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市民注意!所有市民注意!”
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在喧嚣的街道上反复回荡,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疲惫,“请每个人严格按照粮食定量配给卡上标明的地点与时间领取食物!重复,严格按照配给卡指示!”
“不要拥挤!停止推搡!”
一名站在临时路障后的阿萨拉低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一旦局面继续失控,我们将被迫采取必要措施维持秩序!”
“请退后!退后!禁止插队!”
“排队!保持秩序!”
镜头拉近,阿萨拉士兵们年轻的怒吼在车辆引擎的低沉轰鸣和人群的嗡嗡声中挣扎着传递,但效果甚微。
下方的人群仅仅被士兵们强硬的出现和鸣枪示警的余威慑住了一小会儿,求生的本能很快压过了恐惧,骚动再次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靠近那几个由军用卡车货厢改造成的临时食品发放点的人,开始不顾一切地用手撕扯、用简陋的工具割断包裹着食物的网兜,试图先拿到一点救命粮。
骚动迅速升级为沸腾的混乱。
几个胆大包天、或因饥饿而彻底豁出去的人,对士兵手中武器视若无睹,开始奋力向前推挤,试图冲破薄弱的防线。
“排队啊……别挤了……”
“警告你们!再冲击防线就真要开枪了!”
军用大巴的车窗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窗外的景象清晰地烙印在每位GtI干员的眼中。
一张张因营养不良而蜡黄、被焦虑和绝望扭曲的面孔,时不时紧贴着车窗掠过。
空洞无神的、或燃烧着最后一丝急切渴望的眼神,穿透玻璃,投向车内这些“外来者”,带着复杂的情绪——
祈求、怨恨、以及一丝渺茫的希望。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人靠近这支停滞的车队。
他们用骨节突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敲打着车窗,对着车内全副武装、与他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GtI特战干员们,做出乞讨手势,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口型是在重复着:
“有吃的吗?求求你们,给孩子一点……”
“行行好……一点点就好……”
但这种尚存一丝理智和尊严的乞求,在绝望的发酵和人群的相互感染下,迅速变质。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
他们不再只是卑微地祈求,开始用力拍打坚固的车身,尝试着拉拽紧闭的车门:
“该死的外国人!快把食物交出来!”
“他们车上肯定有粮食!我看见了!”
“给我们食物!”
“打开车门!”
“你们从我们的土地吸了那么多血,现在该吐出来了!”
情况急转直下。
一些人开始将目标转向旁边装载物资的军用卡车,像蚂蚁一样试图攀爬高大的车厢挡板,手指死死抠住帆布的边缘。
“砰——!”
一声清脆而极具威慑力的枪响,骤然划破嘈杂的天空,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是负责护送车队的阿萨拉政府军士兵,他们对天鸣枪示警。
尖锐的枪声带来了一瞬间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紧接着,更加刺耳、连车窗都无法完全隔绝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数辆涂装成深色、装备着防撞栏的越野车粗暴地冲开人群边缘,阿萨拉国家宪兵和防暴警察赶到了现场。
他们穿着区别于普通士兵的黑色制服,迅速组成一道黑色的警戒人墙,试图用盾牌和警棍将失控的人群与宝贵的车队隔开。
扩音器里传出带着电流杂音的、更加严厉的官方喊话:
“注意!注意!所有市民请注意!市政部门已紧急变更物资发放地点和时间!重复,发放地点已改变!”
“请立刻前往班加西郊区,原第七工业区三号仓库!那里有刚刚送达的面粉和玉米粉等待发放!”
“立刻前往郊区仓库!不要在此聚集!立刻疏散!”
“本次定量配给的物资包括:古斯米3公斤……都他妈别挤了行不行?!”
喊话的宪兵显然也处于极度烦躁中。
“等一下!让我先把话说完!”
另一个声音试图接过话头。
“哎呀,烦死了!你们几个,赶紧把那个,那个带头推搡的,还有那个爬车的……对,就他们,抓起来!”
