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病毒没被控制住……嗯,挺棘手的。”
骇爪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把手悄悄伸了过去,和黑狐的手指勾了一下,“它越过了省份边界,像野火一样烧到了规模更大的东部产粮区,蔓延速度超乎我们最坏的预期。”
“从初期报告看,似乎只是小麦产区的严重歉收或绝收,”她调出全息地图,红色的歉收区域像丑陋的疤痕蔓延开来,“但综合评估下来,影响是灾难性的。系统性崩溃。”
“可是我记得……阿萨拉的粮食自给率才只有60%,这还是战前统计的数据……”
牧羊人插话,声音低沉,“鬼知道现在,就算正常收获,能喂饱多少人呢?”
“唉,影响确实巨大,”骇爪叹息,“这些粮食对农村地区的稳定以及阿萨拉当局的调配能力至关重要。现在从外界获取粮食的通道越来越窄,能靠自产的这一点支撑,就能勉强维持阿萨拉不彻底滑向深渊。”
“那当地就没有做出过什么有意义的措施吗?”
威龙追问。
“阿萨拉当局当时就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预案,立刻封锁了受影响区域的谷物跨省运输,同时几乎向所有能想到的国际农业组织和我们GtI发出了求救信号。”
她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但你们知道的……世界大战已经全面爆发。别说其他的国际组织,就连联合国粮农组织在阿萨拉的办事处也基本瘫痪,自身难保。实质性的援助,只能依靠我们GtI对盟友的紧急调拨。”
红狼拿起旁边的电子简报,快速滑动了几下,插话道:
“问题在于,阿萨拉内部不稳,动荡混乱。哈夫克在西北和南部边境持续施压。我们的粮食运输效率,因此大打折扣。”
“尤其是直布罗陀海峡被哈夫克控制了……我们没有办法再走那一条路了。”
骇爪补充。
“另一边的苏伊士运河不也是吗?”
红狼反问,“哈夫克的残余势力依然顽强,从苏丹地区和伊拉克发动的导弹、火箭弹和无人机袭击相当频繁。”
“唉,没办法,”牧羊人摇头,“那些地方本身也乱成一锅粥,要是能轻易解决当地问题,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那边的问题,恐怕比阿萨拉还要棘手……”
“苏丹……政局混乱到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谈判……或者说,几乎找不到一个能被普遍认可的合法政府了。”
“GtI和哈夫克在那片区域都束手无策,只能暂时拉拢一些地方武装,主力还得靠自己的正规部队勉强维持局面。”
“在苏丹的红海沿岸,哪怕只是发射一发廉价的火箭弹,也足以威胁到关键航线,我们的粮食运输船队就无法及时抵达阿萨拉。”
“说真的,有时候真希望东非战区的友军能下决心彻底解决苏丹的问题……哪怕只是开辟稳定的人道主义走廊也好啊。”
东非战区……
威龙的思绪被这个词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东非战区。
GtI东非战区。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当然是因为她——
苏媛。
他的媛媛
几天前那次视频通话的画面,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屏幕那端的她,似乎被前线疾风催着成长,褪去了不少初识时的青涩,眉宇间添了几分被硝烟浸染过的坚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
嗯,用她自己的玩笑话说,“一点点小小的火药味”。
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特有的眸子依旧晶亮,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瞬间就能驱散所有强装出来的成熟。
那次通话,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对着镜头兴奋一笑,眼睛立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仿佛有灵动的光溢出来,能穿透屏幕,点亮他这边昏暗的临时营房。
只有在那样的瞬间,他才觉得他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
其他时候,她大多是在强行挤出笑脸,笨拙地扮演着“报喜不报忧”的角色,不想让他察觉她话语间的疲惫,以及那些被她轻描淡写带过的危险任务。
他记得特别清楚,上次视频连接成功时,她似乎刚结束巡逻归来,背景是吉布提临时驻地那简陋的板房。
细碎的、带着亚丁湾咸湿气息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微微汗湿的侧脸上,皮肤被蒸腾得泛着红晕,唇色也因此显得格外鲜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然后才看向他,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
那一瞬间的模样,白生生的,格外养眼,像清晨在硝烟暂歇的阵地上意外升起的太阳,明媚动人。
又像……
一只刚在沙地里打了个滚、偷到了蜜糖的小狐狸,带着点狡黠和窃喜。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跟他吐槽,说最近红海方向的运输船队规模和频率都在增加,但她不清楚具体任务内容,只知道海上的袭击越来越猖獗,从苏丹附近海域返航的受伤舰船也越来越多。
她已经连续几次带队紧急升空,前往救援遇袭的己方船员了。
威龙听着,心不由自主地揪紧。
