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慕容复那挟带着数千人驳杂内力、铺天盖地涌来的狂猛一击,萧峰竟是半步不退,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未曾改变。
他双足不丁不八地站立,如苍松扎根于危崖,又如磐石镇于激流,右拳简简单单地向前直击而出——正是江湖上最为粗浅、连寻常武师都会几手的“太祖长拳”中的一招“冲阵斩将”!
这朴实无华的一拳,与慕容复那紫黑色气劲翻涌、隐隐裹挟着被吸内力者哀嚎惨啸的声势,形成了天地悬殊的对比。
紫黑气劲未及近前,已让周遭空气凝滞如铁,练武场边缘的青石地砖先被这股威压碾出细密裂纹,而萧峰拳上无半分多余气劲外溢,只将降龙真力凝于拳面,看似缓,实则快如惊雷,直撞而去。
“轰——!”
拳劲与内力洪流悍然相撞!
萧峰拳劲初触紫黑气潮,便如烧红烙铁切入牛油,瞬间撕开一道缺口。
慕容复急催真气,想合拢气劲将拳劲吞噬,可萧峰拳上真力陡然暴涨,又似定海神针镇住滔天巨浪,硬生生将那磅礴狂潮从中劈开!
紫黑气劲如破布般向两侧狂卷,犁出半尺深的长沟,碎石漫天飞溅,却连萧峰衣袂都未吹动,他立在原地,拳势未收,稳如泰山。
慕容复心头剧震,体内驳杂真气被拳意撞得翻涌不休,他咬牙催起“斗转星移”,双掌画弧欲卸开拳劲——这门绝技曾让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纵横江南无对手。
可掌风刚触萧峰拳劲,便如薄纸遇利刃,那纯粹刚猛的力道根本无从转移,反震得他双臂经脉酸麻欲裂。
慕容复仓促收势,左指并如剑,凝起“参合指”,指尖紫芒暴涨,直点萧峰拳面“少海穴”,想以点破面逼退对手。
萧峰眼皮微抬,拳势不变,只在指芒将及的刹那,手腕微旋,拳锋擦着指风错开,顺势沉肩,左拳循着太祖长拳“开门见山”的架子平平推出。
这一拳看似缓慢,却封死了慕容复所有闪避退路,拳风未到,已让他胸口发闷。
慕容复惊觉不对,急忙后跃,同时双掌连拍,打出“慕容家传掌法”中的“寒星冷月掌”,掌影层层叠叠,紫黑气劲化作点点寒星,罩向萧峰周身大穴,想逼他回防。
谁知萧峰根本不避,右拳收回护于胸前,左拳依旧直进,竟凭着肉身强横,硬接了慕容复两掌。
“砰砰”两声闷响,掌拳相交,慕容复只觉掌底传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如遭重锤,双臂发麻,掌法顿时散乱。
而萧峰不过身形微晃,左拳趁势递进,拳面已近慕容复面门,逼得他不得不狼狈后仰,发髻都被拳风扫得散开。
慕容复又惊又怒,体内真气因连番受挫愈发紊乱,却仍不肯认输,他猛地吸气,将残存内力尽数灌注于右掌,掌心紫黑之气凝聚成团,隐隐有龙形虚影闪动——竟是他强行糅合“斗转星移”与驳杂内力,创出的邪招“黑龙探爪”,抓向萧峰心口,想拼个两败俱伤。
萧峰眼中寒光一闪,右拳终于动了,不再是太祖长拳的平实架子,却比之前更猛三分,拳上金色真力凝而不发,迎着黑爪捣去。
拳爪相触,金色真力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冲散了紫黑爪劲,余势不减,直震得慕容复右臂骨骼“咔嚓”作响。
他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五步,脚下青砖尽数碎裂,体内经脉如被万千钢针穿刺,那股由数千人内力凝成的狂猛声势,经此连番交手,早已被萧峰的刚猛拳意打得溃不成军,只剩外强中干的虚架子。
从头到尾,萧峰用的多是太祖长拳的基础招式,偶加降龙真力,却招招稳胜,拳拳压制,将慕容复引以为傲的内力、绝技,碾得如同儿戏——所谓的数千人驳杂内力,在真正纯粹的至强力量面前,终究只是不堪一击的泡沫。
慕容复脸上狂妄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一旁紧张观战的阿碧,见到萧峰如此轻易便化解了那看似毁天灭地的攻击,心中先是一松,随即想起慕容复之前的癫狂与恶毒,更是坚定了信念。
她扬声喊道:“萧大哥!你千万不要留手!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慕容公子了,他现在是个祸害武林的魔头!一定要全力出手,打死他!”
