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沧海脸上的慌张之色,魏长乐还真是从未见过。
能够担任一道经略使,而且低调隐忍数年之久,这位经略使大人当然是个极能沉得住气的人物。
这般失态,足以见得确实事情不小。
“大人莫急!”魏长乐拱手道:“到底出了何事?”
毛沧海没有急着回答,看向燕子都统领穆先骅,脸色难看:“你说!”
“不良将,我们得到大人的手令,进入栖水园缉捕卢渊明。”穆先骅脸色凝重,“可是......可是进园缉捕,才发现卢渊明不在园内。”
魏长乐本来还很镇定,听得此言,亦是大惊失色。
“有没有仔细搜找?他是否藏匿在园中隐秘处?”
“栖水园并不大,我们找遍了园内所有角落。”边上一名将领道:“哪怕是水缸水井,甚至是茅房,我们也都仔细搜找,就是不见他的踪迹。”
“可审问园里的仆人?”
“园里的仆人也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多人。”将领道:“这些仆人负责卢渊明平常的衣食住行以及园内杂务。我们一一审问,得知昨天用过午餐之后,卢渊明便说困倦,要好好歇息。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到了晚饭的时候,因为卢渊明迟迟没有从房内出来,仆人们也不敢惊扰。”
魏长乐神色冷峻,问道:“所以卢渊明这几天确实在栖水园内?”
将领道:“确实在里面。卑将奉命率领一百军士将栖水园团团围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园内若有用品需要,我们会帮忙采购,不准许任何人离开。夜间也是三队人手绕着栖水园巡逻,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走出园子半步。”
毛沧海脸色有些发青,“既然看守如此严密,他怎会失去踪迹?难道他能上天入地不成?”
“大人,属下亲自带人搜找过他的寝室,并无异常之处。”穆先骅微躬身子,“本以为寝室内有机关暗道,他从暗道逃脱,但......但我们将寝室内所有家具搬空,敲打了每一寸地面和墙面,确定没有机关。”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向毛沧海道:“大人,晚辈先去一趟现场查看情况。”
“好。”毛沧海此刻却已经是难以保持镇定,“老夫和你一起去!”
“卢渊明失踪,不出意外的话,他确实已经逃脱。”魏长乐肃然道:“咱们先不要乱了阵脚。大人坐镇府邸,然后提审宋子贤等人,看看他们是否知道卢渊明可能前往的去处。只要是可疑的地方,立刻派人去搜找。”
毛沧海点头道:“他如果尚在城中还好。卢氏族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他不可能去找自己的族人自投罗网。当前情势,世家豪族也不敢收留他,即使有人愿意,卢渊明也绝不会信任。老夫就担心他已经逃出城......!”
说到这里,毛沧海眸中竟然显出恐惧之色。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中却很清楚,这位经略使眼中的恐惧,并不是仅仅因为卢渊明。
树倒猢狲散这句话并不错。
可是大树未倒,那猢狲可就散不了。
虽然贾正清等数名核心人员倒戈,但卢党的真正核心就只有卢渊明。
这位帝国前相经营山南道并非一年半载。
能够在幕后架空堂堂山南道经略使,卢渊明在山南的势力可见一斑。
只要卢渊明存在,哪怕贾正清等人倒戈,这位前相在山南道依然有着不可轻视的力量。
山南道诸州官员,多的是卢渊明提拔起来的人,与卢氏利益相关。
卢渊明如果倒台,这帮人肯定也都会被清洗,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所以只要卢渊明逃出襄阳城,很可能就会纠集山南道各州党羽,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未必不会放手一搏。
帝国当年经过神都之乱后,元气大伤。
多年来其实并没有真正恢复元气,反倒是让诸多地方门阀和军阀坐大。
所以朝廷如今对地方上采取的主要就是安抚手段,尽量保证帝国处于稳定的状态。
此番没有经过朝廷的准许,毛沧海出手铲除卢党,如果成功,当然是功勋卓着,自然能得到朝廷的嘉奖,日后也将得到朝廷的重用。
可是一旦失败,甚至造成山南大乱,毛沧海必然是罪人。
山南如果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朝廷为了平息山南之乱,未必不会将毛沧海和魏长乐作为替罪羊。
毛沧海深明这其中厉害,唯恐卢渊明逃脱之后掀起山南之乱,内心自然有着极深的恐惧。
其实他心中此刻已经对魏长乐大是恼恨。
如果不是魏长乐唆使,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他更加明白,当下可不是内讧的时候,就算对魏长乐再不满,也必须联手魏长乐解决当下的问题。
负责围困栖水园的将领是燕子都一名牙将,叫蒋权,领着魏长乐来到了栖水园。
魏长乐特地将灵水司不良将周恒一起带了过来。
灵水司是监察院负责情报工作的衙门,周恒自然也是擅长追踪调查。
“我们进来的时候,门窗都是紧闭。”牙将蒋权领着魏长乐二人进入卢渊明的寝室,“我们是撞开了门进来。”
寝室并不大,之前为了搜查,燕子都已经将寝室里的物件全都搬了出去,所以屋里空荡荡一片。
“你的意思是说,进来的时候,房门是从里面闩上?”周恒一进屋,立刻就进入工作状态。
蒋权点头道:“不但是这扇门从里面闩上,还有前后两扇窗户,也都是上了闩。经过审问,这里的仆人确定,卢渊明在外堂吃过午饭之后,就是走进了这间寝室。进门之后,他闩上了门,有仆人特地过来询问是否要泡脚,被拒绝之后,有一名丫鬟就在寝室外面坐着。”
“那丫鬟在哪里?”