他之前还总叮嘱她要注意防晒,吉布提的紫外线强烈得能灼伤皮肤,他甚至悄悄在物资清单里留意合适的护肤品,想着下次有机会给她捎去。
可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她每一次起飞背后隐藏的风险。
她轻声说,还是很想念与他温存缠绵的那几天。那是远离硝烟、前线、战争和枪林弹雨的日子,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享受着平凡而珍贵的宁静。
她像只找到了安稳港湾的小鸟,依偎在他身边。
而他在她眼中,是成熟稳重(虽然这一点她后来总是红着脸“控诉”存疑,说他“欺负”自己的时候,花活特别多,根本不像情感小白)、事业有成的大哥哥。
她也曾坦言,作为GtI里优秀的特种作战军官,威龙身上的闪光点太多、太耀眼,有时甚至会让她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他的光芒之下。
“但凡是换成别的、自己就挺放射光芒的女孩子,估计不会喜欢这种感觉吧。”
她当时歪着头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不满,只有一丝狡黠的调侃。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骇爪少校,麦晓雯同志。
队里一直有人好奇,为什么她和威龙并肩作战多年,却没擦出感情火花,有点不太合常理啊。
也不是没有好事者前去询问,但两人都表示对此不作回答,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件事情,刻意保持一点点小小的距离。
其实,骇爪就像她惯用的闪光巡飞无人机,总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最夺目的光芒。
这光芒耀眼,却也带着锋锐的边缘,并非所有人都能安然承受。
或许,只有像黑狐那样内心沉静、包容的工科博士,才能真正欣赏并接纳这束独特的光线。
情感之事,往往并非天时地利与否,更多时候,是性格深处无声的抉择,合适就合适,不合适的话,真没必要强求。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啊,所以还是有人私下里偷偷磕骇爪和威龙两个人的cp,也不管这样合不合适。)
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在吉布提,那个同样是风暴眼边缘的港口,是否一切安好?
东非战区的战况不容乐观,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正在激烈厮杀,吉布提作为关键节点,也难免被波及。
她是以“空降”方式去的空降兵部队,在基层带连队,会不会因为年纪轻、资历浅而被孤立、被刁难?
她还那么小,太年轻了。
按正常轨迹,此刻她应该在大学的象牙塔里,享受着青春的宁静。
可现在,掰着指头算,她已是个在战火中淬炼了两年的老兵。
两年前,她还是个在冰天雪地里,与他并肩死守阵地、靠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性硬生生杀出一等功的新兵。
若论晋升速度,她可比自己快多了——
从陆军的列兵到空军中尉,仅仅两年。
算了,不想这些。
他应该为她感到骄傲,无比的骄傲。
他只希望这场该死的战争早日结束,和平早日回归。
他希望异地恋的煎熬能快点终结,希望能再次真实地拥抱她,而不只是隔着冰冷的屏幕。
通话的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凑近摄像头,隔着千山万水,轻轻吻了吻屏幕。
那一刻,他仿佛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柔和馨香,透过虚无的网络,漫入他的鼻息。
他多么希望,这个吻能再真切一点点,能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而不仅仅是冰冷的玻璃。
威龙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翻涌的温情与思念仔细地折叠、收好,存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是支撑他在残酷战场上继续前进的重要力量。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威龙总结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一瞬间的走神,只是无需在意的走马灯,“是病毒、战争、内部动荡,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酿成的恶果。”
这时,门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之前带领他们过来的那名阿萨拉士兵走了进来。
直到此刻,特战干员们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中等身材,橄榄色皮肤布满了沙漠地带常见的晒斑,黑色的卷发为了方便戴头盔而剪得很短,深褐色的眼睛透着经历风沙磨砺后的沉稳,高鼻梁,嘴唇厚度适中,留着修剪整齐的短胡须——
这是阿萨拉南部,尤其是常年在沙漠游牧部落生活的人特有的样貌。
“各位,”他开口,脸上挤出一丝试图让气氛轻松点的笑容,“我叫阿米尔,全名太拗口,就不报了……反正你们也记不住。从2035年就开始和政府军一起,跟GtI的兄弟们并肩作战了。”
他指了指自己臂章上那个GtI友好单位的标志,继续道:
“烬区……零号大坝……断轨区……嗯,你们GtI早期在阿萨拉打的那些硬仗,我们部队基本都参与了……”
“欢迎兄弟,你过来是给我们当向导的吗?”