萧峰心中暗笑,即便阿碧不说,他今日也绝不会再容慕容复活在世上。
不过听到阿碧如此决绝的话语,他倒是觉得,这慕容复做人真是失败到了极点,连曾经最忠心耿耿、他自认为待之不同的侍女,此刻都恨不得他立刻毙命。
“你……你们……”慕容复听到阿碧的话,再看到萧峰那仿佛看待蝼蚁般的冰冷眼神,本就因内力冲突而混乱的心神,彻底陷入了狂乱。
“我不信!我吸了数千人的内力!我才是天下第一!”慕容复嘶声咆哮,双目赤红如血,周身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窜动,那是内力彻底失控的征兆。
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那庞大却杂乱无比的真气,猛地将残存的所有内力,不顾后果地疯狂宣泄出来,整个人如同一个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惨烈气势,再次扑向萧峰!
这一次的声势,比刚才更加浩大!
紫黑色的气劲几乎笼罩了半边天空,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连远处的太湖水面都荡起了不正常的涟漪。
强大的威压让阿碧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心口,心中默默祈祷:“萧大哥,你一定不能有事……”
如此巨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太湖周边的江南武林人士。
不少人循着气息赶来,却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站在高处、船头观望。
他们只见慕容复状若疯魔,双目赤红如血,头发根根倒竖,周身皮肤下青筋暴起,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窜动——那是他不顾经脉崩裂,将体内数千人驳杂内力尽数引爆的征兆。
紫黑色的气劲从他周身狂涌而出,不再是之前的洪流,而是凝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气云,气云中隐隐有无数凄厉的虚影在挣扎嘶吼,那是被吸内力者的残魂怨念,随着真气爆发一同外泄。
这气云越涨越大,几乎将练武场上空半边天都染成了紫黑色,狂风自气云中呼啸而出,卷起地上的碎石、断木,如暗器般四下飞射,连远处太湖的水面都被这股气劲引动,掀起数尺高的浪头。
慕容复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疯狂挥舞,那片紫黑气云便如活物般,化作一只巨大的黑手,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朝着萧峰当头压下,气劲未及,已让地面的青砖层层崩裂,连空气都似被挤压得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他的对手,那个面容粗豪、身形伟岸的汉子,却依旧是那副模样——双足不丁不八地扎在原地,脚下青砖虽被气劲震得裂纹蔓延,他却如扎根大地的古松,分毫未动。
他用的始终是江湖上最基础的太祖长拳,招式朴实无华,或挡或架,或拳或掌,没有半分炫目的变化。
只是此刻慕容复的气劲太过磅礴密集,萧峰的每一拳打出,刚触到紫黑气云,便如投入怒海的石子,瞬间被气潮裹住,拳劲消融大半;
他的每一次格挡,手臂都要承受气云传来的巨力,袖口被气劲撕裂,露出的手臂上竟隐隐泛起一丝红痕。
在外人看来,萧峰分明是左支右绌——他的拳招虽稳,却再难像之前那般摧枯拉朽,只能在紫黑色的气劲狂涛中勉强护住周身;
他的身形虽未退,却也再无半分压制的姿态,仿佛在狂涛骇浪里苦苦支撑,每一次出手都显得格外吃力,连脸上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似乎都染上了一丝凝重。
谁都看得出,慕容复这疯魔般的内力爆发,竟真的凭着那股不计后果的巨量真气,暂时将萧峰困在了气劲笼罩之下,形成了一面倒的压制之势。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和议论,起初的焦点全黏在声势骇人的慕容复身上,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我的天!那……那真的是慕容复?昔日姑苏燕子坞的公子爷,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周身这紫黑色的气劲……也太恐怖了!连风都被搅得倒着吹!”
“看来江湖上的传闻是真的!他就是那个四处吸人内力的魔头!
先前听说无锡、常州好几家武馆被他灭门,我还不信,如今见了这身内力,啧啧,怕是整个江南武林加起来,都不够他吸的!”
“和他交手那人是谁?看穿着打扮像个寻常武夫,可挨了这么猛的气劲竟没倒!
也算个硬茬子了,但看这样子完全被压制了啊!从头到尾只用太祖长拳抵挡,那可是街头武师都会的粗浅功夫,他怕是撑不了三炷香了!”
“可不是嘛!你看他袖口都被气劲撕烂了,手臂上都见红了,肯定是撑不住了!
慕容复这魔头,今日怕是要在这儿立威了!”
就在这时,一个常年在江南跑镖、见多识广的汉子,死死盯着场中那虽经易容、却依旧难掩魁梧伟岸的身形,以及出拳时那股沉凝如山、不怒自威的独特气度,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着萧峰,声音都发了颤:“等等!你们快看他的拳!
太祖长拳是没错,可这拳意……如此刚猛无俦、大巧不工,一拳打出,连空气都在颤!
普天之下,还能有谁把太祖长拳用到这份上?!
他……他是萧峰!是辽帝萧峰啊!”
“什么?萧峰?!”
“哪个萧峰?是那个当年在雁门关外独战群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萧峰?!”
“没错!还有假?他当年在万劫谷大败宋军,一拳轰塌半座山的事迹,北地谁没听过?
他竟然来了江南!还跟慕容复这魔头对上了!”
“我的娘啊,今日这是撞了什么大运,竟能看到这等顶尖高手对决!”
