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沐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孙路。
月光下,这位大司农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宽大的衣袍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走。
但花沐知道,这副看似病弱的躯壳下,藏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为什么选今天出手?”花沐突然问道,“你明明可以继续装病。”
孙路笑了笑:“因为我算到今天会下雨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滴冰凉的雨水突然落在花沐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绵绵细雨已笼罩整条运河。
“看,我说什么来着。”孙路仰起脸,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发,“雨水能冲淡毒素,对伤员有好处。”
花沐轻叹一声:“你还是老样子,说话永远只说三分。”
突然间暴雨倾盆,在运河水面织就一层朦胧的轻纱。
花沐的白发在雨幕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发梢凝结的水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绣着星纹的锦袍上。
“剩下七分,聪明人自然能猜到。”孙路眨了眨眼,“比如你现在应该已经想到,为什么王震会突然出现在天机阁。”
花沐无奈一笑:“我早该想到是你通知他的。”
他抬手布下一道避雨结界,将伤员们笼罩其中。
“我只是个大夫,哪管得了大司空的行踪。”
孙路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葫芦,打开塞子,一股异常浓郁的药香钻了出来。
“不过三天前,我确实叫人给星陨卫指挥所送过一批药材。”他仰头灌了一口,将葫芦递给花沐,“尝尝,这是弘农城今年最好的一批烈火花泡的药酒。”
花沐接过葫芦,把玩了一番才将葫芦一口饮尽:“药材里做了手脚。”
“预防中暑的凉茶而已。”孙路笑眯眯地说,“加了点空明草,对正常人无害,但若是对那些不吃我们人族食物的家伙来说...“
“原来如此。”花沐接道,“所以今晚星陨卫的叛乱不是因为他们蓄谋已久,而是不得不行动?”
孙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巧合,都是巧合。”
雨越下越大,运河上升起朦胧的水雾。
“他们今夜不行动的话,可能明日千机阁便要重新上书要求补充星陨卫了。”孙路淡淡一笑,“或许还会有大批星陨卫失踪的报告。”
“千机阁...”花沐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玄叔走了吧。”孙路看着花沐,叹了口气,“他算尽天机,却没能算到这一遭。”
他凝视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皇城轮廓,眼眸终究还是泛起一丝涟漪:“他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我当时不在阁上。”花沐苦笑道,“光是从寅客城来的传送阵法,就耗尽了我九成灵力。”
孙路指尖轻抚腕间相思子,暗红的珠子在雨中泛着血光。
雨滴在相思子上溅起细小的血雾。
花沐注意到那些珠子内里都封着米粒大小的蛇瞳,此刻正诡异地转动着。
“你用自己的血养着这些?”花沐突然抓住孙路的手腕。
宽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青紫脉纹,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孙路轻笑一声抽回手:“总得有人盯着那些东西。”
他指尖轻抚过一颗相思子,里面的蛇瞳立刻渗出黑血,“当然不是我自己的血,你知道的,我可是最怕痛的。”
“已经孵化了?”
“不全是。”孙路从药囊取出一把金粉抹在相思子之上,“大部分还是种子。”
花沐突然眉头一紧,继而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紫色血丝。
孙路皱眉捏住他下颌,强迫他张嘴,喉间竟有鳞片反光。
“你...什么时候中的招?”孙路声音陡然冰冷。
“刚开始和佘度交手时...轻敌了。”花沐的睫毛结起冰霜,说话时呵出白气,“不妨事...我用...灵力挡住了...”
孙路突然撕开他衣领,迅速在花沐心口处点下七枚银针。
银针以北斗阵型扎在皮肤上,针尾缠绕着发丝般的红线。
“还好,这是佘度的毒,如果是佘白月的毒入侵心脉到这种程度,你就等着给你自己收尸吧。”
“我相信你。”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孙路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眯了一下眼睛,“你不也是说话只说三分?”
花沐苍白的唇角微扬:“剩下七分...你...不也猜到了...”
“我要你在洛神阁定的那枚秘银簪子送给我家念瑶。”孙路突然说道。
“老孙...你不厚道。”花沐苦笑道,“那一对簪子本就是我定了准备送给洛洛和嫣儿的。”
“你不要瞎扯。”孙路作势要拔下银针,“谁不知道洛神阁幕后的主人日后是你家女婿?”
“那一对儿簪子可要一千金青蚨啊...”
“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我看你还是准备收尸吧。”
“别别别,我给你,明日你叫人直接去取吧。”花沐咬咬牙,“该死啊,女儿奴。”
“你不也是?”
雨丝绵密,运河上的雾气愈发浓重,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孙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银针,指尖在花沐心口的北斗针阵上轻轻一拨,红线微颤,针尾泛起细碎的灵光。
他语气轻缓,像是在闲谈家常:“念瑶前些天还传信问,为何今年的梅子比往年酸些。”
花沐低笑,冰蓝的眼底却映着远处芦苇丛中尚未散尽的紫光:“你怎么答的?”
“我说——”孙路指尖一顿,银针忽地轻震,针尾红线如活物般游动,将一缕渗出的紫气绞碎,“今年帝都降水太多,冲淡了甜味。”
花沐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城方向,夜色中,明炎殿的轮廓被雨雾模糊,唯有檐角的镇兽隐约可见。
他漫不经心道:“我倒是听说,往年她吃的甜梅子,都是你偷偷打入灵力的。”
孙路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悠悠擦拭指尖:“小孩子家,还是吃些甜的好。”
花沐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针孔,毒素已经顺着伤口流出。
他忽地抬眸,语气带笑,眼底却冷:“念瑶若是知道,你用相思子养蛇蛊,以她那性子怕是要吓哭。”
孙路指尖微顿,腕间暗红的珠子无声轻颤,内里的蛇瞳诡异地转动。
他温声道:“她只会一直碎碎念地问我,想不想要吃一颗甜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