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亥时五刻(22点15分)。
松江府,治所华亭县,娄县。
这个距离水次西仓十里的府城,在月光下显现的格外宁静。
城西南的提督府,现在总兵府,这个地方,就是松江总兵马逢知的府邸。
此时此刻,整个马府,黑灯瞎火,陷入一片灰暗寂静之下。
唯有,府邸里面的会客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为首的老武夫杀胚,总兵马逢知,脸色黝黑,阴晴不定,桌子上的茶水,都懒得动一下。
之前,他是苏松提督总兵,掌控苏松常镇,四镇的绿营兵马,位高权重,江南实力派大佬。
但是,一场郑逆北伐下来,他就完蛋了。
江宁城被郑逆围攻围杀,这个老匹夫拥兵自重,驻足观望,见死不救,想赚取最大的利益。
大战过后,郑逆海盗集团,丢盔弃甲,伤亡惨重,带着残兵败将,灰溜溜的跑回福建厦门。
打赢了的江宁大战,满清政权在江南文武重臣,就要倒查清算了。
安亲王岳乐,江南总督郎廷佐,镇海大将军刘之源,苏松巡按马腾升等等,纷纷出手弹劾。
可惜,紫禁城的四大辅臣,孝庄白虎太皇太后,顾忌重重。
一年多时间,整个西征大军,十多万精锐,全军覆灭。
广西,广东,相继丢失,老贼头尚可喜,屠杀爱星阿,举城投降西南明贼余孽,举国震惊。
迫不得已,为了大江南的安定,安抚汉人汉将,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
紫禁城的当权者,只能唾面自干,丧事喜办,小惩大诫,以儆效尤,仅仅免去了马逢知的提督四镇职权。
如果是两年以前,以满清的狠辣残暴,这个马逢知,全家老小肯定无了。
于是乎,丢失职权的他,只能从最豪华的府衙,苏松的权力中心,搬到城西南的总兵府。
胆颤心惊,小心翼翼,惶恐不安,撅着老屁股,过他的小日子。
“蹬蹬蹬”
不多时,连廊上,就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传到了客厅里。
一个体型微胖的年轻人,顶盔掼甲,脸色潮红,喜上眉头,气喘吁吁的冲进会客厅。
容不得半点怠慢,兴致冲冲的禀道:
“舅舅”
“他们入城了”
“从南门集仙门,外水关进来的”
“总共就四个人,为首的年纪较大,走的比较慢”
“守备王永祯将军,派人仔细找了几遍,也没发现其他随从”
说罢,还忍不住的,擦拭几下额头上的汗珠,可见这家伙,是一路小跑进来的。
没办法啊,本就是有点虚胖,又穿了盔甲,有点吃不消啊。
“哼”
主位上的老杀胚,嘴角糯动,表面上却是无动于衷。
瞟了一眼外甥,也是忍不住的冷哼一声,冷哼训斥道:
“喘什么”
“让你平时不学好”
“吃喝玩乐,吃花酒,玩头牌”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一副鬼样子”
“哼”
“这要是到了战场,你他妈的,还不成了软脚虾?”
、、、
越说越气愤,冷眼冷脸的马逢知,开始爆粗口了。
这他妈的,要不是自己的外甥,早就一脚踢开了,碍眼又碍事。
“嘿嘿”
“舅舅说的对,教训的是”
被马逢知教训的黄安,脸色讪讪,嘿嘿一笑,随意回了两句。
心中却是暗忖暗骂,男人嘛,大老爷们嘛,不都是好这一口嘛。
眼前的马逢知,镇守苏松十几年,权势滔天,横征暴敛,贪淫酷虐,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以前,大家都是穷哈哈,今日投贼,明日投明,后天又投清,玩命杀敌。
还不是为了权势,荣华富贵,良田豪门贵族,娇妻美妾成群。
“表兄”
“城里的那帮人,没搞事吧?”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马逢知后面,年轻壮硕的将校,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没错,他就是马逢知的嫡长子,23岁的马龙。
这个家伙,很明显,身材就正常多了,看上去像一个合格的将领。
“呵呵”
看到表弟出声了,黄安也放松了不少,呵呵一笑回道:
“君昊”
“放心吧”
“张思达将军,王戎将军,都在外边巡逻”
“整个城南,一半的地盘,都是咱们的人,全部盯着呢”
“张羽明,张国俊,马腾升”
“呵呵”
“这帮狗娘养的杂碎,胆敢背后捅刀子”
