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清冷,十几名燕子都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从月满楼离开。
车厢内灯火明亮,云山公一脸感慨。
他将手中的诉状缓缓卷起,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魏长乐,轻叹道:“有了这份诉状,庞家的冤屈,终可得雪。”
“只要卢氏没有彻底垮台,让他们明目张胆反对卢氏,并不现实。”魏长乐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们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云山公微点头道:“不错。今晚这些人在山南都是根基深厚,一旦逼得太紧,迫使他们联起手来,事情反倒变得很麻烦。他们对卢氏肯定是心存不满,但卢氏的存在,也多少保障了一些他们在山南的利益。多少年来,他们依仗卢氏已经习惯,甚至受压榨也已经习惯。人一旦习惯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云山公所言极是。”
“反倒是对朝廷,他们一直心存戒备。”云山公轻声道:“他们内心深处,也是担心卢氏一旦垮台,朝廷的触手伸到山南,会对他们的既有利益构成威胁。今日如果不是贾正清出现,此人为求自保将所有罪责摔到卢氏身上,在场这些人肯定还会对卢氏心存希望,并不希望朝廷的力量卷入进来。”
魏长乐微笑道:“这些人虽然各有心思,但都不蠢。贾正清是卢党的核心,他当众坦白罪行,检举卢氏,这些人心里其实明白,这卢党发生了严重的内讧,到了这个份上,卢党已经是摇摇欲坠,如果再将希望放在卢党身上,那就太愚蠢了。”
“在这份诉状签名,明面上是在为庞家翻案,实际上就是为自身留后路,这些人都明白这一点。”云山公将手中诉状递给魏长乐,“他们清楚,一旦落印,即使不是与卢氏为敌,那也是置身事外,不再与卢氏站在同一立场。”
魏长乐笑道:“这场斗争,如果卢党最终被铲除,他们便会以联名为庞家翻案为理由,声称一直在对抗卢党,卢党获罪自然就连累不到他们。如果卢党赢了,他们只说是被朝廷逼迫联名,而且法不责众,卢党最终也奈何不了他们。”
“世家门阀,自然有生存之道。”
“不过能这样,对我们已经很有利。”魏长乐道:“晚辈最担心的便是这帮人坚定与卢党站在一起。正如云山公所言,如果他们同心协力,全力支持卢党,我们就算拿到罪证,也根本无法铲除卢党。现在他们在诉状上签名,就已经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如此他们即使不会全力支持朝廷,也绝不会支持卢党。只要他们两不相帮,处于中立的态度,对付起卢党就容易得多。”
云山公抬手抚须,微微颔首,“当下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云山公之前一直担心没有卢渊明得罪证,如今有贾正清、赵德庆一干人的证词,再加上他们为证人,卢渊明已经是难逃其罪。”魏长乐眉宇间满是放松之色,“有了这份联名诉状书,经略使大人确定山南门阀不会支持卢党,也就可以下令缉捕卢渊明了。”
云山公叹道:“卢渊明曾经也是有功于社稷,想不到临了却晚节不保。想当初贾正清和赵德庆这帮人都是卢渊明提携起来,到头却还是这帮人要取他性命。今日贾正清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态度,已经是与卢氏彻底决裂,他和赵德庆这帮人已经回不了头,反倒是比任何人都想卢渊明早死。”
“卢渊明死了,这帮人便可将诸般罪行的主要责任扣在卢渊明头上。”魏长乐冷笑道:“不过卢老贼落得晚节不保身死族灭的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
马车径自来到经略使府。
一晚上下来,云山公精力消耗甚大,直接回屋歇息。
魏长乐直接见到毛沧海。
毛沧海也一直在等宴会的结果,等魏长乐取出那份联名诉状书,毛沧海终是一阵轻松,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如此说来,这帮人不会再支持卢氏?”
“暂时不会。”魏长乐道:“他们也看出眼下的情势对卢党不利,朝廷是铁了心要扳倒卢党......!”
毛沧海忍不住打断道:“朝廷有没有这个意思,老夫不知道,但这事儿全因你而起,你是真想铲除卢党。”
魏长乐呵呵一笑,继续道:“真要铲除了卢党,老大人您才是居功至伟。”
“只要这帮人老实不动,这事儿也就好办了。”毛沧海将诉状书交还给魏长乐,“贾正清、赵德庆、宋子贤都已经坦白罪行,有他们的供词,已经可以缉捕卢渊明。”
魏长乐肃然道:“副使郑硅肯定知道卢党更多罪行。他被拘捕之后,指望着卢渊明能救他,所以一直缄默不言。只等卢渊明被缉捕,郑硅希望破灭,再去审讯,此人为求自保,肯定会吐出许多口供。”
毛沧海在山南压抑多年,虽然老成持重,但此刻眉宇间也是难言兴奋之色,“树倒猢狲散。只要有确凿的罪证缉捕卢渊明,卢党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老夫一开始最担心的便是得不到卢渊明的罪证,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你小子竟然能让宋子贤这帮人倒戈。宋子贤是他的女婿,贾正清和赵德庆都是他的心腹,再加上郑硅,有这些人的证词,卢渊明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了。”
“大人,晚辈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毛沧海含笑道:“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你先别急,本官先去签发缉捕令,立刻将卢渊明缉捕归案。那老家伙狡诈得很,老夫虽然派人围住了栖水园,但却一直担心夜长梦多。如今证人证词有了,山南门阀也都保持中立,便不能再耽搁了。魏长乐,你在这里稍候片刻,老夫去去就来!”
