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卤水味直往鼻子里钻,比外头的血腥气还冲脑门。
卫渊站在盐棚里,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苦役把粗盐像宝贝一样护在怀里,心里却在盘算另一笔账。
外面战鼓擂得震天响。
阿古达来了,排场很大。
两万重骑压在三里外的雪坡上,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堵随时会崩塌的铁墙。
阵前最显眼的地方,竖着一根三丈高的旗杆。
杆顶上挂着的不是旗,是一颗冻得发青的人头——乌力。
那蛮子的大嗓门顺着风雪传过来,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砺:“卫渊小儿!看清楚了!这就是跟本汗作对的下场!我数三个数,降者活,抗者屠!”
卫渊没搭理那叫嚣,他甚至没往那颗人头上多看一眼,而是转身挥了挥手。
几个亲卫抬着一口金丝楠木的大棺材,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辕门外的祭台上。
这棺材原本是卫渊给自己备的“寿材”,主打一个纨绔子弟的排面,如今却派上了这种用场。
“把乌力将军的身子抬出来,拼好。”卫渊语气平淡,像是吩咐家丁去买菜,“洗干净点,别让英雄身上沾了泥。”
早些时候战场上抢回来的残躯被郑重入殓。
卫渊整了整衣冠,就在两军阵前,当着几万双眼睛,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阿古达辱你尸骨,我卫渊敬你忠义。”他朗声道,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钻心的寒意,“传令,追封乌力为‘镇北侯’,享在此地立庙,受香火供奉。”
这一手,比刀子还狠。
草原人信长生天,信死后安宁。
阿古达拿自己人的脑袋立威,而卫渊这个外人却给了死者最后的体面。
对面的军阵里,一阵骚动像涟漪一样散开。
几面绘着不同图腾的部落旗帜突然倒转,几千骑兵竟然直接拨转马头,一声不吭地退到了侧翼。
他们不一定要帮卫渊,但绝不愿再为那个侮辱勇士的疯子卖命。
阿古达气疯了。
“杀!给我踏平他们!”
号角声撕裂了空气,两万铁骑轰然发动。
大地开始颤抖,积雪被马蹄踏成泥浆。
那种万马奔腾的压迫感,足以让新兵尿裤子。
卫渊站在望楼上,手里还捏着那半块粗糙的盐粒,眼皮都没抬。
“三百步……两百步……”
等到前锋那狰狞的面孔都清晰可见时,卫渊把手里的盐粒往下一丢。
“点火。”
早就埋好的引线瞬间引燃了那条看似普通的“土沟”。
火油混合着硫磺,在雪地上拉起了一道高达丈余的火墙。
紧接着,早已校准好角度的“双膛速射弩”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崩簧声。
带着哨音的火箭如同蝗虫过境,不是射人,而是专门往马群里扎。
震天雷在马蹄下炸开,飞溅的铁片和巨响成了战马的噩梦。
前面的马受惊人立,后面的马刹不住脚,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冲锋阵型变成了修罗场。
骨折声、惨叫声、嘶鸣声混成一锅粥。
“就是现在。”
侧翼的雪坡后,一道红色身影如利刃出鞘。
林婉一身玄甲,手持长枪,身后跟着五百精锐骑兵,没管那些乱成一团的普通蛮兵,而是像一把手术刀,直插敌军中军那几面巨大的指挥旗。
凡是挡路的,不管是人是马,皆是一枪挑飞。
她不恋战,只杀旗手,只毁战鼓。
失去了指挥的蛮兵成了瞎子聋子,只能在火海里乱撞。
而此时,后方又是一声巨响。
吴月那丫头是个狠人,带着人绕了一大圈,直接把阿古达存冰的水源地给炸了。
“水没了!”
这三个字在干燥寒冷的战场上,比死了一千人还可怕。
本就口干舌燥的蛮兵瞬间士气崩盘。
阿古达双眼赤红,拔出弯刀,周围那几百名身穿黑袍、戴着铁面具的“冥鸦营”亲卫无声地围拢过来。
“斩首!杀了卫渊,一切皆休!”
这支队伍太快了,快得不讲道理。
他们完全无视同伴的尸体,踩着火海直扑卫渊所在的中军大帐。
“世子,不对劲。”雪姬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盯着远处变幻莫测的令旗,“那不是草原的旗语,那是……前朝禁军的‘鱼鳞变’!”
话音未落,几道钩锁已经搭上了营寨的栅栏。
卫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的就是这帮鬼东西。”
他猛地一拉身旁的铁环。
咔嚓!
营地前的雪地骤然塌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机关鹿角”。
这些用竹筋和钢条制成的障碍物像刺猬一样炸开,正好卡在战马冲刺的必经之路上。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黑袍骑兵连人带马被扎成了串。
阿古达的坐骑也被刺穿了腹部,轰然倒地。
这蛮王也是悍勇,就地一滚,挥刀砍断了伸过来的两根钢刺,在一众亲卫拼死掩护下,狼狈地抢了一匹马逃之夭夭。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
留下的一地尸体中,最让卫渊在意的,是那些黑袍人。
他走下望楼,用脚尖挑开一具黑袍尸体脸上的铁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典型的汉人面孔,左脸颊上还刺着一行青字——那是大魏边军的烙印。
“失踪多年的边军……”林婉走过来,看着那些尸体,声音里透着森寒,“这根本不是蛮子,是有人养在草原上的私兵。”
卫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些曾经的同袍。
打扫战场持续到了深夜。
卫渊下令厚葬所有战死者,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
至于缴获的牛羊和粮草,直接开仓放给了附近的流民。
这败家子的行径让不少老将直撮牙花子,但卫渊很清楚,名声这东西,有时候比兵马更管用。
中军大帐里,烛火摇曳。
张启像个幽灵一样钻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封还在滴蜡的密件。
“世子,查到了。”张启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批硫磺是从南方商会流出来的,买家没留名,但走的是漕运总督的路子。最后的接收方……署名‘西凉裴氏’。”
卫渊正在擦拭剑锋的手顿了一下。
西凉裴氏,皇室远支,太后的娘家。
朝堂上一直鼓吹“借蛮制卫”,削弱卫国公府兵权的主力。
“原来如此。”卫渊笑了,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我说怎么会有汉人旗语,怎么会有边军死士。原来想杀我的,不止是蛮子,还有宫里那位老祖宗。”
他闭上眼,沉默了良久,才重新提起笔,在一张泛黄的信纸上写下一行字。
“启动‘蚕网’最高级别监察。我要知道,今晚过后,京城里谁在笑,谁在哭。”
将信交给张启后,卫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仗是打赢了,可烂摊子才刚开始。
那几万张嘴要吃饭,死伤抚恤要银子,还有那该死的盐……这一仗把家底几乎打空了。
卫渊的目光落在了案头那本还没看完的账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要想活下去,光靠杀人是不够的,还得学会怎么从那帮富得流油的家伙嘴里,把肉给扣出来。
“去,给那位江南来的钱老板透个信。”卫渊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逐渐变得玩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