“就在外面。”蒋权立刻让人将丫鬟带进来。
“卢相爷进了寝室之后,就没有出来?”魏长乐见丫鬟也就十五六岁,很是年轻,“你一直在外面守着?”
丫鬟低着头,解释道:“老爷年纪大了,睡觉之前,会先用药水泡脚,然后让奴婢先上床暖被窝。等被窝暖了,脚也泡好了,他才能上床休息。这是惯例,一直都没变,直到.....直到昨天......!”
“卢相爷可有午睡的习惯?”
“有,但都是在书房。”丫鬟道:“白天他很少进寝室。昨天用过午饭,他感觉困倦,所以一反常态进寝室休息,也没泡脚,也没让奴婢暖床。不过老爷休息的时候,外堂要人伺候,老爷有事召唤,便要立马进去。”
周恒在旁问道:“所以以前你们相爷休息的时候,房门并不从内闩上?”
“不闩,否则有事我们进不去啊。”丫鬟道。
周恒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从怀里掏出铁四指套在手上,这才开始用铁四指在墙面敲打。
“这位大人,我们敲打过屋里每一处,并无机关。”
周恒道:“门窗都是从里面闩上,人却不翼而飞,除非他能穿墙而过,否则就只能怀疑屋内有机关。”
魏长乐也已经用脚踩踩地面。
很快,魏长乐走到后窗,见到窗户已经打开,后院里是几棵大树,其间还有一座水井。
“这里怎会有水井?”魏长乐回头问道:“蒋牙将,你们可检查过?”
“栖水园大都是贵重的木材建造,最怕火。”蒋权忙解释道:“他们说修建栖水园的时候,为了防止发生火灾,院子里打了三口水井,这是其中一口。我们也检查过水井,里面没问题。”
魏长乐目光却落在窗户的木闩上。
“周兄,你来瞧瞧!”
周恒立马过来,只见魏长乐盯着木闩,而木闩上绑了一根细绳,如果不仔细看,难以发现,即使发现,一般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是从这后窗逃走。”周恒立马道:“打开窗户之后,翻窗出去,然后带上窗户,用细绳拉扯木闩,然后用一个铁丝塞进窗缝,就能够闩好窗户。闩好之后,用力扯断细绳,就只留下绑在窗闩上的这一段。”
蒋权愕然道:“他.....他是这样走脱的?”
“他布下迷阵,就是让你们想不到他是从后窗脱身,让你们误以为这屋里有机关,只会检查寝室之内。”魏长乐一个腾身,轻巧翻到窗外,径自走向那口水井。
蒋权知道魏长乐已经看破了卢渊明的伎俩,立刻召唤人手来到寝室后窗外。
“我们发现水井的时候,上面盖了一块石板。”蒋权指了指水井边一块石板,“两位大人,你们是否怀疑卢渊明躲在水井下面?这.....这不大可能吧。”
“为何不可能?”
“卢渊明年近七旬,而且不会武功,水面距离上面少说也要五六尺,他.....他难道是跳进水里?”蒋权道:“这一跳下去,还能不能活?最要紧的是,我们发现这里的时候,上面有井盖。那井盖至少也有二十来斤,难道他跳入水井之后,会有人帮忙他盖住?最重要的是,他昨天中午过后就进了寝室,是否当时就躲到水井里?你们现在看,这口水井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他难道一直潜在水下?那早就该淹死了。”
魏长乐淡淡一笑,指着水井边缘道:“蒋牙将,只要你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这边缘有粗绳摩擦过的痕迹。虽然经过处理,但走的匆忙,也没有处理干净。”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水井边缘轻轻摸了一下,随即将手指凑到蒋权眼前,“你看,这里还有粗绳摩擦过后留下的粉末,不留心观察确实看不出来。”
“不良将的意思,有人用绳子将卢渊明放了下去?”蒋权怒道:“如此说来,这帮家仆没有说实话,他们中间有人协助卢渊明逃脱。”
魏长乐摇头道:“那也未必。如果有高手帮忙,可以先将人放下去,再将绳子丢下去。然后此人双腿左右分开,支撑在井壁,双手举着井盖,盖好之后,也能下井,跟随卢渊明一同脱身。你们发现水井上有井盖,自然会觉得卢渊明不可能下井之后还能盖上盖子,也就不会怀疑他会从这里脱身。”
“不良将,你是说水下有通道?”
“那就要蒋牙将派人下去看看。”魏长乐道:“找个会水的下井,仔细检查井壁。”
蒋权一心要将功赎罪,立马道:“我亲自下去!”
有人找来绳子,蒋权卸甲脱衣,只穿一条裤子,下井之后,潜入水下。
片刻之后,蒋权从水下浮出,抬头向上喊道:“不良将,你说的没错,往下数尺,井壁有可以活动的石块,打开之后,是一条秘密通道......!”
“你先别上来,再让会水的人下去。”魏长乐道:“你们顺着通道找,看看通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