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焦糖,缓缓漫进卧室。江骁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光影,听着楼下传来棠棠与张姨说话的细碎声响。这三天,他被棠棠“软禁”在卧室里,连床都不许下。此刻胃部的疼痛已经消退了许多,但心口却始终悬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李玉提着医药箱走进来,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熟练地给江骁量血压、测体温,又仔细检查了输液的针孔。“胃部吻合口炎症消退了大半,但还得继续静养,饮食上尤其要注意。”李玉推了推眼镜,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叠药盒,“这些药按时吃,特别是护胃的,千万不能空腹。”
江骁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盼着棠棠能快点上来。自从那次发病后,他总觉得她的脚步比以前沉重了些,说话时也偶尔会不自觉地扶着腰。双胎妊娠的艰辛,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揪心。
“别走神。”李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自己的身体也得重视,再这么折腾,下次可没这么好运。”
江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知道了,你就别念叨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你说,棠棠现在这个月份,会不会特别难受?”
李玉叹了口气,收拾着医药箱说:“双胎孕妇本就比单胎辛苦,她现在行动不便,晚上睡觉也难安稳,你多体谅着点。”
送走李玉后,江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楼下的灯光透过门缝洒进来,映出他焦虑的影子。他想起这几个月来,棠棠的变化。原本纤细的腰身如今被孕肚撑得圆滚滚,走路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只笨拙的小企鹅。晚上起夜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他装作熟睡,却在黑暗中默默数着她翻身的次数。
夜已经很深了,棠棠终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的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江骁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他能感觉到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
“又在装睡。”棠棠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也透着疲惫。
江骁睁开眼睛,伸手拉住她的手。“怎么这么晚才上来?”他心疼地看着她眼下的青黑。
棠棠在床边坐下,揉了揉酸胀的腰:“张姨明天要回老家,我跟她交接了些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宝宝们今天特别活跃,一直在动。”
江骁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她的孕肚上。隔着柔软的肚皮,他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一下又一下,像鼓点般有力。“别太累着自己,”他轻声说,“有什么事叫我。”
棠棠笑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明明是你在养病,还操心我。”她的笑容渐渐淡去,“那天看你疼成那样,我真的很害怕。”
江骁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以后不会瞒着你了。”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发病那天的情形。胃部撕裂般的疼痛,像无数根钢针在搅动,可比起疼痛,更让他害怕的是棠棠眼里的恐慌。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倒下了,她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江骁虽然身体渐渐好转,但却变得格外敏感。棠棠打个哈欠,他就担心她是不是没睡好;她走路扶一下腰,他就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时连棠棠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江骁,你再这样紧张,我都要得产前焦虑症了。”棠棠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前忙后地准备水果拼盘。
江骁端着果盘在她身边坐下,挑了一块切好的苹果喂到她嘴边:“我就是担心你。”他顿了顿,“双胎妊娠风险那么大,我怕……”
“怕什么?”棠棠咬了一口苹果,汁水在口中散开。
“怕你太辛苦,怕宝宝们有什么意外。”江骁放下果盘,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孕肚,“我宁愿所有的苦都由我来扛。”
棠棠靠在他肩头,轻声说:“别瞎想了,医生说宝宝们很健康,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瞒着我。”
江骁将她搂得更紧,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答应你。”