“行行行,你们快点喊!我们等下还得抽调人手去市政广场!那边的发放点也他妈快失控了!”
混乱中,喊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古斯米3公斤……硬质小麦粉1公斤……鹰嘴豆2公斤……别急了!去晚了你就只能拿到发霉的扁豆了!”
“……番茄膏1公斤,一般是2-3罐……有孩子或者老人的家庭凭证明可以多领一罐……”
“都听着!不要对GtI的人动手动脚!你们现在指望的这些粮食,还是靠他们的运输船队拼了命才运过来的!”
“……椰枣干1.5公斤……橄榄油1升……好了,赶紧滚吧!去晚了你们就只能用中国人送来的花生油了,反正我是不爱吃那味儿!”
宪兵和警察们一边声嘶力竭地喊话,一边开始用盾牌向前推进,强行驱散最靠近车队、情绪最激动的人群。
推搡、呵斥、偶尔发生的肢体冲突不可避免……
场面一片狼藉。
车队在阿萨拉军警的艰难开道下,如同在凝固的、粘稠的沥青中移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前磨蹭。
车内,GtI的特战干员们大多沉默地看着窗外,气氛压抑。
开车的阿米尔面无表情,双手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窗外的一切只是日常风景。
显然,他已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在他还没出生之前,或者说,在他的父辈年轻时,阿萨拉就常常是这个样子——
战争、死亡、派系争斗和随之而来的饥饿,如同永恒的阴影,笼罩在这个横跨撒哈拉沙漠北部广袤土地的北非国度上空。
磐石有些不忍地偏过头,望向车厢另一侧的窗户,试图将刚才看到的那些绝望眼神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牧羊人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进行无声的祷告,又或是在背诵某条能让他心绪平静的战场守则。
无名依旧维持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红狼和威龙脸色沉静,紧抿的嘴角和偶尔微微抽动的下颌肌肉,暴露了他们内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骇爪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漂亮的眸子里没有怜悯,只有一层冰冷的分析和对这混乱世道的讥诮。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坐着的黑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她特有的、锐利的冷嘲:
“看到没?这就是我们不远万里而来,所要‘维护’的‘稳定’。”
“一边是饿得快要啃轮胎的平民,另一边是对着他们头顶鸣枪的、同样食不果腹的士兵。”
“多么经典的画面,足以写进任何一本关于失败国家的教科书。”
“烦死了,我从6年前开始就在这个国家努力试图改变现状……”
“但是哪怕过了这么久,阿萨拉还是没有一点起色,我真的有点失望……”
黑狐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手从身侧抬起,覆盖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她的手指很凉,即使在相对温暖的车厢内,也透着一股寒意。
“嗯,看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所以咱们来了,虽然……杯水车薪。”
“你之前做的也很棒啊,只不过现在世界大战爆发了,一切都有变数,总不能因为战前的努力白费了,现在就垂头丧气吧。”
“嗯,但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你想,如果是你一直待在这个国家,从你还没参军的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为当地的现状担忧,并为了改变现状,执行了那么多次危险的任务,”骇爪神色淡淡,并没有丝毫动容,但黑狐知道她肯定不甘心——
她连手指都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抿了一下嘴之后,继续说道:
“还连续几次差点把命给送掉……就是希望看到这个国家能有一点好的起色……”
“然后它还是这个样子,哪怕他只是自己的孩子,你都会有一种想打的冲动……”
他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一个微小而亲昵的动作。
“错不在你,也不在我,阿萨拉的内战从1982年就开始了,内部的动荡从来就没停过,GtI能做到保证哈夫克被赶出去,国家明面上恢复统一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让哈夫克和这该死的病毒赢了就行。烦心的事够多了,你先省省力气,留着精神头待会儿‘欺负’我吧。”
他后半句带上了点难得的、笨拙的调侃,试图驱散她周身那层低气压。
骇爪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瞪了他一眼,但冰冷嘲讽的神色到底缓和了些,手指在他掌心下微微放松,甚至下意识地回勾了一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哼,就你话多。”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把头转了回去,再次望向窗外,但紧绷的肩膀似乎不再那么僵硬了。