这石破天惊的指认,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议论声比刚才更盛十倍,焦点齐刷刷从慕容复转移到了萧峰身上。
有人立刻皱着眉,为萧峰“担忧”起来:“就算他是萧峰又如何?
萧大王武功是高,可慕容复现在这内力,简直是鬼神莫测!
你看那气云,都遮天蔽日了,非人力所能及啊!
萧峰偏要用太祖长拳对敌,是不是太托大了?万一一个不慎……”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武师激动地打断:“你懂个屁!那可是萧峰!是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
你以为谁都跟慕容复似的,靠吸人内力这种歪门邪道堆修为?
萧峰的武功是在战场上、在生死里实打实杀出来的!
他用太祖长拳,分明是瞧不上慕容复这身杂七杂八的破烂内力,是嫌收拾他用降龙掌太费力气!”
一个背着货囊、来自北地的商人,也连忙凑过来,带着满脸敬畏附和:“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我在燕京做过三年生意,听过太多萧大王的事迹!
他当年在雁门关外,面对中原数十位高手围堵,不也是用这套太祖长拳,一拳一个,打得群雄束手无策?
慕容复吸再多内力,也只是头虚胖的野猪,空有蛮力却无章法,岂能敌得过萧峰这头真正的猛虎?”
但也有几个被慕容复骇人气势慑住的江南本地武人,持着悲观态度,摇着头叹气:“话虽如此,可慕容复这内力也太过磅礴了……
老话说‘一力降十会’,萧峰武功再精妙,架不住对方内力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泼啊!
若是内力相差太远,拳脚再巧也没用,只怕……唉,今日若是连萧大王都败了,这江南武林,可就真的要被这魔头掀翻了,再无人能治了!”
“是啊,你看萧大王,刚才还能一拳劈开气劲,现在只能缩在原地格挡,明显是吃力了……”
这时,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手持折扇的老者,缓缓摇着扇子开口了,声音不算大,却沉稳有力,稳稳压过了众人的嘈杂:“诸位稍安勿躁,且仔细看场中!
萧大王脚下那片青砖,虽有裂纹,却始终未退半步,是不是如老树生根般稳固?
再看他的气息,绵长深远,胸膛起伏平稳,哪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反观慕容复,内力虽汹涌,那紫黑气劲却色泽驳杂,隐隐泛着黑,气息更是躁动不稳,时而暴涨时而萎靡,分明是强行催动驳杂内力,已走火入魔之兆,全靠一股疯狂意念撑着!
萧大王以最粗浅的拳法对敌,不是托大,是有意为之——他要让慕容复将这身吸来的祸害内力彻底宣泄干净,如同治水时引导洪水入洼地,看似被洪水包围凶险,实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这份眼力、这份心性、这份对局面的绝对掌控,才是真正的武学至高境界啊!”
老者旁边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侠客,听得眼睛发亮,恍然大悟般激动道:“原来如此!弟子刚才还以为萧大王落了下风,竟是看错了!
萧大王这哪是被压制,这是在‘遛’他啊!不,比遛更狠,是在故意耗他的内力,给他机会自我毁灭!
等慕容复内力宣泄殆尽,便是他的死期!”
人群中一位曾被慕容复灭门、侥幸逃生的武馆馆主,带着复杂的语气长叹一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江南武林遭此大难,最后竟是要靠一个契丹人……不,竟是要靠萧峰,来除此大害!
想当年,我们还骂他是‘契丹狗贼’,如今想来,当真是……羞愧难当啊!”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引起了短暂的沉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情各异——有对萧峰出手的感激,有对自己先前误解的羞愧,更有对那份“以太祖拳敌万钧力”的绝对力量的深深敬畏。
然而,沉默未久,人群后排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眼神阴鸷的汉子,却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人嘀咕:“哼,有什么好感激的?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慕容复是魔头,他萧峰就是什么好人了?别忘了他是辽国皇帝!
契丹人狼子野心,今日他杀了慕容复,是为了在江南立威,明日说不定就带着十万辽兵南下,踏平我们中原河山!”
这话声音虽小,却被旁边一个刚从慕容复手下逃出来的武师听到,那武师顿时红了眼,指着他怒喝:“休得胡言!此刻若非萧大王在此,你我早被慕容复吸干内力,变成一具干尸了!
谁能制得住那魔头?是你吗?还是在场诸位?
事有轻重缓急,先除了眼前这要毁了江南的魔头,再谈其他!
萧大王若真要南下,他日我第一个提刀拦他,可今日,他是救我们的人!”
“就是!做人不能忘本!刚才你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萧大王挡着,你早死了!
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
“少说两句吧!安安静静看萧大王收拾那魔头才是正经!”
那阴鸷汉子被众人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却不敢再吭声,只能悻悻地退到人群外围,眼神却依旧盯着场中,满是不甘。
而围观的人群,也再次将目光投向练武场中央,只是这一次,没人再觉得萧峰处于下风,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紧张与期待——期待着那位传说中的萧大王,如何用那套最普通的太祖长拳,终结这场席卷江南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