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栖所在两座双生桥。
放眼望下去,万丈悬崖处,两座水桥高低错落相伴相生,悬崖边红云深处,是繁茂的金碧花树,流光暗影,水波荡漾。
鸣栖随手捞起云雾,丝丝凉意传来,她看着眼前男人熟悉的脸
道了句:“成桓君”
成桓不知是否是匆匆而来,还是站在水桥已久,他的脖颈之间沁出了水雾。
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鸣栖的脸上,万种情绪流转,喉咙似被扼住一般,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
真是冤家路窄
鸣栖本就不想见到他,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反生海上的挑衅和惨烈,一看到他就会激起心里的憎恶
但问题是!
因为他爹的一通操作,鸣栖对这张脸掏心掏肺了十五年,她现在还能说什么!
心里希望成桓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别来触她的霉头。
不然她可能新仇旧恨忍不住弄他!
她尽可能心平气和:“成桓君若是没话要说,本君还要去拜见父君。”
别瞎挡道!
说完,迈出脚步。
“等等”
成桓剑眉紧蹙,脸沉了下来。
对于鸣栖抢走本该属于他的星月仙君位置一事,他异常恼怒愤恨,以至于作出了反生海上的事情。
其实那一日,他也是懵的,漩涡碎裂,邪气肆虐,站在云头看到自己犯下的过错也是那般惊恐。
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历经千难万险赎罪。
只是凡尘历历在目,他的记忆犹在,这数月里对于鸣栖的愧疚到达了顶峰。
他垂下头,几乎是从齿间窜出几字,声音格外的低沉,既脆弱又无助:
“对不起”
鸣栖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抬头去看他,有些疑惑。
怎么向来心比天高桀骜不驯的仙二代成桓君忽然转性了?
凡间一趟还能让本就不怎么样的人幡然醒悟,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
不可能
果然,成桓一脸悔恨:“我登基的第二年便都想清楚了”
他没有察觉到鸣栖的烦躁,犹自在说:“是圣上和天师联手设局,要杀你,他们污蔑你是妖人,而你应局,是为了结束了圣上的性命。”
“是你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坐上了皇位,是你顶替了所有的谩骂脏污”
“将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送给了我”
成桓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这一刻,能重新见到她,等待了数十年,“终究都是我误会了你,我陷于凡人的局限,我若是知道你是神,当初不可能做出伤你的念头,实则,当初我是想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假死戏,只可惜!”
成桓说得异常急切,似乎是当年没能说出的亏欠。
鸣栖看着沉浸在自我感动里无法自拔、沉迷在成为容时的过去之中的成桓。
她哂笑:“成桓君”
成桓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
鸣栖嘴角翘了翘,说的话恐怕成桓不想听:“属于凡尘的感情记忆就都应该留在人间,随着容时的死彻底被忘却。”
“你是容时不假,可容时只是你成桓君的一部分,他不是你”
鸣栖没有说得太过分,“那些情感也好,恩怨也罢,你不该再延续。”
成桓眼底锃亮的光芒,忽然熄灭,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我知道,那只是劫数,但那些时光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相守的十五年岂会有假,之前是我误会了你,不论是作为星月神女的你,还是作为鸣栖的你。”
他情绪激动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说到最后沦为了低语的祈求:
“鸣栖,日后我再也不会再对你不好!”
鸣栖眼神晦涩,晨光穿透云层,浅浅落下,如同铺开一层浅金色画卷
她一声冷笑:“是吗?”
成桓愣了愣,表情僵在原地:“自然是真心话。”
鸣栖本不想说得太绝,但是她看到成桓,反生海上的恨意难以克制:
“成桓,你还是一如既往,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粉饰个完美的借口。”
“你说你陷入凡人的局限,作为容时,难道最后的最后,你没有动过半点要杀我的心思吗?”
成桓整个人都愣住了。
鸣栖:“成为太子的你,已然站在权利之巅,你虽心动,但一个女人,如何比得上即将到手天下,不值得为她迕逆君王。”
“更何况,你身份高贵,自然会觉得不知身份不知背景的女子,如何配做你的皇后,从册为太子开始,你的心早就动摇了。”
“圣上要杀我,说我是妖,你心里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给了自己一个除掉我最好的借口。”
鸣栖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你真的后悔过吗?”
