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卫渊指尖那点火星子却没灭。
他从怀里摸出那封记载着“西凉裴氏购硫”的密信原件,就着风向,点燃了一角。
火舌舔舐着纸张,发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和远处盐场正在熬煮卤水的烟气混杂在一起,莫名让人心慌。
“世子,真烧了?”张启站在阴影里,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透出一丝肉疼,“这可是铁证。”
“铁证个屁,这叫催命符。直接呈上去,皇上只会觉得卫家手伸得太长,连西凉的底裤都敢扒。”卫渊松开手,任由灰烬散入海风,拍了拍巴掌上的灰,“要把这烫手山芋变成咱们那位陛下不得不吃的哑巴亏,得切碎了喂。”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速极快:“第一份,拆成账目条子,塞进户部那帮老古董的废纸篓里,让他们以为是边关军械损耗对不上账;第二份,塞进太医院《瘴疠防治札记》的夹层,那是给赵晴那个死鬼师叔的,文人就吃‘遗物’这一套;第三份,让周宁扮成跑单帮的伙计,把消息当酒后牛皮吹进岭南盐道的耳朵里。”
张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抱拳领命而去。
卫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收敛。
布局是布出去了,但他总觉着鼻尖那股硫磺味还没散干净。
三日后,这股硫磺味变成了尸臭。
一份沾着黑血的急报被送到了中军大帐。
靖州七县突发怪病,名曰“黑舌症”。
染病者舌苔漆黑如墨,高烧说胡话,不出三天人就没了。
当地那群猪脑子官僚按照老皇历焚尸,结果疫气顺着烟全熏进了城,流民像是受惊的野狗,裹挟着病毒正往北边的官道上涌。
卫渊看完急报,直接把桌子掀了。
“妈的,硫磺不是用来造反的,是特么用来做药引子掩盖这玩意的!”
没有圣旨,没有调令,甚至连粮草都还在筹措。
按大周律例,擅离职守者斩。
卫渊却像个疯子一样开始下令。
“林婉!”他吼了一声,根本不管这位女武神正把玩着一把匕首,“你带五百玄甲精锐,哪怕是用绳子绑,也要把生石灰、桐油给我运到靖州东隘口。封路!谁敢冲卡,杀无赦!出了事,算老子头上!”
“吴月,别捣鼓你那那破琉璃了,带工兵营去熬‘皂碱水’,配方我给你写,浓度低点,给我把沿途所有的井台都喷一遍!”
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统帅。
卫渊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空白的圣旨副本——那是临行前从老头子书房顺出来的。
他抓起桌上的兵部火漆印,那是张启连夜仿刻的“赝品”,狠狠地盖在了空白处。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砸在每个人心口。
“从现在起,我就是钦差。”卫渊把那份假圣旨往怀里一揣,眼里的凶光比关外的狼还狠,“走,去黔州府衙,会会那个敢发‘禁医令’的孙和。”
黔州的地界,瘴气弥漫。
赵晴那个怪医躲在林子深处,说是死也不给官家看病。
卫渊到了地方,既没喊话也没强攻,反而让亲卫把十口大缸一字排开摆在林子口。
缸底是生石灰,咕嘟嘟冒着热气。
缸面上,贴着一张告示:“凡识得此方者,一缸换一斗青蒿籽,三缸换免役三年”。
而那所谓的“方子”,正是从太医院夹层里流出来的《瘴源考》残卷。
这招叫攻心。
次日清晨,雾气还没散,十七个采药童子就蹲在缸边背书。
不一会儿,一个提着竹篓的女子从雾里走了出来。
她没穿什么仙气飘飘的纱裙,袖口全是泥点子,身上一股浓烈的新鲜青蒿汁味。
赵晴看都没看卫渊一眼,径直走到大缸前,伸手沾了点石灰水搓了搓,冷笑一声:“这是想把瘴气逼出来?也就你这种纨绔想得出这种野路子。”
“野路子管用就行。”卫渊靠在树边,嘴里叼着根草根,“赵大夫,救人还是救世,你自己选。”
还没等赵晴回话,远处马蹄声雷动。
黔州知府孙和带着团练把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孙子一身官袍穿得人模狗样,指着赵晴就骂:“妖女!借疫敛财,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拿下!”
他是急了。
若是让赵晴把病因查出来,他私吞防疫银子的事就得露馅。
卫渊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早已埋伏好的亲卫将昨夜吴月熬制的那些散发着怪味的皂碱水,哗啦啦全倒进了团练的马槽里。
碱水刺鼻,那些战马虽然没喝,但那味道熏得牲口直打响鼻,前排的几匹马受惊乱跳,原本整齐的包围圈瞬间乱成一锅粥。
“赵晴,动手!”卫渊大喝。
赵晴也不是吃素的,趁着乱劲,让人拖出一头刚病死的耕牛。
她手里那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上下翻飞,眨眼间剖开了牛肚子。
腥臭冲天。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牛那千层百叠的胃里,掏出半块还没化完的“茯苓饼”。
饼子被胃酸泡得发胀,但里面那点猩红的粉末却格外刺眼。
“这就是孙大人发的‘驱瘴神饼’?”赵晴用刀尖挑起一点粉末,声音清冷,“朱砂拌断肠草,好一副灵丹妙药。这朱砂成色不对,紫中带黑,是番邦特供的染料,专门用来把铅块染成银锭子成色的。”
全场哗然。孙和的脸瞬间煞白,像是被人抽了脊梁骨。
当晚,暴雨倾盆。
靖州城外的三座粮仓莫名其妙起了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雨都浇不灭。
那是有人在销毁罪证。
卫渊冒着雨冲进火场,眉毛都被燎焦了一块。
他在一堆焦黑的房梁下头,扒出了半个烧剩的麻袋。
麻袋角上,那绣工精致的“西凉裴氏·永昌号”暗纹,在火光下像是一只嘲讽的眼睛。
“世子!”张启骑着快马冲破雨幕,浑身湿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铁牌,“抓到杨天雄的信使了!这是他发给八部头人的‘免赋铁券’!”
卫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接过铁券。
这玩意背面用血混着朱砂写着“星坠南疆,鹿死谁手”八个大字,看着挺唬人。
“拿碱水来。”卫渊声音沙哑。
一壶皂碱水泼上去,那些血红的字迹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褪色、溶解,流下一滩浑水。
而原本被血字覆盖的地方,露出了底下蚀刻的一行极细的小字:
“癸卯年冬至,冥鸦营换装完毕。”
卫渊看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冬至,离现在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这哪是什么瘟疫,这是造反的倒计时。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泥泞里。
这场仗,要打的不仅仅是南疆的蛮子,更是那张看不见的大网。
“通知吴工匠,”卫渊把铁券塞进怀里,眼神冷得像冰,“之前的那些新技术,既然这边的盐场能用,那其他地方的‘场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老子缺钱,缺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