑是这样,天生的。”
孟辛听出年叔语气欣赏,他抿嘴却想,黑豆豌豆才是最好的小狗。
周爹掏出钱袋递给孟辛,交代:“我也不知酒酿多少钱,里头应当是够的,帮你英红婶子跑一趟吧。”
花生跟着孟辛走了两步又返回,趴在篱笆门前吐舌头等主人。
院里安静下来,父子俩安然坐着。
靠着爹爹肩膀,周舟感到无比安心,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惆怅,他小声说:“这里,中秋节没有烧塔看,没有柚子树,没有游街......”
他来快两年了,从前偶尔会梦见以前的生活,夜里做梦流泪,有时会哭出声,醒来看见郑则满脸慌张就回神了,却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哭,只是心里生出一股和现在一样的惆怅。
周舟对爹爹说出自己困扰:“我明明是开心的呀,可为什么会哭呢。”
好在接回爹娘后,他就很少在梦里流泪了。只是有时瞧见某样东西、在做某件事情时,脑里会快速闪过从前生活的画面,画面出现一瞬,很快消失。
周爹伸手揽着儿子,拍拍他肩膀。
过了会儿才说:“嗯。梦到从前并不代表否定现在,不用愧疚,接纳它你才完整。记忆会伴随人的一生。”
小宝尚且十七,他最好的童年少年时光在锦州度过,就算往后有几十年响水村生活经历,恐怕也不能遮盖这段记忆。
“梦里哭是因为,你知道不会回去了。下次再梦到、再想起,你就当是天降惊喜,回不去,能想一想也好。”
周周乖乖点头,心中豁然。
“爹爹,你来这里,后半生住这里,你怕不怕?”
周爹低头看儿子的眼神包容疼爱,他说:“怕,但爹娘有你,我们三人在一块爹就不怕。”
周舟听后,心就变得很软很软。
他爹爹是一个平凡又厉害的爹爹。
“没有果子吃,我给你做南瓜发糕吃好不好?”
“成啊,要不酒酿团子也行......”
午后周舟和两位阿娘就开始准备晚饭。
家人都记得他喜欢吃鲜鱼,酸菜鱼开胃下饭,这道菜少不了;
阿爹会喝两口酒,下酒菜要有的,周舟进隔间割了猪头肉做凉菜,阿娘喜欢吃辣,辣椒炒肉得有;
郑则喜欢嚼骨头,早上杀猪留了新鲜猪软骨,炖香了吃;
娘亲爱喝汤,爹爹只能吃清淡的,周舟就让闲着的周爹剁猪肉馅,团青菜肉丸汤喝吧!
郑则驾马车匆匆赶回家,跨进大门就听到周爹剁肉的声响,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肩上一沉,孟久大着胆子跃上大哥后背:“大哥!”
郑老爹收摊接了孟久,紧随其后赶回家,一眼瞧见蛋黄摇尾巴蹲在周爹身边娇声娇气叫唤,郑老爹乐了:“哎呦,热闹咧!”
周爹停下手里的砍刀,说:“小九也在,整整齐齐了。”
“郑则——”周舟努力从窗口探出脑袋示意他走近,手一伸,筷子夹着食物对到自家汉子嘴边,“吃,快吃!”
连肉带骨的肉块被郑则咬得脆响,他的神色随着骨头咬开渐渐舒缓,
周舟笑眯眯道:“郑老板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