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小兕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眼前哪里还有澄澈的溪流、葱郁的树林、神气活现的小安定兕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小伙伴?
只有书案上那盏跳跃着微弱火苗的青铜雁鱼灯,映照着堆积如山的书卷和散落的星图笔记。
枕边那只黄铜鎏金的精巧自鸣钟(唐代已有类似计时器雏形,此处艺术夸张),正不知疲倦地用它那冰冷单调的金属舌簧,敲打着时间的节拍,无情地宣告:梦,醒了。
贞小兕懊恼地一把抓过自鸣钟,将那个聒噪的小铜锤死死按住。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窗外天光微熹,长安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她揉了揉因熬夜而更加酸涩的眼睛,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哎呀,我昨夜这梦……怎地就如此不争气?前半截还在溪边笑闹,后半截竟半点‘史味儿’也无!今日太史丞要考校武周初年的祥瑞异闻录,我脑子里空空如也,这可如何是好?”
更离奇的是,梦里竟出现了两个“自己”——慵懒研读星图的贞小兕,和那个在林间溪石上叉腰宣布主权、野性十足的小安定兕。她们在绿意盎然的幻境里相遇、对话……
“还有紫岸哥哥……”贞小兕托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画着圈,“他梦里突然说什么‘已比你们早成为大人了’……这没头没尾的,又是个什么玄机?”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未完成的课业压力,这一日的时光格外漫长。
暮鼓敲过,华灯初上,贞小兕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了母亲赐予她在宫中的居所——翠微宫。
甫一踏入宫门,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微微一窒。
纵然身为公主,见惯了宫阙巍峨,此刻的翠微宫也显出一种近乎梦幻的、超越尘世的奢华。
门口蹲踞的两尊丈余高的青玉狻猊(龙子之一,形似狮,常作镇守门户用),双目并非寻常石狮的威严,而是镶嵌着硕大的夜光琉璃珠,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幽绿的光芒,那是一只自洪荒而来的巨兽,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个靠近者:“凡俗之躯,擅入此门者,神魂俱灭!”
那朱漆金钉的宫门,更是极尽雕琢之能事。整块紫檀木的门扇上,繁复的缠枝宝相花纹路并非简单的浮雕,而是用金箔细细勾勒,其间更镶嵌着鸽卵大小的猫眼石、温润的南海珍珠、乃至切割完美的瑟瑟(绿松石古称),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宝光。
门槛高逾尺余,贞小兕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生怕自己鬓角步摇的流苏,刮蹭到那价值连城的金箔纹饰。
当她真正踏入殿内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馥郁香气便温柔而强势地包裹了她。这香气绝非寻常宫苑所用的龙脑、沉香,它更幽邃、更醇厚,这是融汇了千年古木的精华、九霄云外的甘露,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神只的气息。
吸入一口,便觉灵台清明,四肢百骸都轻盈了几分,连她这凡俗的公主之躯,也在这香气中被短暂地擢升为不染尘埃的瑶池仙娥。
殿内四壁,悬挂着巨幅的织锦壁画,其上人物栩栩如生。秦皇挥剑扫六合,汉武策马逐匈奴,光武中兴气运长,太宗天策定乾坤……历代雄主、名臣良将的风采被丹青妙手凝固在丝帛之上,或威严,或睿智,或勇武。
他们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千载时空,静静地注视着殿中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