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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龟堂的根须还在缓缓舒展,将主楼莉消散后残留的黑气一点点吸收。沈砚用剑鞘拨开机器蜘蛛的残骸,纸牌背面的“齿轮会生锈,根须会结果”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句淬了冰的预言。

“沈太爷爷,这字是谁写的?”阿碗摸着胸口发烫的“龟”字印记,破碗的裂缝里已经钻出三两根新须,正缠着他的指尖打卷。

沈砚还没来得及开口,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永龟堂熟悉的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是厚重的皮靴,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撞击的闷响,像有人拖着铁链走路。

那人站在老槐树下,灰布短褂上沾着机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显眼的一道从脚踝延伸到膝盖,形状像被齿轮啃过。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箱,箱子锁扣是朵紫菀形状的铜雕,钥匙孔里插着半截生锈的齿轮。

“我知道你在那里,永龟堂堂主楼莉。”男人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扫过堂内散落的根须,最终落在供桌旁的空气里——那里的根须正微微颤抖,像有什么东西藏在光影里,“你是不是有个小孩。”

供桌后的阴影突然扭曲,主楼莉半透明的身影慢慢凝聚,额间的“主楼莉”字样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黑色长裙上的齿轮纹路却亮了起来,像在警惕。“你是谁?”她的声音比之前更虚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会知道的。”

男人把铁皮箱放在地上,箱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他蹲下身,手指摩挲着紫菀铜雕锁扣,“二十年前,齿轮教派的人把刚出生的孩子扔进熔炉,说要炼出‘无魂傀儡’,是你偷偷把他换了出来,用根须缠在永龟堂的后墙根。”

主楼莉的身影剧烈晃动,墨色水晶的碎片突然从她袖中滑落,在地上拼出个婴儿的轮廓。“你到底是谁?”

男人抬起头,阳光照亮他眼角的疤,那道疤在眼角弯出个奇怪的弧度,像在笑。“我是来……”他顿了顿,指腹扣住紫菀锁扣,“来还他的东西。”阿碗突然觉得胸口的“龟”字印记烫得厉害,破碗里的新须疯狂生长,顺着他的手臂往男人手里的铁皮箱爬。“他的箱子……”孩子的声音发颤,根须传递来的情绪很复杂,有害怕,有委屈,还有种莫名的亲近。

男人注意到爬过来的根须,没有躲闪,反而解开铁皮箱的锁扣。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紫菀花香和机油的味道漫出来——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布,布上摆着三件东西:件绣着齿轮的婴儿肚兜,兜角缝着半朵紫菀;个断了弦的拨浪鼓,鼓面画着永龟堂的门楣;还有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土,土上缠着根须,根须末梢顶着个小米粒大的花苞。

“这是他满月时,你偷偷放在熔炉边的。”男人拿起玻璃罐,罐里的根须突然朝着主楼莉的方向弯曲,“你用自己的灵魂碎片喂根须,让它缠住婴儿的襁褓,顺着根须通道送到永龟堂,又怕被教派发现,故意装作要夺取灵魂碎片,其实是在引开他们的注意。”

主楼莉的身影突然清晰了些,黑色长裙的下摆开始变得透明,露出脚踝上的锁链——不是真的锁链,是用根须缠成的,链环上沾着细小的齿轮碎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像快要哭出来,“当年在场的人,除了我,都被教派灭口了。”

“因为我是看守熔炉的杂役。”男人把玻璃罐放在地上,根须立刻从罐口涌出来,与阿碗破碗里的新须缠在一起,“那天夜里,我看见你把婴儿的襁褓塞进根须通道,自己抱着块石头跳进熔炉,让教派的人以为孩子被烧了。”他的喉结动了动,“你没化成灰,是根须把你拖进了裂隙,可灵魂被齿轮咬碎了一半,只能靠吞噬其他灵魂维持形态——刚才你要阿碗的灵魂碎片,其实是怕自己彻底消散,对不对?”

主楼莉的身影晃了晃,突然对着阿碗半跪下来,透明的手想要碰孩子的脸,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住,指尖化作根须,轻轻蹭了蹭他胸口的“龟”字印记。“他叫……阿铁,对吗?”

