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华亭县,城西南的总兵府。
两个年轻将校,黄安和马龙,顶盔掼甲,腰挎大砍刀。
老贼头马逢知,把他们训斥的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半晌后,还是嫡长子马龙,站出来小声问道:
“爹”
“既然如此”
“他们这帮人,咱们见,还不是不见?”
“总不至于,把他们都逮起来,送给岳乐吧”
“那、、、那咱们的退路、、”
说着说着,马龙就闭嘴了,不敢再说了,悻悻的退到一边。
没错的,他老子又瞪眼了,目光冷冽,一副看傻儿子的样子。
冷哼一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继续训斥道:
“不见?”
“这要是不见的话”
“你老子坐在这里,等了半天,那不是脑抽啊”
“这要是不见,何苦大费周章?”
“没看到嘛”
“张思达,王永祯,王戎,也在外面蹲了半宿”
“这他妈的,要是不见”
“咱们马家,以后怎么翻身?等着鞑子秋后算账,砍头剁首?”
“你家老头子,我已经年近五十,没几年活头了”
“跟他们见面,还不是给你们铺路,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啊”
“哼”
、、、
怒其不争,指着儿子和外甥的马逢知,气的两手打抖啊。
是啊,气愤归气愤,即便是看不起江南人的武力值,也得好好会面聊一聊啊。
如今,满清鞑子,国势渐弱,忌惮汉人汉将,只是暂时没有处置马家。
这他妈的,一旦紫禁城的鞑子,翻身起势了。
不出意外,以鞑子的残暴,马家绝无活路,轻则流放宁古塔,重则满门抄家灭口。
现在,上了鞑子黑名单的马家,只能指望江南人了。
不说别的,至少能搭把手,或是指一条明路,保全马氏一族啊。
毕竟,这帮人,在舟山群岛,还有不少残部,在继续抗清杀鞑子。
福建的郑逆海盗,跟这帮江南人,也有不少的香火情,勾连不断。
反正,习惯骑墙看风色的马逢知,肯定要试一试的,不能坐以待毙的。
“哎”
半晌后,看着低头不语,被骂到自闭的两个子侄后代。
老杀胚马逢知,忍不住的深叹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点拨道:
“你们啊”
“还是太年轻了”
“刚才,不是说了嘛”
“来了四个人,有一个是老头子,走路都不方便”
“你们想一想啊,这是谁啊”
“这要是没猜错的话,可能就是水太凉”
“这要是他,亲自出马的话,事情可能就出现转机了”
“哎”
“也不知道,他能带来什么消息”
“又或是,能不能跟西边,联络上关系”
“那边的人,才是真老虎啊,会吃人杀鞑子的真龙天子”
、、、
说罢,一脸便秘的老武夫,眼中却是散发出炙热光芒,遥望西南方向。
那个水太凉,他太熟悉了,书信来往十几年。
但是,十几年来,那个水太凉,从来不会露头,一直躲在后面遥控指挥。
出面的人,都是他的妾室,河东君柳如是,还有一些门生故吏,来回接洽商讨。
这一次,年近80的水太凉,竟然亲自上门上府,肯定是有所表示的。
更何况,这个水太凉,是八朝元老啊。
万历,天启,崇祯,弘光,隆武,邵武,永历,中华王朝,资历深厚,德高望重啊。
否则的话,被郑逆坑死的马逢知,肯定不愿意再次密会这帮水货。
同时,马逢知也希望,这个八朝元老,能凭借资历,联络上西南的中华朝廷。
这个骑墙派高手,很懂得察看风色,天下的形势。
天下大乱几十年,他投过流民闯贼,降过左良玉和黄得功。
鞑子南下以后,再次摇身一变,成了鞑子的总兵大将。
这十几年来,又跟江南义士,勾勾搭搭,暗中联络郑成功。
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肯定瞄准了大西南。
战绩太彪悍了啊,十几万的西征大军,全军覆灭,两广的尚可喜,也俯首称臣。
今天晚上,为何兴师动众,费尽心思,马逢知也想搭上大西南啊。
沉思了半晌,想了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
老贼头马逢知,摇头晃脑,撇去脑中的不实际,对着外甥吩咐道:
“好了”
“小安,别愣着了”
“你去侧门,盯着点”
“他们要是到了,就引进来吧”
“记着,还是要客气一点”
“对了,再次传信外面的几个将军,小心防备那些探子”
“只要逮着了,无论是谁,有错过,没放过,一个活口都不留”
、、、