魏长乐自然也是希望今早缉捕卢渊明。
毛沧海先离开去签发缉捕令,魏长乐在厅内饮茶,快到黎明时分,毛沧海终是回来。
“你有什么事让老夫帮忙?”毛沧海落座之后,这才问道:“若是要请功,不用你提,老夫也会帮你向朝廷请功。”
魏长乐立刻摇头笑道:“大人误会了。此番铲除卢党,都是大人运筹帷幄,晚辈岂敢贪功?”
“你也不用自谦。”毛沧海感慨道:“本官手里有燕子都,要缉捕卢渊明其实很容易。但如果不是你早有部署,让白眉匪赶在卢飞鸿摧毁桃庄之前及时抵达,而且拿下了卢飞鸿,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现在想想,老夫还是心有余悸。”
魏长乐也是叹道:“卢飞鸿领兵在庄内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人。而且他们还准备封堵入口,在彻底烧毁桃庄。如果大洪山那伙人不能及时抵达,所有的罪证和证人都将不复存在了。所以此番铲除卢党,大洪山那群义士也是居功至伟。”
“老夫明白了。”毛沧海抚须笑道:“你是想为白眉匪求情?”
魏长乐起身来,向毛沧海拱手道:“大人,说起大洪山这些人,都是无路可走的难民。卢党在山南巧取豪夺,盘剥民脂民膏,许多人实在活不下去,这才走上了这条路。不过据晚辈所知,他们虽然上山,却并无荼毒百姓,反倒是帮官府剿灭了多股匪寇。这一次卢飞鸿擅调五百兵马,那就是叛乱。大洪山的义民等同于为朝廷平叛,大人若能向朝廷为他们求情,晚辈感激不尽!”
毛沧海抬手道:“坐下说话。”
等魏长乐坐下后,毛沧海才道:“魏长乐,你这小子很讲义气,老夫很欣赏。其实老夫已经考虑过白眉匪的事情,也寻思着他们此番有功,如果他们能够归附朝廷,老夫不但要为他们请求免罪,还要向朝廷谏言招安。”
“当真?”
“有些事情可大可小。”毛沧海含笑道:“比起铲除卢党的功劳,小小的白眉匪根本不会引起朝廷的重视。老夫到时候为大家请功,招安白眉匪只是顺带的事,只要朝中无人从中作梗,朝廷肯定不会拒绝。”
魏长乐拱手道:“那晚辈先替他们谢过老大人!”
“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毛沧海和蔼可亲,“又忙了一夜,你早点歇着,这后面的事情交给老夫来办就好。”
魏长乐心中自然清楚,在此之前,自己与毛沧海有共同的目标,都是为了铲除卢党,双方自然是精诚合作。
但卢党被铲除之后,双方的利益马上就会出现分歧。
魏长乐代表的是监察院,而毛沧海背后的靠山则是南宫氏。
虽然监察院和南宫氏都属于太后的势力,但这两股力量却又有着各自的利益所求。
对毛沧海来说,以前有卢党存在,山南就是曹王的势力范围。
卢渊明被缉捕之后,毛沧海肯定会借此机会在山南大动干戈,必然会大肆清洗卢党党羽,而南宫氏也必然会从背后提供帮助,以最快的速度让南宫氏的势力填充进来。
如果南宫氏能够控制山南道,那么南宫氏在朝中的话语权自然大大增加。
若说先前毛沧海需要检察院的力量协助铲除卢党,如今大局已定,毛沧海肯定不希望魏长乐继续参与山南道的后续事务,否则谁能保证监察院不利用这样的机会也在山南道填充势力。
魏长乐对此心知肚明,但也并不以为意。
铲除卢党,他的初心就是要切断曹王和独孤氏的一条臂膀,削弱曹王党的实力。
只要曹王的势力退出山南道,魏长乐也并不在乎由谁来填补政治空白。
寻思着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亲自去一趟桃庄。
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善后,至于接下来清洗卢党,交给毛沧海倒也无妨。
回屋洗了热水脸,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得门外有人急声道:“不良将,你可睡下了?经略使大人请你立刻前去相见,有要紧事情相商!”
魏长乐刚脱下外套,忍不住皱眉,心想有事刚才不说,这会儿又跑来打扰。
但也知道如果不是急事,毛沧海也不会这般匆忙要见自己。
穿好衣服,迅速来到堂内,却见到毛沧海正在大堂背负双手来回走动,焦急无比。
而堂内除了毛沧海,还有数名身着甲胄的将官,燕子都统领穆先骅一脸凝重,亦在其中。
“你来了!”听到脚步声,毛沧海扭头看过来,见到魏长乐,立马迎上来,“大事不妙,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