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输液管的位置,避免牵扯到针管。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没说丢下你,别乱动,好好躺着。”她能感受到江骁抓着她衣服的手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卧室里只剩下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江骁压抑的、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棠棠缓缓坐到床边,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时,感觉到他指尖正因疼痛而痉挛。江骁死死按在胃部的手被她轻轻拿开,指腹触到他汗湿的睡袍下摆,布料下的肌肉正不受控制地抽搐。她把自己的手心搓热,慢慢贴在他绞痛的部位,温度透过衣料渗进去,换来他一声压抑的喟叹。
“别乱按,”她的声音低下来,指尖顺着他紧绷的腹部轮廓轻轻揉动,“越按肌肉越紧张。”输液泵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江骁蜷缩着身体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热源的幼猫。他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后颈的镇痛贴已经被冷汗浸得完全翘起,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
棠棠另一只手拨开他黏在额角的湿发,指腹擦过他发烫的额头。晨光从纱帘缝隙漏进来,照亮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原来这些天他夜夜疼得无法安睡。胃部的痉挛在温热的掌心下渐渐舒缓,江骁抓着她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骨的弧度,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棠棠……”
她没应声,只是把掌心贴得更紧了些。他腹部的肌肉还在微微发颤,像受惊后未平复的幼兽。窗外传来麻雀啄食窗台的轻响,输液管在金属挂钩上晃出细碎的光影,而她望着他逐渐舒展的眉头,突然觉得那些被隐瞒的疼痛,此刻都化作了掌下这团需要被焐热的冰凉。
江骁的指尖在棠棠腕骨上猛地收紧,瞳孔因疼痛而微微涣散。他盯着棠棠垂落的眼睫,看她始终不发一语地揉着自己的腹部,掌心的温度明明温热,却让他莫名发慌。胃部突然袭来的痉挛让他弓起脊背,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输液管随着身体晃动撞在床头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别……别不理我……”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因剧痛而僵住。记忆里棠棠总是笑着哄他吃药,此刻她越安静,他越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冷汗顺着下颌线滴在棠棠手背上,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动作顿了顿,却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我错了……”这句迟来的道歉被疼痛碾得支离破碎,他疼得眼前发黑,却仍死死盯着棠棠的侧脸,“不该瞒着你……别生气……”输液泵的报警声突然响起,红色警示灯在晨光里明明灭灭,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而棠棠终于抬起头时,他看见她眼底翻涌的红血丝,突然意识到,比疼痛更让他害怕的,是她眼里那片藏得太深的心疼与恐慌。
棠棠的声音像裹着层薄冰,却在尾音处泄了点暖意。她抽回手按下输液泵的消音键,红色警示灯在晨光里暗下去,只剩江骁压抑的喘息声。她俯身调整他身侧的枕头时,孕肚蹭到床沿,江骁下意识想伸手托住,却被她按回被子里。
“老实躺好。”她重复道,指尖拂过他后颈翘起的镇痛贴,“再乱动,我就叫李玉把你绑去医院。”金属挂钩在她起身时晃动了一下,输液管垂落的弧度刚好避开他痉挛的胃部。江骁望着她走到窗边拉严窗帘,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在转身时从床头柜摸出暖水袋——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只是一直没作声。
暖水袋隔着毛巾贴在他腹部时,江骁疼得瑟缩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往热源里蹭。棠棠坐在床沿替他掖好被角,指腹无意间擦过他手背上的针孔。卧室里只剩下暖水袋轻微的咕嘟声,江骁盯着她低头调试手机的侧影,突然发现她锁屏壁纸还是去年在花园拍的合照——那时他还能抱着她转圈,她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
“棠棠……”他哑着嗓子开口,胃部的绞痛在暖意下渐渐缓解,“别叫李玉……我听话。”
她没回头,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睫毛发颤:“知道就好。”