说到最后,这个老杀胚,又恢复了武夫本性,开口闭口,砍人剁首级。
反正,现在是亥时下四刻,算是深更半夜了。
这他妈的,大晚上,偷偷摸摸的街溜子,肯定不是什么好鸟,先砍了再说吧。
这世道就是如此,唯有死人,才能保守住最后的秘密。
。。。。。
两刻钟时间,转瞬即逝。
会客厅里,正在品茶沉思的马逢知,执刀而立的马龙,就被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惊醒。
“哈哈”
打头阵的壮汉,刚一进入大厅,就发出了豪迈稳重的笑声,中气十足。
抱拳拱手,对着端坐一动不动的马逢知,大声打招呼:
“马将军”
“别来无恙乎”
“贫僧又来唠叨了”
说罢,这个和尚访客,才放下身段,来一个鞠躬点头,以示对总兵大人的敬重。
求人办事,做说客,就得有说客的觉悟,先礼后兵嘛。
放眼望去,为首的这个中老年人,确实是和尚出家人的打扮。
灰色宽松长袍,身材魁梧雄壮,头戴黑色的僧帽,面容古朴而深沉,目光炯炯有神。
“哼”
主位上的马总兵,半眯着小眼,脸黑如炭,冷哼一声,根本没有搭理这个死秃驴。
前前后后,见面商讨五六次,都是老熟人了,该端着的时候,可不能松懈啊。
开玩笑,实力大损的马逢知,再怎么想搭上明军,也不能过于热情。
即便是猪狗牛羊,唯有矜持一点,端上了架子,才能卖个好价钱。
“呵呵”
站在最前面的和尚,呵呵一笑,脸色淡定如常,毫不在意的样子。
左右看了看,发现客厅里没什么外人,于是开玩笑似的调侃道:
“看来啊”
“吴将军,不怎么舒心啊”
“怎么滴,不欢迎贫僧上门,打扰贵府了?”
、、、
开玩笑,又不是第一次,上门求见这个老贼头了,熟门熟路啊。
接待的人,还是马逢知父子,还有他的外甥黄安,一个人都没有变化。
还有啊,他们这帮义士,也不是第一次策反江南清军汉将,吃的闭门羹,海了去了。
甚至是,有些义士,上门以后,直接被轰走,或是被砍头,送给鞑子做贺礼呢。
今天,他们这帮人,再次登上马府,可不简单啊。
准备的很充分,理由一大堆,后台更是铁硬,有一万个把握,说服搞定马逢知。
“哼”
坐在主位上的马逢知,继续冷脸冷哼,不屑一顾的样子。
黑着脸,瞟了一眼这个假和尚,冷眼嘲讽道:
“归先生”
“亏你还有脸上门”
“你们那个延平王,太废柴了吧”
“说好的,老夫在苏松,牵制杭州的清军,给你们创造机会”
“可惜啊,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泼天的机会,最后打成了一坨屎,溜的比兔子还快”
“丢人现眼,丢人至极,浪费了本将,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
“哼、、、”
、、、
嘲讽过后,想到心中的屈辱,马逢知就更加憋屈窝火啊。
去年的北伐大战。
开玩笑,这个骑墙高手,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按兵不动,想来一个浑水摸鱼。
可惜啊,这帮江南义士,厦门的延平王,中看不中用,太废材了。
这不,被满清秋后算账的马逢知,一战回到崇祯朝,大军阀变成小军头。
所以说,眼前的这帮人,就是典型的恶客上门,一帮扫把星,给马氏带来了厄运。
几十年来,唯有马逢知卖别人的份,啥时候,被人卖了数钱啊,彼之娘之的狗海盗。
“咳咳”
就在这时,一行人中,后面传出了一个非常不满的咳嗽声。
一个年约八旬的老翁,白发苍苍,不怒自威,唯有眼眸里,带着一丝丝的尴尬和不安。
看到老者发话了,为首的假和尚,脸色微变,不敢怠慢了。
立马站出来,右手一摆,对着一个美貌端庄的贵妇,严肃的开口介绍:
“马将军”
“来来来,在下给你好好介绍一二”
“这位是河东君”
“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见过好几次,就不再复述了”
顿了一下,才看向河东君扶着的老者,恭敬的行礼,郑重的继续开口介绍:
“这位尊者”
“你应该猜的出来”
“是河东君的夫君,在下的恩师”
“也是久负盛名,名扬四海的钱阁老,大江南的文坛宗师领袖”
介绍完毕,为人弟子的归庄假和尚,再次对着水太凉,来一个深鞠躬,以示内心的敬重之心。
不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这个假和尚,丢下最后一个年轻人,不再言语介绍,当做没看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