阿碗愣住了,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的小名叫阿铁——那是捡到他的老婆婆起的,说他命硬,像块砸不碎的铁。铁皮箱里的婴儿肚兜突然飘起来,绣着的齿轮纹路与主楼莉长裙上的纹路重合,发出淡淡的光。“教派的人说,根须是‘无用的柔软’,齿轮才是‘永恒的坚硬’。”男人捡起肚兜,指着绣错的地方——本该是直齿的齿轮,被绣成了带弧度的,像根须缠绕的形状,“你故意绣错的,对不对?想让他记住,再硬的齿轮,也该有根须的温度。”

主楼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成了怪物,连抱抱他都做不到。”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墨色水晶的碎片在地上拼出的婴儿轮廓,正被根须一点点覆盖,“我不敢认他,只能偷偷看着根须把他送到老婆婆家门口,看着他捡了个破碗当宝贝,看着他被永龟堂收留……”

阿碗突然跑过去,把怀里的破碗举到主楼莉面前:“娘说,带着家的记号就丢不了。”破碗的裂缝里,根须正缠着玻璃罐里的土,“这碗底的‘龟’字,是你刻的吧?根须说,这字和你裙角的紫菀是一个味道。”

主楼莉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破碗的边缘,透明的手瞬间化作根须,与碗里的新须融为一体。“那天把你放进根须通道时,我就在你襁褓里塞了颗紫菀种子,说‘等种子发芽,娘就来接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额间的“主楼莉”字样开始剥落,化作点点金光钻进阿碗的胸口,“现在……种子结果了。”

男人打开铁皮箱最底层的暗格,里面是片齿轮,齿牙被磨得很圆,像被根须打磨过。“这是从熔炉里捡的,当年你跳进炉里时,它卡在你的裙角。”他把齿轮放在阿碗手里,“教派的新首领说要重开熔炉,用永龟堂的根须当燃料,这齿轮上有你的灵魂印记,能打开教派的密室。”

阿碗握紧齿轮,胸口的“龟”字印记突然亮起,与破碗里的根须、玻璃罐里的土、齿轮的齿牙同时发光。他突然明白,主楼莉要的从不是灵魂碎片,是想让他知道真相,让他有勇气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主楼莉的身影彻底消散时,永龟堂的根须突然开出紫色的花,每朵花心里都嵌着个小小的齿轮,转动时发出“咔哒”的轻响,像在笑。

男人把铁皮箱推到阿碗面前:“这些都是你的。”他看着孩子胸口的“龟”字印记,眼角的疤弯得更厉害了,“当年老婆婆捡到你时,说你怀里揣着这个铁皮箱的钥匙——就是你破碗的豁口,正好能卡住紫菀锁扣。”

阿碗摸着锁扣上的紫菀,突然抬头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站起身,往院门外走,皮靴踏在根须上,发出柔软的“沙沙”声,不再是之前的闷响。“我是个杂役。”他的声音在风里飘远,“当年没敢阻止教派的人,现在……想看着根须结果。”

沈砚捡起男人落在地上的手套,手套里藏着张泛黄的纸,是张画像:年轻的男人抱着个婴儿,婴儿肚兜上绣着带弧度的齿轮,背景是永龟堂的根须墙,画角落着个小小的“铁”字。

阿碗的破碗突然自己立在供桌上,里面的根须缠着铁皮箱里的玻璃罐,罐中的土开始泛出紫色,小米粒大的花苞正慢慢绽开。

念星突然指着画像上男人的眼角:“他的疤,和阿碗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一模一样!”

沈砚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根须在他走过的路上开出细碎的花。“齿轮会生锈,但根须记得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他把画像递给阿碗,“有些守护,从来不需要说破。”

阿碗摸着画像上的“铁”字,胸口的“龟”字印记和手里的齿轮同时发烫,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只知道破碗里的花苞,正在根须的缠绕下,一点点长大。破碗里的紫菀花苞刚绽开半寸,淡紫色的花瓣还沾着晨露,永龟堂的木门突然被一股巨力撞开。木屑飞溅中,一个庞然黑影堵住了门口——那便是魔族精英“万多福”。

它约莫三丈高,身躯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每片鳞甲边缘都泛着淬毒的幽光;双臂是扭曲的骨刃,关节处突出的骨刺滴落着粘稠的毒液,落在地上“滋滋”腐蚀出深坑;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口器开合间,能看见里面层层叠叠的倒刺,仿佛能吞噬一切。

“是……是魔族的万多福!”最先出声的是孤儿阿木,他曾在古籍残卷上见过这怪物的插画,此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书上说它是‘噬魂者’,能吞噬生灵的记忆与情感!”