“他日找到机会,小爷一定要好好的弄死他们”
“抄家灭族,砍头剁首,妻妾妇孺,全部抢回来、、”
“嘿嘿、、”
、、、
说着说着,脸色狠厉的黄安,脸色就浮现出嗜血淫荡的表情,让人看着瘆得慌。
张羽明,是现任的松江知府。
张国俊,是张羽明的族弟,控制着金山营,手下有3千兵将。
马腾升,分巡苏松道,监管司法。
去年,就是这帮人,把马逢知的事情,捅到岳乐手里,最后搞到了京城,惊动了四大辅臣。
于是,这个黄安,身为马逢知的代言人,就倒霉了。
带上金银珠宝,求爷爷告奶奶,一个个的求上门,可惜没人搭理。
现在,那帮反清志士,又找上门来了。
年轻有冲劲,血气方刚的黄安,肯定想弄死那帮王八蛋,以泄心头之恨。
这年头,那个府邸里面,不是金山银山,娇妻美妾成堆啊,夜夜新郎官啊。
“咳咳、、”
主位上的马逢知,两鬓斑白了,眉头一皱,不悦的咳了两声。
“小安”
“闭嘴”
“说什么糊涂话”
“现在是什么世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
、、、
家道中落的他,肯定要阻止黄安的意淫发疯,不敢再肆意妄为了啊。
去年,那一场坐山观虎斗,喜欢骑墙的马逢知,已经折了腿,再也蹦跶不下去了。
以前是苏松提督总兵,直系嫡系军队,就有5千精锐兵马。
再加上,苏松常镇,四个镇的绿营兵马,随便搞搞也是上万人。
如此下来,手头上,可用的兵力,已经超过了1.5万,妥妥的江南大佬之一啊。
可惜,郑氏北伐失败,大败特输,连累了马逢知,被贬被清算。
5千精锐兵马,其中3千人,分出去成立金山营,交给部将张国俊统领。
平日里的时候,金山营归知府张羽明调遣。
打仗的时候,归新的苏松提督总兵,武状元梁化风调遣。
非但如此,苏松常镇四镇的绿营兵马,也都全分散了,归属各州府统领调遣。
一番操作下来,权势滔天的马逢知,仅仅剩下2千嫡系,可怜至极,凄惨无比。
但,越是这样,杀伐半辈子的他,还是小心谨慎,操心满清继续清算啊。
这时,站在身后的马龙,看着越来越胆小的老子,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嘴角上翘,冷着脸冷哼一声,气哼哼的,不屑的说道:
“爹”
“怕什么啊,担心什么啊”
“现在的鞑子,战斗力早就不行了”
“打一仗输一仗,一群废物点心,丢脸至极”
“如今,那帮人又找上门了”
“到时候,江南一旦出现了异动”
“咱们近水楼台,浑水摸鱼,先搞他娘的一票啊”
“吃了咱们的,就得吐出来,连本带利,一个都不能少”
“嘿嘿、、”
、、、
今天晚上,整个总兵府,严阵以待啊。
看到那帮江南义士,竟然还敢找上门,忒不怕死的玩意。
于是,总兵马逢知父子,亲自坐镇府邸。
外面的亲信大将,游击张思达,守备王永祯,守备王戎等等。
一个个的,负责看守城门水门,巡视整个南城区域,就是为了预防宵小作祟。
他的外甥黄安,则是负责居中联络,打探传递消息。
二世祖马龙,从以前的大公子,变成现在的死丘八,恨死张羽明那帮人。
现在,机会再次来到了面前。
怨念极深的大公子,跟表兄黄安一样,肯定也想弄死搞掉那帮二五仔。
“啊呸”
听到江南义士,老贼头马逢知,脸色瞬间又黑了。
忍不住的,瞪了几眼儿子和外甥,口吐芬芳,破口训斥道:
“你们两个,乳臭未干”
“喝酒玩女人,是一把好手”
“其它的,狗屁不通,知道个屁啊”
“满清,女真人,是不行了,战斗力掉的厉害”
“那帮遗民义士?抗清义士?”
说到这里,脸色黑如锅炭的他,特意顿了一下。
想起去年的惨败,丢官罢职,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恶狠狠的喷道:
“呵呵”
“他们就是一群扫把星”
“打仗更不行,狗屁都算不上”
“打一仗输十仗,整整输了16年啊”
“指望他们?你们是白日做梦,还不如自挂钟山紫金山”
“省的被羞辱,连累家族,被鞑子抄家灭口,死无葬身之地”
、、、
是啊,江南义士,遗老遗臣,抗清义士,全他妈的废物啊。
从弘光朝开始,那帮人就是靠嘴皮子忽悠人,战场上一塌糊涂。
鞑子一来,闻风丧胆,清军一吼,作鸟兽散?,不堪一击。
否则的话,一直镇守苏松的马逢知,也不会等到郑逆,才选择观望找机会啊。
可惜,出身海盗的郑逆,也是一样的废物,一捅就破,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愧是海盗头子,打不赢就跑,片刻不耽误,保存实力为上。