牧羊人主动伸出手。
阿米尔与牧羊人紧紧握手,点头回答:
“当然,能给你们当向导,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是什么意思?”
磐石挠了挠头,有点没反应过来。
“嘿,我是活地图册嘛,”阿米尔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从班加西到努瓦克肖特,只要是当导航……而且路况别差到完全不能走,我保证能把你们带到地方。”
“确实,”无名忽然低声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有些沙漠里的路,鬼打墙一样,难辨方向。”
“有个好消息,”阿米尔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今天晚上,不用再委屈各位住在这个临时落脚点了。上面安排了,你们可以转移到附近更大的‘要塞’军事基地去。那边的条件,比这里好很多。”
他看了看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补充道:
“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和其他刚到的一些GtI小队一起,坐大巴过去。正好,有一支GtI的军事运输车队也要去那个方向,可以结伴同行,安全些。”
队员们互相看了看,开始利落地收拾刚刚放下的简单行装。
能离开这个条件简陋的临时休息区,自然是好事。
他们跟着阿米尔走出建筑,来到略显空旷的停车场。
十几辆军用大巴已经发动,低沉的引擎声轰鸣着。
旁边,一支由轮式装甲运兵车和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组成的运输车队也已准备就绪,车灯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柱。
登上指定的大巴,透过加厚的车窗,他们能清晰地看到机场外围的景象。
天色已完全暗下,但机场围墙之外,借助远处探照灯扫过的光芒,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聚集。
一些人沉默地举着写着“食物”、“我们需要面包”的简陋牌子,更多的人则只是沉默地站着、坐着,或倚靠在围栏上,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机场内部——
那里象征着希望,也可能代表着失望。
大量寻求粮食的当地人,已将机场变相包围。
大巴车队在数辆装甲车的护卫下,缓缓驶出戒备森严的机场大门。
车灯扫过沉默的人群,照亮了一张张被焦虑、茫然、饥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刻满的面孔。
没有人试图冲击这支武装车队,但那种凝聚起来的、无声的压力,却透过车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车队驶上班加西灯火管制的街道,向着城市外围的军事基地驶去。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在昏暗中飞速掠过,断壁残垣与偶尔完好的建筑交错出现,勾勒出战争留下的创伤。
特战干员们刚刚抵达阿萨拉,甚至连时差都还没完全倒过来,就被无情地卷入了这场由粮食危机引发的深层动荡之中。
前方的“要塞”军事基地,不知是风暴中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更大风暴眼的中心。
然而,车队突然减速,最终完全停止不动。
威龙探头向前望去——
更远处的班加西城区主干道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几处临时设置的粮食发放点被汹涌的人潮包围,领取食品的长队蜿蜒曲折,彻底堵塞了交通线路。
维持秩序的阿萨拉士兵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在巨大的生存需求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车队像陷入泥潭的巨兽,寸步难行,只能无奈地停滞在这片混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