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城里,”孙玄接过母亲手里的暖水瓶,自己动手灌水,“我去三叔家看看爷爷,他年纪最大,我有点不放心。”
孙母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去吧去吧,应该的。我们家的玄子,真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心里装着长辈呢。”
被母亲这么直白地夸奖,孙玄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嘿嘿笑了两声,没接话。
他灌满两个暖水瓶,提着一个就赶紧离开了厨房,生怕母亲再说出更多让他脸红的话来。
用温热的水仔细洗了把脸,冰冷的面部皮肤接触到热水,一阵舒爽。
他擦干脸,整理了一下衣领,便走过去准备打开院门。
“吱呀——”
沉重的木制院门被拉开一条缝,孙玄正准备迈步出去,目光随意地朝外一瞥,整个人瞬间就愣住了,抬起的脚也僵在了半空。
只见自家院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
粗略一看,得有十几二十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将门前不算宽敞的路给堵住了。
他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厚棉袄,缩着脖子,在清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脸色发青,不停地跺着脚、呵着手,显然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就在孙玄拉开门,与他们照面的那一刹那,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
这群人“呼啦啦”地,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齐刷刷地朝着孙玄的方向跪了下来!
紧接着,不由分说,便是“砰砰砰”一顿结结实实的磕头!
“十八爷爷!谢谢您啊!”
“十八叔!给您磕头了!”
“谢谢您给我们家一条活路啊!”
杂乱却充满真挚感激的呼喊声伴随着磕头声响起,在这寂静寒冷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和震撼。
孙玄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场面,这些人里,有些年纪明显比他大不少,甚至有几个是他小时候一起光屁股玩泥巴的伙伴!
他们给自己下跪磕头?这……这从何说起?!
他反应过来,又急又窘,连忙侧身避开正面,同时提高声音喊道: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都快起来!这像什么话!
二狗哥!明子!胜利!你们……你们有些人岁数比我还大,怎么能给我磕头呢?
折我寿啊!快起来!有什么话进来说,外面冷!”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劝阻。
这时,在堂屋里听见外面动静的孙父也披着棉袄快步走了出来。
看到门口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景象,孙父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脸上带着不悦和疑惑,沉声道:
“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大早上的,聚在我们家门口跪着,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跪着的人们听见孙父发话,又见孙玄急得直跳脚,这才陆陆续续、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一个个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但看向孙玄和孙父的眼神,却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感激。
孙父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局促不安的孙二狗。
孙二狗和他年纪相仿,小时候也是一起掏鸟窝、下河摸鱼的玩伴。
孙父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解:“二狗,你们这……是出啥大事了?家里有难处了?
有难处你们开口说,能帮的我们肯定帮,也不用行这么大礼啊?这不成心让孩子难做吗?”他指了指孙玄。
孙二狗闻言,连忙把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摆得跟风扇似的,急赤白脸地解释道:
“不是!二成爷爷,您误会了!十八叔,您也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求帮忙的!
我们是……我们是专门来感谢你们的!感谢十八叔天大的恩情啊!”他情绪激动,又把那拗口的尊称喊了出来。
孙父和孙玄听着孙二狗这声“二成爷爷”、“十八叔”,再看看人群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时都有些语塞,心情复杂。
按族谱辈分,这么叫是没错,可孙二狗和孙父年纪相仿,孙玄更是他看着长大的,这称呼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孙玄也看到了人群里几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少年时的玩伴,比如皮肤黝黑的孙明,个子高瘦的孙胜利。
他走过去,带着几分无奈和亲近,捶了一下孙明的肩膀:“明子,胜利,咱们可是一起穿着开裆裤玩到大的,你们这是干嘛啊?搞这一出,以后还咋见面?”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拉拔这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但村里适龄的年轻人太多,帮谁不帮谁,根本没法摆平,反而容易惹出矛盾。
所以这次,他才干脆把名额全部交给村里,用最原始的抓阄方式来决定,以求公平。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激动解释下,孙玄和孙父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这些都是昨晚抓阄抓到那五个名额的幸运儿,以及他们的家人!
另外三个被直接指定给最困难家庭的名额,其和家人也来了。
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来感谢孙玄带来了这改变命运的机会,觉得磕个头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于万一。
孙父听完,心中了然,他神色肃然,对着众人朗声说道:
“乡亲们,你们的心意,我和玄子收到了,也替玄子谢谢大家看得起他!
但是,这话我得说清楚,这件事,不全是玄子一个人的功劳!
大队长、支书,还有村里的干部们,为了公平分配,也是操碎了心,熬了大夜!大家要感谢,也得记着他们的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激动又朴实的脸庞,继续道:“再者,这名额,除了明福、满粮、喜娃三家是村里定的,另外五个,是你们自家孩子手气好,抓阄抓来的!
这是老天爷和祖宗给的机会,也不是玄子指定给谁的。
所以啊,大家把这份高兴和感激放在心里就好,以后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红火了,比什么都强!都散了吧,回去吧,这大冷天的,别冻着了!”
村民们听着孙父的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他们当然感激干部们的公正,但他们更清楚,没有孙玄弄来的这名额,一切都是空谈。
大队长和支书要是有这本事,他们自家的孩子早就飞出去了,哪还轮得到抓阄?
这份源头上的恩情,他们认准了孙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