可江骁看见她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窗外的蝉鸣突然叫了起来,暖水袋的温度透过毛巾渗进皮肤,他悄悄伸出手,在被子底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这次,她没有拍开。
棠棠把手机塞进睡裙口袋,指尖还留着屏幕的余温。她低头理了理江骁腕上的输液管,刚刚李玉在发信息反复叮嘱自己的用药禁忌:“质子泵抑制剂必须随餐吃,黏膜保护剂空腹会刺激溃疡面……”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斑,她扶着腰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被褥窸窣的声响。
“我去把刚刚的粥拿上来,”她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张姨熬的小米粥,加了很软的,吃完不会难受的。”江骁蜷在被子里没作声,只把暖水袋往胃部又贴紧了些。棠棠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眼,看见他发间的白霜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上次体检医生说他长期服用镇痛药导致胃黏膜大面积损伤,这些天他瞒着疼,大概连好好吃顿饭的力气都没有。
餐桌上的山药粥被张姨又热了一遍还冒着热气,她揭开盖子时闻到淡淡的米香。玄关柜上陶瓷兔子摆件旁放着分装药盒,七八个小格子里码着不同颜色的药片,其中标注“餐后”的那一格还没动过。棠棠用勺子搅了搅粥,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江骁偷偷把胃镜报告藏在书房抽屉,当时他靠在门框上笑:“胃溃疡而已,老毛病了。”如今想来,那些被轻描淡写的“老毛病”,早就结成了无法忽视的疤。
她端着粥碗回到卧室时,江骁正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输液管牵扯得针孔处又渗出了血。“躺好!”棠棠快步走过去把碗放在床头柜,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非要我叫李玉来盯着你?”江骁看着她舀起一勺粥吹凉,勺柄在灯光下映出她泛红的眼眶,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棠棠……对不起。”
粥勺停在半空,棠棠没说话,只是把温热的粥递到他唇边。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暖水袋的温度透过被褥传来,江骁小口喝着粥,忽然觉得那些被隐瞒的疼痛,在她掌心的温度和粥香里,好像真的能慢慢结痂。
江骁喝到小半碗时,喉间突然涌上酸意,他偏过头躲开勺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喝不下了……”胃部的钝痛又开始蔓延,他攥着被角看棠棠把药片碾碎拌进粥里,药粉的苦味混着米香飘过来,让他下意识皱紧眉。
“别生我气……”他声音发颤,眼泪又啪嗒掉在枕头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棠棠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把碗往床头柜一放,弯腰凑近他耳边:“你孩子们可还在我肚子里看着呢,不怕他们嘲笑爸爸哭鼻子?”
她指尖捏着勺柄晃了晃,粥里的药片已经化得不见踪影。江骁愣了愣,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忍不住往她肚子上瞄了眼。孕晚期的小腹圆滚滚的,他上次隔着肚皮给宝宝讲故事时,还被踢了一脚。
“最后一口,听话。”棠棠把勺子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江骁盯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突然张嘴把粥喝了,药的苦味在舌尖化开,却被她指尖擦过嘴角的温度盖过。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柔和,输液泵的滴答声里,他听见棠棠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他发顶——是她的吻,带着小米粥的甜。
江骁被棠棠吻过的瞬间,积攒许久的情绪像破堤的洪水决堤。他颤抖着抓着棠棠的睡裙,埋在她腹部哽咽——她怀孕八个月,双胎妊娠的风险像悬在头顶的剑,他每天算着胎动次数,半夜总要摸黑看她有没有踢被子。那些藏在保温桶里的燕窝、偷偷托人买的进口钙剂,还有书房抽屉里叠成小山的产检报告,全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慌。
“我怕……”他的声音闷在她孕肚上,温热的眼泪渗进睡裙布料,“怕你累着,怕宝宝缺氧,怕……”怕自己胃里的疼惊扰了她的安稳,怕深夜蜷缩在沙发吃药的样子被她撞见。输液管随着他的抽噎晃出细碎的光影,针孔处的血迹已经凝成暗红,可他顾不上疼,只把脸贴得更紧,听着隔着肚皮传来的微弱胎心。
棠棠的手轻轻搭在他后颈,指腹蹭过他因痛哭而颤抖的脊椎。她想起好几次起夜时,看见书房门缝透出的光,江骁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自己各种孕检报告的样子。暖水袋的温度几乎完全散去,卧室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和窗外渐沉的暮色,她低头吻去他发间的冷汗,突然觉得这场双向隐瞒的疼,终于在彼此的泪水中,找到了和解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