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锁柱愣住了。她的语言赤裸得近乎残酷。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并没有那种讲述禁忌话题的兴奋或羞赧,只有一种回顾往事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麻木。
但当她回忆起生命中的那些颓废与放纵时,眼神又会流露出一种伤感。
她说那些记忆很真实,但也非常脆弱,像泡沫一样,一碰就碎。
她说自己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有些早熟。十三岁开始谈恋爱,十六岁不再是处女,十八岁就想嫁人。现在二十二岁了,却什么也不想了。
只喜欢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熟悉的音乐,喝着咖啡,和一个“不陌生的陌生人”回忆一些“快老去的回忆”。她说自己觉得自己像个老人。
有时会感到腻味,仿佛什么都经历过了。
没有什么能让她蠢蠢欲动,也没谁能打动她。
很多男人都说她已经苍老,但在她父母眼中,她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是医生。从小对她管教严厉,规矩多得吓人。
她说李锁柱无法想象她在家里有多乖。直到现在,她的父母都以为她是那种不谙世事的乖乖女。她四岁时,她母亲就开始逼她练钢琴。
每天七八个小时,一首简单的曲子要反复弹几十遍,直到她母亲满意才换下一首。那种枯燥和疲惫,持续了整整十年。
在家时,她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但在学校,她却是另一副模样:叛逆而大胆。她就读一所音乐学校,因为离家远,所以住校。
虽然每天上课就是不停地练钢琴,但下课后的生活,相对自由,比家里自由几百倍。那种压抑了许久的自由,让她心里那匹野马彻底脱缰。她的初恋,也就发生在那时候。
现在回忆起来,初恋的故事其实很幼稚。那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和她年龄相仿,斯文秀气。他在班里不算出众,个子不高,不爱说话,和女生在一起总是很害羞。
她一看见他害羞的样子,心里就有种想欺负他的念头。想捏他的鼻子,拍他的小脑袋。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还有点霸道。
课间休息时,她常常主动找他说话,看着他脸红腼腆的样子就很开心。慢慢地,他们成了好朋友,彼此喜欢待在一起。
那时他们的聊天很孩子气,互相抱怨父母严厉,或者说同学坏话。有时也会小孩子般地打情骂俏。那个年龄的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她拉他出来散步。他们走在马路上,路边有不少大孩子搂在一起接吻。她当时觉得很好玩,就用命令的语气叫他吻她。
他不敢,傻傻地看着她。她笑了,抱住他,亲他的脸。后来,他们接吻了,像电视里的男女那样。初吻的感觉很有意思。
他当然也是第一次,紧张坏了,两个人的牙齿老是碰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响声,很好玩。也就是好玩而已。当时她觉得很开心,认为自己也是大人了。
说起幼稚的初恋,她的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妩媚。她问李锁柱是不是觉得挺好笑的。
李锁柱笑了笑,说稚嫩的岁月总是应该有一些欢快的记忆的。
她沉默了,神情渐渐暗淡,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她说,“可是我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很少。”
她的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个搞摇滚的。那年她才十六岁。从音乐学校毕业后,她没有继续深造,而是去了一所幼儿园当老师。青春就这样仓促地过去了。
她像个大人一样,开始上班赚钱,不再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女孩。
上班后,她的心情总是不好。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适应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身份转变。其实那样的工作是轻松的,只是管管孩子,教他们唱唱歌。
虽然现在她喜欢自己的职业,喜欢每天看着那些天真的孩子。但起初,她的情绪很低落。所以,上班之后她就喜欢在外面玩,经常蹦迪、泡酒吧。
那个搞摇滚的男人,就是在三里屯的酒吧里认识的。她那时常去的那家酒吧,经常在周末请一些地下乐队来唱歌。他是其中一个乐队的主音贝斯手。
她记得那天自己穿的是一件橙色绒衣,很清纯的样子。杂在一片黑色皮衣皮裤中,显得很是扎眼。那天,她手里夹着烟,挤在疯狂的人群中。
一边跟着热烈的音乐节奏扭动身体,一边透过垂在脸旁的,一直贪婪地盯着他看。她知道,在那种圈子里玩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玩世不恭、歇斯底里。
自以为是时代青年救世主,就像精神病院里的疯子,总以为全世界就他正常。但那个搞摇滚的男人,很特别。他谁也不看,就那么专心低头摆弄那些琴弦。
凌乱的长发束在脑后,脸色平和宁静,仿佛此刻,他正坐在湖边草地上。
她知道他早就发现了她久久驻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但他仍始终不多瞧她一眼。夜里一点多,狂欢结束,他随着乐队消失在酒吧门口。
她想认识他,这种勇气来得莫名其妙。一种渴望放纵的情绪,操纵着她的大脑和整个身体。
她跟着走出酒吧,摸出Ic卡,按海报上留下的号码,拨通了他的手机。她骗他说自己是个大学生,由于时间太晚了无处可去,希望他可以帮她找个留宿的地方。
他很惊讶,但沉吟片刻,就答应过来接她。
他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夏利,车漆斑驳,里面弥漫着一股烟味和汗味。他让她上车,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没有目的地,或者说,目的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她也没有说话。只有收音机里传来沙哑的歌声。
最后,车子停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门口。楼道里很黑,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他的房间很小,也很乱。地上堆着乐器和衣服,空气里混杂着烟味、酒味和方便面的味道。他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她有些不适应。
“随便坐。”他说,声音低沉。
她找了个勉强干净的角落坐下,看着他。他去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喝点水吧。”他说。
她接过水杯,握在手里,杯子的温度暖暖的。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特别。只是一个普通的,玩摇滚的男人。
“你真的是大学生?”他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他,也许是因为这样更容易获得同情,更容易达到目的。
他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那种男人看女人的欲望,只有一种探究。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可能是因为撒谎,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水杯。
他突然笑了,声音有点沙哑。
“别紧张。”他说,“我知道你不是大学生。”
她猛地抬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她问。
“大学生的眼睛,没你这么累。”他说。
她无言以对。她抬起头,看着他,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抽。烟头上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她问。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怕你的人吗?”他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他很危险,但同时,又觉得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与世隔绝的气质,在那个混乱的晚上,像一个锚,让她想要抓住。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聊太多。他放了一些音乐,不是酒吧里的那种吵闹的摇滚,而是一些很舒缓的民谣。她听着音乐,看着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后来,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她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只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他的手很凉,带着一种金属的触感。
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关系。没有前戏,没有情话,甚至连拥抱都很生硬。就像完成一个仪式,或者说,像是在履行一种无声的契约。
在那个破旧的小房间里,在沙哑的歌声和烟草的味道中,她把自己交给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感觉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没有电影里的浪漫,也没有小说里的激情。
只有一种陌生的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结束后,他也没有抱着她,只是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