众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仿佛凝固了。沈砚下意识将阿碗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晨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别慌!它速度虽快,但鳞甲接缝处是弱点!”

万多福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巨口猛地张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这啸声并非物理攻击,而是一种精神冲击——阿碗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主楼莉消散前不舍的眼神、老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温热米糕、沈砚教他握剑时宽厚的手掌……这些珍贵的记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要从脑海里剥离。

“捂住耳朵!集中精神!”沈砚的吼声穿透了尖啸,他挥剑砍向万多福的腿弯,那里的鳞甲果然比别处薄弱,剑刃砍上去迸出火星,虽然没能破开防御,却让万多福的动作迟滞了一瞬。

阿碗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破碗,花苞不知何时已完全绽放,根须从碗里蔓延出来,缠上他的手腕,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他突然想起主楼莉消散前的话:“根须记得所有事。”

“对……根须记得!”阿碗猛地抬头,将破碗高高举起,“沈太爷爷!它怕根须!”

万多福似乎被“根须”二字刺激到,骨刃猛地砸向阿碗。千钧一发之际,孤儿阿禾突然扑过来,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在前面——她手里紧紧攥着从阿碗那里讨来的紫菀花瓣,此刻花瓣突然亮起微光,形成一个小小的防护罩。

“砰!”骨刃砸在防护罩上,阿禾被震飞出去,嘴角溢出血丝,却仍笑着喊:“阿碗哥,我没让它伤到花!”

这一幕刺痛了所有人。沈砚眼中寒光一闪,长剑挽出一朵剑花,专攻万多福的关节处;孤儿阿木捡起地上的铁钳,狠狠砸向怪物的巨口;连平时最胆小的阿豆,也抱起墙角的柴火,往万多福的脚边扔去,试图绊倒它。

“它在吸收记忆!”沈砚突然发现,万多福每次尖啸后,动作都会变得更灵活,显然是吞噬了众人的记忆碎片,掌握了他们的攻击习惯,“别让它再叫!”

阿碗突然想起铁皮箱里的齿轮。他掏出齿轮,想起男人说的“这上面有主楼莉的灵魂印记”,又看了看破碗里缠绕的根须,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沈太爷爷!把你的剑借我!”

沈砚毫不犹豫地将剑扔过去。阿碗接住剑,将齿轮卡在剑脊上,又让根须顺着剑身缠绕——紫菀花瓣的微光、根须的绿意、齿轮的幽光,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奇异的光柱。

“主楼莉阿姨说,根须会结果!”阿碗嘶吼着冲向万多福,“那你这怪物,就该被碾碎!”

光柱刺入万多福的鳞甲接缝处,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口疯狂开合,却再也发不出尖啸,显然是被主楼莉的灵魂印记压制了能力。众人趁机发动猛攻,沈砚的剑、阿木的铁钳、阿豆的柴火……甚至连地上的石子,都成了武器。

最终,在阿碗将带根须的长剑彻底刺入万多福心口时,那怪物的身躯开始瓦解,鳞片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无数闪烁的光点——那是它吞噬的记忆碎片。光点四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主人身边:阿禾接住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次帮阿碗晒被子”的记忆,阿木找回了“偷偷给破碗里的花浇水”的片段,沈砚则看到了“年轻时与主楼莉并肩训练”的画面。

万多福彻底消散后,阳光重新照进永龟堂,落在每个人带伤却坚定的脸上。阿碗拄着剑,看着破碗里依旧盛放的紫菀花,突然明白了沈砚说的“根须会结果”——所谓结果,不是指花开,而是指这些在守护中滋生的勇气、羁绊与爱,早已在每个人心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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