车队就在这片混乱、压抑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情交织中,艰难地向着城外的军事基地驶去。
窗外换成了荒凉的戈壁景象,偶尔掠过一些废弃的建筑物和检查站。
远处的军事基地轮廓逐渐清晰。
高墙、了望塔、密集的防空火力点,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与其说是一个基地,不如说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堡垒。
大巴经过层层哨卡,外围防守的特战干员仔细核查了证件和指令,才最终放行。
但放行只是第1步,后面甚至要严格搜查车辆,连轮胎都没有放过,被探测仪连续扫了几次才最终被标记为“暂时无夹带迹象”。
“不好意思,现在的检查变严格了。”
“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之前基地里有不少阿萨拉本地雇员联合起来,监守自盗,串通基地外的犯罪组织和无良商人,大量盗窃、偷运基地内部的军用物资,拿到黑市上高价变卖,间接导致正常的粮食交易也受到了波及。”
“当地政府提出了抗议,我们也不得不加强内部管理,不仅炒了那些当地的员工,还把他们直接移交给了阿萨拉内政部……希望能严格处理吧,这件事情还是民间团体先发现的,当地政府在发现之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来,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某些人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发点国难财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驶入基地内部,环境截然不同。
道路宽阔整洁,各种军用车辆停放有序,GtI特战干员们和机械狼一起按照规定巡逻。
设施明显完善得多,甚至能看到一些绿化和运动场地。
他们在营房区的一处楼栋前下车。
阿米尔指引他们入住。
“这里条件好很多。餐厅、淋浴间都在那边。”
阿米尔指了指方向,“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内线电话找我。”
威龙点点头:
“谢谢。”
阿米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队员们走进分配的房间,这里就像前线那些预制板和组件拼凑成的营房一样。
确实比机场的临时休息区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没人有心情欣赏。
磐石把装备包扔在地上,叹了口气:
“这地方……外面乱成一锅粥,里面倒是像另一个世界。”
牧羊人走到窗边,看着基地外围那些坚固的工事和来回巡逻的GtI特战干员:
“主啊,请让这高墙之内,不是我们唯一的庇护所。”
红狼检查了一下房间的通讯设备,语气依旧平稳:
“条件改善是好事。至少我们能休息得更好,为可能到来的任务做准备。”
骇爪已经再次打开终端,调出了阿萨拉的详细地图和“禾谷t-1”病毒的扩散模型,手指在上面快速标注着。
黑狐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操作。
“有什么发现?”
他问。
骇爪头也不抬,目光里闪过几次局促:
“我还在查询相关方面的资料,临阵恶补一下……”
“听现在还在阿尔及尔的GtI联合专家组出示的第1阶段报告说,病毒扩散模式有点奇怪……不完全是自然传播。”
“文渊,如果可以的话,你先比对之前的卫星图像和气象数据,这可是你的强项。”
“没问题,晓雯,今天晚上你先好好休息,反正专家组迟早会给出我们需要的答案的。”
威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都别绷太紧。先安顿下来,吃点东西。任务,迟早会来。”
无名在电子终端上和素世聊着天,非常安静,哪怕是靠在他的身边,也只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忽然,他从座椅旁直起身子,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失陪一下,对不起”,随后把电子终端拿给了威龙。
威龙刚刚才从兜里掏出烟来,就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得一愣。
尽管两人已经搭档了很久,但这种无声前行还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哎呀,什么情况?无名,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刚刚看阿米尔发消息,说他的上级等一下会过来,作为我们在阿萨拉行动的向导。”
威龙接过电子终端,仔细看了看那段信息的后半段:
“我的上尉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人,他让我转告一下大家,他很快就会过来陪大家一起吃饭,希望他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帮到大家,如果表现好的话,他也会跟着大家继续作战,包括离开阿萨拉的出国作战。”
难道说,这又是一位神秘的新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