晨光斜斜切进雕花玻璃窗时,厨房已经蒸腾起氤氲热气。王灿握着木勺搅动砂锅,简遇踮脚取下橱柜顶层的燕窝盏,瓷碗相碰的轻响里,江骁倚在厨房门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铝箔药盒。
\"江总去歇着吧,\"王灿头也不回,\"小米粥还要煨半小时,您在这儿站久了,夫人该生气了。\"他话音未落,简遇已经利落地将燕窝放进炖盅,银灰色西装袖口掠过料理台,\"李医生说您的胃药该吃了。\"
江骁垂眸苦笑。自从张姨回老家,他反倒成了最无用的人。棠棠把他\"囚禁\"在二楼卧室,连下楼倒杯水都要被简遇\"护送\"。胃部的隐痛像只蛰伏的兽,时不时咬噬着神经,可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他焦躁的是隔着楼板传来的声响——棠棠挪动餐椅的吱呀声,打开冰箱的冷气嗡鸣,还有她扶着腰时压抑的轻喘。
\"让我搭把手。\"他伸手去接简遇手里的红枣,却被管家不着痕迹地避开。简遇推了推金丝眼镜,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江总忘了李医生的医嘱?夫人特意交代,厨房油烟重。\"
正僵持间,楼梯传来木质台阶的轻响。江骁猛地转身,看见棠棠扶着雕花栏杆缓缓下楼,浅粉色睡裙勾勒出浑圆的孕肚,发梢还沾着晨起未干的水珠。\"又偷跑下来?\"她眯起眼睛,嘴角却噙着笑,\"是不是胃疼又犯了?\"
江骁下意识按住胃部,又怕被她看穿,忙垂下手装作整理袖口。王灿适时端起盛着燕窝的青瓷碗:\"夫人,这是刚炖好的冰糖燕窝,加了百合和雪梨。\"简遇已经拉开餐椅,软垫上还放着江骁偷偷准备的腰枕。
棠棠坐下时轻轻\"哎哟\"一声,江骁几乎要冲过去,却见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陪我吃?\"她用勺子舀起一勺燕窝,温热的甜香漫进鼻腔,\"王灿说你非要盯着炖盅,是不是怕他下毒?\"
王灿在围裙上擦着手笑出声,简遇默默往她碗里添了颗蒸得软烂的红枣。江骁任由棠棠喂进一勺燕窝,甜味混着淡淡的药香在舌尖化开。他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昨夜听见她在浴室呕吐的声音——李玉说这是双胎妊娠常见的耻骨痛引发的反胃,可每一次响动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午后雷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棠棠靠在主卧飘窗的软垫上织婴儿毛衣,毛线团滚到脚边。江骁从躺椅上翻身而起,却扯动输液管,玻璃瓶在金属支架上摇晃出细碎声响。\"别动!\"棠棠慌忙放下毛线针,扶着腰艰难起身,\"我自己来。\"
江骁攥着床单的指节发白。看着她笨拙地弯腰捡毛线团,后腰的睡裙被孕肚撑起褶皱,他突然想起李玉说过的话:双胎孕妇孕晚期腰椎承受的压力是常人三倍。胃部的隐痛突然翻涌上来,他咬住后槽牙,把涌到喉头的酸意咽回胃里。
\"又疼了?\"棠棠的指尖贴上他的额头,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她转身从床头柜摸出保温杯,\"我让简遇煮了温胃的姜茶。\"蒸汽氤氲中,江骁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毛线绒,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入夜后雷雨渐歇,棠棠在他怀中浅眠。江骁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胃部的钝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他轻轻抽出手臂,摸索着摸到床头柜上的药瓶。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照亮药盒上\"饭前服用\"的医嘱——可他已经错过晚饭两小时,棠棠喂他吃的那几口燕窝,早就消化殆尽。
药粒滑过喉咙时,江骁听见棠棠发出呓语。他慌忙躺回原位,却扯动了压在身下的毛线。棠棠迷迷糊糊转身,孕肚贴着他的腹部,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别难受...\"她无意识的呢喃让他鼻酸,伸手环住她时,触到她后腰一片冷汗——原来她连睡梦中都在忍受耻骨的疼痛。
晨光再次漫进房间时,江骁在厨房撞见偷偷煮面的棠棠。她踮脚够吊柜里的挂面,孕肚抵着大理石台面,瓷碗\"当啷\"掉在地上。江骁冲过去时,看见她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沾着面粉的手指还攥着被扯断的面条。
\"不是说不许进厨房?\"他声音发颤,弯腰收拾碎片时,胃部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绞痛。棠棠蹲下来要扶他,却被他反手按住:\"别弯腰!\"剧痛中,他看见棠棠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他们初遇时,她也是这样倔强又委屈的眼神。
简遇和王灿闻声赶来时,江骁正把棠棠抱回卧室。她趴在他肩头小声抽噎:\"我就是想给你煮碗热面...\"江骁把脸埋进她发间,药盒在口袋里硌得生疼,可此刻胃部的疼痛,远不及怀中人体温里裹着的酸涩。
窗外的玉兰树在晨风中摇曳,王灿重新煮好的阳春面摆在床头柜。江骁用勺子搅散溏心蛋,看着棠棠小口吃面,突然觉得所有的隐瞒与疼痛都有了意义。当她伸手擦掉他嘴角的面汤时,他轻轻咬住她的指尖:\"以后换我给你煮面,等宝宝们出生,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棠棠的眼眶又红了。雷声从天际隐隐传来,像极了昨夜的那场雨。可这一次,江骁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在疼痛与牵挂交织的晨昏里,他们早已将彼此的命运,熬成了最温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