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冻结。
涟月整理丝绦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的温度瞬间褪去,脸上那春风化雨般的温柔笑容凝固了,随即如同破碎的面具般寸寸剥落。
他缓缓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森然杀意与刺骨的寒冽。
尤莱亚……
自从被他亲手囚禁在那座华丽的牢笼里,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一直表现得异常“温顺”,安静地接受着一切。
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更遑论如此疯狂地试图冲击宫殿守卫。
因为……呵。
涟月心底掠过一声冰冷的嗤笑。
因为他将当年罗萨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王族禁术,一丝不差地,甚至变本加厉地用在了尤莱亚的身上。
同时,他还额外“馈赠”了一些别的东西——足以确保他的手里再无任何可威胁到自己的牌。
可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和掌控。
洛英的眉头紧紧蹙起,敏锐地捕捉到了涟月身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和不悦,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洛英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衣料轻轻握住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纪念币,抬眼看向涟月,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决。
“哥哥,我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有点事情,需要找他。”
涟月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噬理智的恐慌席卷而来,瞬间击溃了他的镇定。
他几乎是失态地、猛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洛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洛英都感到了细微的疼痛。
“洛英……!”
涟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心底最深的惊惶。
尽管他早已用禁术封死了尤莱亚向洛英吐露真相的途径,尽管他自认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他心底那份扎根的恐惧,从未真正消散过。此刻,更是像毒藤般疯狂滋长。
他害怕尤莱亚扭曲的言语会像淬毒的利刃,轻易撕碎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温情兄长的完美假面。
他害怕自己那深藏于阴暗角落、早已扭曲变质的爱意会被洛英那双清澈的眼眸洞悉,从此换来疏离、恐惧,甚至厌恶。
他更害怕,一旦洛英知晓了真相,眼前这依赖他、亲近他、对他毫无保留分享一切的美好时刻,彻底破碎,再也无法拼凑回来。
洛英清晰地感受到了手腕上传来近乎痉挛的力道,以及涟月眼中那无法掩饰的近乎绝望的恐慌。
一股复杂的酸涩涌上洛英心头,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涟月冰凉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安稳。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的能力,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尤莱亚他,伤害不了我分毫。”
涟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艰涩地滚动了一下,他勉强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放得极轻。
“我当然知道,你的力量足以自保。我只是,只是害怕……”
他抬起眼眸,眼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深不见底的慌乱,直直望进洛英眼底。
“你会被他那些充满恨意和蛊惑的话……影响到。洛英,经此一事,尤莱亚对我已是恨入骨髓。他比谁都清楚,你是我唯一的……最珍视的人。他此番突然发难,根本就是算准了你今日入宫,他就是冲着你来的。指名道姓要见你,焉知不是设下了什么恶毒的陷阱。”
洛英看着涟月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恐惧,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他伸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涟月紧握着他的手背。
“他的为人,我比哥哥你更清楚。哥哥不用太过担心。我这次去,只是要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仅此而已。事情办完,我立马回来。”
涟月看着洛英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坚决,深知再多劝阻也是徒劳。
他紧抿着失了血色的薄唇,最终只能极其勉强地、挤出一抹极其苍白的笑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几个字。
“好,你万事……小心。”
洛英转身离去,留下涟月僵立在原地,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迅速被自己掌心滚烫的汗意取代,心底的恐慌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当洛英踏入尤莱亚被囚禁的宫殿区域,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宫殿入口附近,数十名不死兵森然矗立。
洛英畅通无阻的越过他们,进入殿内。
曾经象征着澳特兰最高贵血统、极尽奢华与喧嚣的大王子宫殿,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冷清和空旷。
华美的装饰被移除,精致的摆设消失无踪,只剩下最基本的家具,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空气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洛英的目光扫过这清简的环境,内心却毫无波澜。
比起当年哥哥罗萨被囚禁在那座破败的宫殿里,承受着非人的羞辱和折磨……尤莱亚现在的待遇,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他当然明白,哥哥对尤莱亚的囚禁,是裹着仁慈外衣的、最残酷的报复,是对当年痛苦最缓慢的偿还。
但在洛英看来,涟月的手段,终究还是太过善良了。
如果换做是他,绝不会给予尤莱亚任何喘息和苟延残喘的机会。
他会像对待江衔那样,毫不犹豫,一剑贯穿他的心脏,彻底终结这令人作呕的祸患。
洛英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堂,冰冷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压抑之上。
越往深处走,那股刻意营造的清简也无法掩盖宫殿本身的宏伟骨架,只是此刻,这骨架像被抽干了血肉,徒留冰冷和空旷。
终于,他来到了最深处。
一扇沉重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寝宫大门,此刻正毫无防备地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殿内异常明亮的光线从中倾泻而出,与走廊的幽暗形成刺目的分界。
就在那片刺目的光亮中心,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背对着门口,端坐在一张孤零零的棋盘前。
尤莱亚。
他修长的手指正捻着一枚黑棋,悬在半空。
洛英的脚步声似乎打破了某种凝滞的结界,那捻着棋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随即,那枚棋子才以一种近乎刻意的、极其缓慢而平稳的姿态,轻轻落在了光滑的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