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对这个答案非常接受不了。
心中愤懑散去大半，此时只余刨根问底的执着。
“不对！世上是没有平白无故的厌恶的，若你我本无交集你却讨厌我，那你的厌恶要么是羡慕生嫉妒，要么就是迁怒。”
江清月双指携子滞于棋盘上空，许久不见落下。
她忽然觉得耳边十三皇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般刺耳，那般令她厌烦，那般令她烦躁。
“虽说你是宋少傅自凝城带回来的孤女，可你自幼与九皇兄一同长大，我有的你应该也都有，你就算羡慕我，又能羡慕什么呢？身份？地位？还是出不得宫的自由？这些我猜着都不对，那应该就是迁怒了。”
“所以，你对我的厌恶是从旁人那延伸出来的迁怒，这对我很不公平！”
十三皇子站在石桌旁边大声叫嚣着，脸上早不见被死亡威胁时的惊恐，此时满是发觉了什么秘密一般的自傲。
可是......
“慕容靖。”
江清月悬着的手终于落下，这是今日她第一次放平姿态，正眼看向十三皇子。
“你可听说过诛连九族，或满门抄斩？”
十三皇子脸上的表情僵住，“听，听说过，那是惩治罪大恶极之人的刑罚。”
江清月眸中闪过一丝失神，轻声笑了。
“罪大恶极吗？”
十三皇子瞧着她神色不对，下意识往慕容怀那边靠了靠，但还是强撑着硬气说道：“对，这种刑罚就是用于惩治罪该万死，十恶不赦之人的！”
江清月忽然感觉满心疲惫，置于石桌上的手垂到桌下，目光落寞地散在面前飘着热气的茶盏中。
“可你明明也说了，延伸出来的迁怒，那是不公平的。”
十三皇子这下傻眼了。
他的嘴开开合合，支支吾吾，最后却一个字眼也说不出口。
“小殿下，你可知什么是满门抄斩？”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看神色故作轻松地笑着。
“简短的四个字，却要府中连腿脚都不利索的哑巴烧火嬷嬷也被斩杀。”
“这，难道不叫平白无故的迁怒吗？”
“小殿下啊，你口中的不公平，当真可笑啊。”
江清月笑着望向十三皇子，那双眼眸中泯灭了光亮，溢出的苦涩之外是怨怼和恨。
“小殿下，你不是好奇我为何对你们全都抱有厌恶吗？那我跟你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
这道声音风轻云淡，着风飘过十三皇子的耳畔，却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
“你年岁小，所以没听说过十四年前震惊朝野的江家一案，不过没关系，若你回宫去问问你的母妃，她应该会知道些。”
“你今日回宫，除了要对皇上说你九皇兄的坏话，还可以问问你母妃，若你发现了当年的江家余孽，该当如何。”
江清月每说一个字，十三皇子的心跳便更震耳一分。
直到最后江清月笑着收回目光，重新执棋落子，仿佛刚刚那阴森如恶鬼般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样。
“所以，你是江家余孽吗？”
十三皇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此话。
等反应过来时，他自己都惊讶自己会这么快就想通了这个点。
“江家当年，犯的到底是什么罪？为什么会被，会被满门......”
他想刨根问底，可看到江清月手指忽然攥紧棋子的那一刻，他住口了。
十三皇子果真在长乐府待到了傍晚，晚膳还没用，就由小太监拎着一个膳盒，被赶上了低调的马车。
江清月没来府门口送他。
但与他道别的时候，她比他的皇姐们更像一个姐姐那样蹲下身，给他整理着怕他着凉而添上的外褂，嘱咐他回去的路上点心若吃不完要提前藏起来，被发现要说是在宫外的街上买的。
这对他来说，太割裂了。
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江清月。
是眼底藏着厌恶对他怀有恨意的那个女人。
还是会温柔牵他的手，会逗他捉弄他，会温声细语给他递点心吃，会担心他着凉的，更像寻常人家的姐姐的，那个女人。
他分不清，但他很擅长问。
所以当十三皇子将这个问题说给慕容怀听时，他得到了答案。
“你说的，都是她。”
“人对彼此的态度是多变的，你喜欢哪个她，或者说你希望日后与什么样的她相处，这其实取决于你。”
“慕容靖，你回去后可以好好想想，等思考出结果了，来告诉我。”
届时，九皇兄说不定会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十三皇子带着晕头晕脑的思绪，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往嘴里疯狂地塞点心。
一旁被云生缠住在长乐府的厨房帮了一天厨的小太监劝了一路。
“小殿下，咱不能再吃了啊，再吃等回宫就吃不下晚膳了呀。”
十三皇子吞了口平淡无味的茶，口中囫囵嘟囔：“就是要回宫吃不下晚膳，哎呀你别管我。”
回宫吃不下晚膳，好骗父皇以为他十分喜欢九皇兄，但被九皇兄给嫌弃之后的伤心难过！
不过话说，凝安郡主府里的点心就是好吃啊，嚼嚼嚼——
临到宫门口，一整盒点心几乎全都进了十三皇子的肚子。
只留了两块他舍不得吃的月季饼和红豆酥，用干净的手绢小心包好藏在怀里。
越靠近锦翠宫，十三皇子的步伐就越快，直到过了最后一个拐角后，他直接不顾礼数在宫道上小跑了起来。
跑着跳过锦翠宫的门槛，十三皇子眼前一亮，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母妃的主殿灯火通明，门前还停了御辇，御前总管海祥公公也候在门外。
所以父皇也在？
十三皇子脚下跑动的步伐忽然慢了一下，紧接着小脸绷起，继续往锦翠宫的主殿跑去。
门前的海祥公公躬身行礼，十三皇子理都没理，踢开流珠垂帘的那一刻，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母妃——呜呜呜——”
屋内主位上的皇帝，侧位上的温嫔和慧嫔齐齐一愣。
“怎么了这是？我的靖儿！靖儿！”
温嫔率先从座位上起身，慌张抱住扑过来的爱子，上下左右用肉眼把他检查了个遍。
“怎么了我的靖儿？可是哪里受伤了？还是在外受欺负了？快让母妃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