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下,整个琅琊港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活水,瞬间沸腾起来。
羽林卫的士兵们肩扛粮袋,步伐整齐如钟摆,踏出的“咚咚”声与海浪拍岸的节奏奇妙地融合。每袋粮食都用厚实的麻布包裹,袋口处盖着一枚鲜红的“秦”字印章,在阳光下醒目得如同跳动的火焰。
搬入船舱时,领头的工匠特意打开舱门,让围观的众人看得真切——粮食被分舱存放,每舱之间隔着寸许厚的岭南硬木板,板缝处嵌着乌黑的桐油灰,即便遇着狂风巨浪,也断不用担心粮草受潮霉变。
另一边的“通济号”上,礼文司的官吏正指挥着书吏们搬运典籍。这些新刊的典籍用浸过桐油的防水油布仔细包裹,如同裹着珍宝,整齐地码放在特制的木架上。木架四角与舱壁的铁环牢牢相连,任船身如何晃动,都纹丝不动。
淳于越亲自上前查验,指尖轻轻拂过一卷《仓颉篇》的封皮,见卷轴平整、墨迹如新,不由得感慨万千:“昔日孔子周游列国,一车典籍需数十人护卫,遇着风雨便要停驻避雨,耗时数月方能行千里。如今这一船,抵得上百车之量,还能日行千里,风雨无阻,真是造化之功,亦是强国之力啊!”
赢无忧站在码头高处的望楼旁,凭栏远眺。“秦固号”的船工正蹲在舱门边,反复调试着绞盘上的铜齿轮,将最后一块舱门牢牢锁死,铜锁扣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如同给这艘巨轮上了一道安心的保险。
“通济号”的书吏们则正用朱砂在船舷上题字,笔锋遒劲,“经史传四海”五个大字渐渐成形,与船头“通济号”的红漆木牌相映成趣,透着一股文以载道的庄重。
“公主殿下,”莫离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两份泛黄的麻纸航行预案,纸页边缘已被反复翻阅得有些起毛,“这是两船的航线图与应急方案,每舱都配了三名熟悉水性的船工,舱底还备了十桶修补舱体的桐油灰与三十块备用木板,确保万无一失。”
赢无忧接过预案,目光落在“每日卯时测船速、午时查舱体密封性、酉时记录风向水流”的条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还有莫离用朱笔标注的补充说明,可见其用心。
她微微点头,声音清和:“莫大人做事细致,本宫放心。告诉船工们,不必急于求成,沿途若遇着郡县官吏,可让他们登船瞧瞧,不必遮掩——好东西,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看见。”
莫离领命而去。不多时,码头上响起三声悠长的号角,如同巨兽的低鸣,在港湾内久久回荡——这是启航的信号。
“秦固号”与“通济号”几乎同时升起风帆,雪白的帆布在海风的吹拂下渐渐鼓胀,如同展翅的鲲鹏,帆布上用朱砂绣就的“秦”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船工们拉起缆绳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粗粝而雄浑,与海浪拍击船身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壮阔的启航歌谣。
秦王站在码头最前端的观海台上,望着两艘船缓缓驶离港湾。起初,船帆只是海平面上两个小小的白点,随着海风渐强,白点越来越大,帆布上的“秦”字愈发清晰,最终化作两道清晰的帆影,顺着海岸线向西北方向驶去,渐渐融入水天一色的远方。
“大王,”冯劫望着那两道帆影,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承威号’的准备工作,臣已让人着手安排。舵手、工匠、甲胄、粮草都已备妥,只待二舰返航,便可立刻南下。”
秦王“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追随着远去的船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楚人善水战,当年项燕便是靠着舟船在淮水一带与我军周旋,借着水网复杂的地利,让我军吃了不少苦头。这次让‘承威号’去,不仅要让他们看船的坚固,更要让他们看看——我大秦的船,舵手里有楚地降卒,工匠里也有楚国的造船师。”
这话让赢无忧心头一动。她想起“承威号”的舵手老郑,那个总是咧嘴笑的汉子原是楚地云梦泽边的船工,五年前秦军攻楚时,只因秦军伙夫给了他一顿热乎的粟米饭,便带着自家的渔船投降了秦国。
他水性极佳,对楚地的河道险滩了如指掌,被选入船坊后,只用了半年便成了最得力的舵手之一。让这样的人驾驶“承威号”驶入楚地,驶过那些他曾无比熟悉的水域,远比千言万语更能刺痛楚王的自尊。
三日后,“秦固号”与“通济号”抵达临淄港的消息,随着快马驿卒传回了琅琊。
奏报上的字迹带着几分仓促的兴奋:两船入港时,临淄百姓几乎挤爆了码头,男女老少踮脚翘首,见“秦固号”不用纤夫牵引便能逆水而行,船身比当地最大的漕船还要宽出一倍,舱面平整如陆地,无不发出啧啧惊呼。
当船工打开舱门,展示分舱存放的粮草颗粒饱满、典籍卷面如新时,连齐王田建都亲自登船,手指轻轻抚过水密隔板,感受着那坚实的质感与严丝合缝的拼接,不由得感叹:“大秦器物之精,叹为观止。”
秦王望着奏报上,忽然嗤笑一声:“田建倒是比他那老父识时务。”
赢无忧站在一旁,闻言轻声道:“齐人素来重商贾、尚技艺,见‘秦固号’运粮之稳、‘通济号’载典之丰,自然明白强弱之别。”
正说着,冯劫捧着一卷新绘制的楚地水图上前,图上用朱砂标出了淮河支流的险滩与暗礁:“大王,‘承威号’的船工已熟悉了水密舱的操作,楚地降卒出身的舵手老郑也反复推演过航线,只待临淄二舰传回最终航速数据,便可启程。”
秦王接过水图,目光落在“泗水入淮口”的标记上:“老郑既是楚地出身,该知那里有处叫‘鬼见愁’的险滩吧?当年项燕的船队便是借着那处漩涡伏击过我军粮船。”
冯劫点头:“老郑说,那处漩涡看似凶险,实则有股侧流可借势绕行。‘承威号’船底尖、尾舵灵,正好能用上这股水流——他还说,要让楚地的旧部瞧瞧,大秦的船不仅敢走‘鬼见愁’,还能走得比项燕的船更稳。”
“好个老郑。”秦王将水图卷好,“便让他走‘鬼见愁’!还要让沿岸的楚人都看着,昔日让秦军折戟的险滩,如今成了我大秦战船的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