成桓的瞳孔震颤,直到放大,失去了焦点。
“不是的”
鸣栖原本还打算给他留点体面,看来也不需要:“恕我直言,容时比你成桓君还算是个人。”
好歹,容时还有她十几年的教导。
看着他这幅模样,鸣栖冷冷一笑:
“还有你别自作多情,我要是知道容时是成桓,我早就三番四次杀你后快”
成桓因容时而生出的情感
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笑话。
“为什么帮你,是因为你的父母太爱你,不惜动了那么多手段,帮你换了本属于止阳的凡人命格,导致我误认错了人。”
“不是我想帮你”
鸣栖冰冷的眼神让成桓心惊:“是因为你运气太好,而我太蠢。”
似惊雷迎头劈下,劈得他忘记了呼吸。
自从作为容时的他寿终正寝,回到十二天后,他知道了父母在背后所做的一切。
容时的情愫侵蚀麻痹着他,让他无法自拔。
他告诉自己,鸣栖不是为自己而来
但阴差阳错不正说明
他们的缘分匪浅,那十五年相守是真的!
即便走到最后,误会重重
但多年相处,成桓心里对她的感情早已经书写不清。
他今日在这里等她,就是为了告诉她,他错了,大错特错。
而他没有想到,鸣栖却将他心里最后的阴暗,就这么直白地剖析在面前。
一时之间,他难以接受。
浅阳落在鸣栖脸上,将她明艳的脸庞勾勒得完美无缺。
成桓知道鸣栖应当憎恶他的,但属于容时的眷恋犹在,低声下气:
“鸣栖,不管如何,我都欠你一句”
“对不起”
还有
“多谢”
鸣栖没有搭理他,径直地离去。
成桓整个插曲,让鸣栖好不容易酝酿起来雄赳赳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她穿过五天的结界,直奔第十二天——大荒时代的神只所在的清修之地。
宏伟的宫殿巍然屹立,远古神族府邸立于云端之巅。
灵鸟高鸣,圣光不灭,纯净而圣洁。
这里宁静悠远,毕竟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也不敢打扰神只们静修。
她爹她娘都是古老到被史书编写了一套又一套的人物。
鸣栖站在宫殿大门,来来回回深深吸气数次,直到在脸上同时出现了气闷、委屈、虚弱、无辜的神情,看得一旁的小仙们目瞪口呆。
她才一脚踹开大门,扑了进去,张口就是声声泣血的哭诉:
“父君,你女儿我被人在凡尘欺负了,你可要为我做主”
“我损了半枚元神呢,父君要是得空,能否替我找到他,最好剥皮抽筋,以雪我的耻辱!”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可一丛硕大的古树,摸了摸几只石兽的脑袋,一路扑进大殿。
这个时辰,她亲亲父君应当在大殿阅书打发时间。
果然,鸣栖一勾眼睛,便在书案看到了一人的背影。
她委屈巴巴地开始哭诉,谁料第一声哀嚎还没喊出声。
一道轻语传来,如初冬的第一枚雪花,顿时寒了鸣栖的心。
“收起你的假哭”
“......”
鸣栖僵在原地,卡壳了。
天穹处的天外天幻境霎时变了模样,汪洋之水汹涌澎湃,齐天巨浪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看就是风雨欲来的压迫。
书案背后,缓缓走出女子清丽的身影,一袭紫色衣裙,如云雾般飘渺,面容秀丽宛若少女,看不出年岁,五官如鬼斧神工,星辰般耀眼的双眸里,透露出“落我手里你就自求多福吧”的“温柔”。
鸣栖与褚繁的面容皆与神女有七成相似。
她恨不得抽褚繁一巴掌,他得的什么情报,今日在的不应当是她爹吗?
怎么会是她娘啊!
她完了!
鸣栖站得笔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老老实实:
“母亲”
巡臻天神慢悠悠地坐下,随着她一动,天外天的幻境自阴云密布倏地变作繁花烂漫。
鸣栖心里一咯噔,完了,她娘心情不好。
巡臻天神眸光淡淡,笑得温柔婉转:“唯恐你父君听你的耳旁风吹得心肠柔软恨不得为你做主大杀四方,暂时,你见不到他。”
她离谱荒唐的举动,早就传遍了整个十二天,她爹娘不出意外应该丢脸到不想认她!
鸣栖萎靡不振,似霜打的茄子,但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既然父君不在,那那那,我改日再来吧~”
鸣栖说完,恨不得拔腿就跑。
巡臻天神微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