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粮将司马允领回管家房,愉快地道:“小允,今晚与我同住,可行?”
“行,我与师兄把酒夜谈!”司马允来焦县的目的就是看望师兄钱满粮。
暮色已至,钱满粮吩咐小厮,多备一些酒菜送到管家房。待桌上布好酒菜,师兄弟二人双双入座,钱满粮亲自斟酒,并问道:“花溪表妹都好吧?”
“嘻!”司马允颇为得意地一笑,却抿嘴不语。
钱满粮看了一眼司马允作怪的表情,递与司马允一杯酒:“看你这喜上眉梢的神态,莫不是我要当舅舅了?”
“哎呀!师兄,你会读心术吗?”司马允见钱满粮一下就设破自己的伎俩,惊讶地笑道。
“果真,那要恭喜你了!”钱满粮举杯,与司马允碰杯道贺。
司马允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偷瞄了一眼钱满粮,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女子。”司马允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钱满粮的视线,打趣道。
司马允假咳了一声,抑制不住喜悦:“花溪与商夙都有了身孕。”
“不错,你小子享着齐人之福,开枝散叶,无常索魂宫会越来越壮大。”钱满粮替司马允开心。
“师兄,你与媚师姐怎么样了?”司马允小心翼翼地问,秦花楹告诉司马允,钱满粮与媚姑娘已成亲了。
说到媚姑娘,久被周家山庄烦事纠缠的心情沉郁的钱满粮,嘴角扬了起来,悠悠道:“我与媚儿都好。”
“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见钱满粮避重就轻的应答,司马允急了,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抓耳挠腮地想着措辞。
看司马允这般表情,钱满粮又将酒杯满上,笑道:“你这无常索魂宫的宫主,平日里若是这般的浮躁,如何服众?”
“我平日可不这样,这不是在师兄你的面前,才表露一下真性情嘛。”司马允急忙辩解。
钱满粮宠溺地为司马允夹菜:“你平时又是怎样的?来,展示给我看看,我看有没有不合规之处,方便给你纠正。”
听师兄这一说,司马允顿时来了精神,起身离坐,边往房里空旷处走边道:“师兄,我做给你看,你就知道我平时有多严肃稳重。”
司马允走到房中央,猛地收了脸上的笑意,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一凛,倒真有了几分宫主的威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前日巡查,见有人私吞宫银,当即按宫规处置,杖责三十,逐出山门……”
话未说完,钱满粮“噗嗤”笑出了声:“你这眼神瞪得倒像模像样,可话音里的底气还没山庄小厮报菜名足呢。”
司马允瞬间泄了气,垮着肩膀走回座位,嘟囔道:“哪有……我在底下人面前可威严了。”
“威严归威严,别学那些老古板摆架子。”钱满粮给司马允碗里添了块排骨。
酒过三巡,司马允望着钱满粮鬓角新添的白发与眉宇间掩不住的憔悴,不由得放轻了语调,关切地道:“师兄,虽说我无常索魂宫在漳山顶上,离尘世远些,但手下人去漳县县城办事回来,都跟我念叨,说世道变了,老百姓怨声载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司马允顿了顿,目光变的深沉,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今儿我到周家山庄来,也觉出不对。往年何等热闹,如今却处处透着压抑,人也没了精气神。师兄,莫非这山庄是遭了官家的盘剥?”
说罢,司马允眉头微蹙,眼底的关切又深了几分,显然是真心挂虑着此处的境况。
钱满粮苦笑一声,缓缓道:“树大招风,这世道,周家山庄怎可能独善其身?周记一半的产业均已捐给了国库,剩下一半产业也是苟延残喘,不知能撑几日。”
司马允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酒液晃出几滴溅在桌面上:“捐给国库?分明是被那帮蛀虫巧取豪夺!师兄,你怎能忍下这口气?”
钱满粮指尖摩挲着杯沿,眼底泛起一层疲惫的红色:“不忍又能如何?上周巡盐御史过境,张口就要三千两‘孝敬’,说是要给新修的黄河堤坝添块砖。我让账房盘点库房,连山庄里过冬的粮款凑上,才勉强凑出一半。”
“那厮竟也肯收?”司马允拍着桌子站起,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叮当作响。
“他带来的亲兵在山庄三里外扎营三日。”钱满粮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着:“我带着账册去县衙求助,结果……”
钱满粮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县太爷闭门不见,只让人传话,说周家山庄能保全家性命已是万幸。”
司马允突然想起进山庄时瞥见山庄院墙外那排新搭的草棚,里面挤着些面黄肌瘦的庄户,以为只当是遭了灾的流民,此刻才惊觉是庄里的佃户——想必是田产被充了“官田”,连安身的土坯房都没了。
“师兄。”司马允重新坐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无常索魂宫虽不比从前,但三百死士还是能调动的。夜半三更取那御史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
钱满粮却摇了头,伸手按住司马允的手背:“你当我没想过?可杀了一个,还会来十个百个。前日我去给城西王屠户送药——他儿子在驿站当差,只因给御史牵马慢了半步,被活活打断了腿。王屠户拉着我的手说,如今官逼民反的不只咱们一处,南边已有人举了义旗。”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司马允看着师兄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那些憔悴并非全因周家山庄的琐事,师兄是在等,等一个不必再忍的时机。
“花溪的安胎药里,我让药房多加了些黄芪。”司马允忽然换了话题,往钱满粮碗里夹了块温热的豆腐:“回头让媚师姐也补补,你俩都耗不起。”
钱满粮失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些:“就你机灵。”
酒坛见了底,司马允抱着酒坛往碗里倒最后几滴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花溪和商夙让我带了些漳山的野蜂蜜,据说女人吃着好,明日让小厮给媚师姐送去。”
“替我谢过花溪和商夙。”钱满粮起身推开窗,月光淌进屋里,照亮钱满粮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光:“今夜且安睡,明日的事,明日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